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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張溪來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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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話一出,原本坐著的四個人全站起來了。

  “你?”張庭安大驚,“程槐立是你殺的?”

  “不是他。”陳寶香搖頭,“他不在我的隨行軍里。”

  “你想頂罪?”張知序擰起眉心。

  張銀月怔怔地站在后頭,一時不明白他是何意。

  張溪來抿唇,捏著那匕首低聲開口:“程槐立逃竄到南州之時,我正好在南州辦差,也曾隨州府前往磨口鎮支援,日子對得上。”

  如果可以,張溪來更希望是自己親手殺的程槐立。

  可惜,他沒有這個機會。

  “只要當時在場的人少,我就能去認這個罪,后果比陳大人去認要輕松得多。”張溪來道,“至多不過貶官,也不至于凌遲。”

  “你瘋了?”陳寶香震驚,“貶官就不是責罰了?你那么努力才有了如今能坐上造業司主官之位的機緣,為我頂罪就要重頭再來,這不可惜了嗎。”

  “沒什么好可惜的。”張溪來垂眼,“我本就受恩于張家。”

  本就是因為有張家的收留,才有讀書的機會、科考的機會、當官的機會,就算全還給張家,也抵不過養育之恩。

  ——張溪來一直是這么想的,所以生存之外的東西,他一樣也不敢奢求。

  而現在,陳寶香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瞪大眼道:“你是張家養的孩子,又不是張家養的狗,哪能遇著事就推你出去?咱大哥也不是這樣的人吶。”

  張知序斜眼看向自家大哥:“都說了平時不能太苛責孩子,給人養成什么樣了。”

  張庭安又氣又笑:“我平日里是嚴厲了些,什么時候說過…哎你這孩子,我什么時候說過一定要你報恩了?”

  張溪來怔愣地抬眼。

  目之所及,三個人已經開始嚴肅地討論起了對晚輩的教導之法,他遞上去的匕首沒人接,也沒人真的順著他的話考慮一二。

  他有些迷茫:“我若無法報答張家的恩情,那,那張家給我的這些——”

  張庭安嘖了一聲:“我撿你回來是覺得你可憐,把你當義子養是因為我沒孩子,想試試當爹的滋味兒,我就圖這些,都已經得到了,你還想報答別的什么?”

  …父親居然是這樣想的嗎。

  張溪來心頭一撞,喉間微緊,一時無措。

  陳寶香余光瞥著他,適時起身:“時候不早了,我先去大理寺走一趟。”

  張知序點頭,看向張庭安:“大哥你今日不進宮?”

  “哪壺不開提哪壺,得了。”張庭安拂袍起身,看向張溪來,“做你的事去,別再想這些不著調的,傳出去人家還以為我虐待義子。”

  三個人說著就各自出門。

  正堂里眨眼就只剩了張銀月和張溪來兩個。

  張溪來垂眼,拱手就道:“侄兒這便回去繼續練字了。”

  “站住。”銀月呵斥一聲。

  他腿定在了原地。

  她繞到他面前,恢復了以往的嬌蠻:“告訴我,你一個造業司的文官,為什么會去南州支援武事?”

  張溪來后退半步,眉眼低垂:“恰好遇上了州府缺人。”

  “什么州府能缺人缺到讓你一個上京主司去沖鋒陷陣。”她雙手叉腰,“你報下這令的人名諱上來,我自去問他!”

  他有些難堪地抿唇,“有什么好問的,程槐立此人,本也人人得而誅之。”

  “該誅也輪不到你去誅,外頭有寶香姐姐,有趙懷珠,還有王五。”張銀月又逼近一步,“與你有什么相干?”

  “她們都是為著各自的親人去的,姑母你也是我的親人。”

  “親人?”張銀月挑眉,“親人你會不高興我跟別的大人來往,親人你會一直貼身收著我幼時送你的破石頭?”

  “我…沒有。”

  “沒有?”她指尖一挑就奪過他的荷包。

  張溪來想搶,伸手過去,卻幾乎成了環抱之姿。

  他連忙收回手,窘迫又無奈:“姑母。”

  “你再叫這個稱呼,我就把這袋子打開,看看除了那塊石頭還有什么。”她戲謔地玩弄荷包上的繩結。

  張溪來背脊一僵,臉都跟著白了一瞬。

  里頭有什么,自然還有她順嘴吐在他掌心里的桃核、嫌繡工不好就扔了的手帕、斷掉的青絲、甚至還有一顆疼了她半個月才掉下來的乳牙。

  每一樣他都收了起來。

  可這些全擺在一起,就更顯得他心思骯臟,上不得臺面。

  張溪來伸手想去奪回。

  張銀月將荷包放在身后,歪著腦袋瞧他:“重新喚我。”

  “不…”

  “那我打開了。”

  “銀月。”他飛快地開口,“別打開,銀月。”

  軟軟的兩個字落下來,屋里兩個人同時紅了耳朵。

  銀月輕咳一聲,將荷包還給他,然后道:“大哥說了,不能讓人覺得張家在虐待你,明兒你便陪我上街去。”

  “我明日要去造業司…”

  “你造業司卯時上工,申時下工,我知道。”她笑,“待你下工我去接你。”

  張溪來:“…”

  心里有個聲音可恥地叫囂著答應她,自從喚她姑母之后,兩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一起上街了。

  可陰暗角落里的另一個聲音又說,別去了,就算張家不要你報恩,你也不能得寸進尺。

  雙方交戰,勝負難分。

  “就這么定了。”銀月才不管他的回答,擺手就道,“明兒見。”

  她原本都已經快要放棄了,張溪來就像一處沒有底的深淵,不管她投什么東西進去都沒有回音。

  累人極了,沒有指望,不如在制藥署里好好制藥。

  但現在,張銀月突然發現,深淵不深,崖壁上甚至有柔軟的枝葉,將她扔下去的東西都好好地收了進去。

  似乎只是怕嚇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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