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川立在山巔,龍曦蹲伏一旁,兩對目光望著山下。
事情已足夠大。
魯烈的死單拿出來確實不足以讓金陵衛和錦衣衛開戰,但卻是一個牽扯眾人非常好的借口。
陳靖川將他們用在自己身上的方式,原封不動還了回去。
龍曦欣賞的目光自下而上,最后落在了他的側臉:“這下能出去了。”
一路下山,道路上都是急匆匆上山的各方勢力,沒有人去管林蔭里的二人。
諾大的紫云山正天大殿前,早已空無一人。
陳靖川和龍曦并肩而行,從大殿側方,沿著一條亭臺小徑。
出了山門,外面便沒有山巔之上的天險懸崖,兩人就算是在林間摸路,也能逃出生天。
可陳靖川還沒有看到那條通往山門的路,卻先看到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絕美的女子。
夕陽最后的一抹余暉從天邊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映照過青絲長衣,玲瓏的曲線毫不吝嗇闖入陳靖川的眼里。
那雙眼瞧過來時,陳靖川即便從未見過她,也能準確認出她是誰。
玉漱。
那雙傲慢里帶著天生優越的眸子,無論注視向何處,都帶著骨子里的蔑視。
與生俱來的高貴在她舉手投足之間展現得淋漓盡致,似乎就連呼吸,都顯得高人一等。
她什么都沒說,卻像是什么都說了。
杏花眸望過來,看的卻不是陳靖川,而是龍曦。
龍曦自然也看到了她,目光未曾挪動,低聲道:“看來出不去了。”
不僅是出不去了,想藏也藏不住了。
陳靖川看發現她已沒了之前那副頹喪的樣子,即便風塵仆仆,即便青絲紛亂,可容顏上的神采卻和玉漱不相上下。
“找時機自己跑吧,大難臨頭各自飛就是了。”
龍曦留下了這句話,信步向前,走到了寬廣的庭院里。
玉漱公主輕輕扶起長袖,雙手抱在胸前,露出了如沐春風般的笑意:“我以為你會轉頭就跑,這樣也好,起碼體面點。”
龍曦知道這個權勢最盛的女人,已經迫不及待要動手了:“萬寶華樓的銀子到不了你口袋里,何必執著要殺我?”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你們這些人的命,是由自己說了算的?”
玉漱看著自己白嫩的手掌,挽住袖口的輕紗,眼里的戲謔如上仙洗禮般降在龍曦的身上:“我想殺你便殺你,想救你便救你,何時輪到你做主。”
陰風煞起,最后一抹夕陽落下了山。
不知何時,一個人影已悄然立在了紫云山浩然天下的石碑上。
話音落下,人影如一陣風展開,瞬間到了龍曦的身后。
龍曦鳳眸圓睜,一滴汗從臉頰緩緩落下,沉重的呼吸伴隨著起伏的胸膛,整個身體都變得僵硬。
完全碾壓的實力,讓她根本無法說出一句話。
那股威壓著的煞炁,如泰山壓頂,讓人毫無抵抗的意思。
“龍姑娘,你拜師紫云山,已不是大周人了。”
她閉上了眼。
風聲。
劍鳴。
可遲遲沒有等來結束生命的一劍。
身后那股威壓已經不在了。
龍曦睜開眼,已被眼前的景象嚇住。
凄涼的夜空下,人影已到了她的身前,那人青筋暴起,面色駭然無比,手中的劍已在顫抖。
而在不遠處,一把漆黑的影刀,正懸在玉漱公主的脖頸上。
誰都沒有注意到,甚至沒有想到,陳靖川能夠悄無聲息地繞過去。
她的身體被牢牢的控制著,柳葉般的玉枝細腰被一只結實有力的胳膊環腰摟住,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沒有給人影留出一丁點機會。
陳靖川挾持著玉漱,緩緩退向大殿,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讓她走。”
“讓她走!”玉漱壓著眉喝道:“七叔,讓她走。”
“是。”
佝僂著身子被稱為七叔的中年人收劍入鞘:“你可以走了。”
龍曦望了一眼陳靖川,縱身一躍,直奔山下。
玉漱想要側身回望,卻無法動彈。
陳靖川沒辦法利用這個體位,在如此高強度的對峙中走十幾里路下山,唯一還可能活下去的方式,就是退到安全的地方周旋。
退至大殿,他低聲在玉漱側耳道:“你伸手關門,多做一個動作,我就切掉你的耳朵。”
玉漱香汗濕了衣領,即便落到如今境地,仍舊昂首挺立,不露怯色,伸出雙手無比警惕:“我什么都不會做,你別急,我關門就是了。”
門被關上,紫云正天大殿內,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七叔武道四品,若非是根本沒有把陳靖川當個人,絕不會露出這么大的間隙,讓他得手。
他們根本沒有想到,陳靖川敢挾持玉漱。
七叔靜靜地站在大殿前階,周身卻散發著一種令人膽寒的氣息,仿佛暴風雨來臨前那壓抑得讓人窒息的寧靜。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朋友,只要你放了公主殿下,我此刻便送你下山。”
陳靖川一只手不斷在玉漱的身上摸索,封了她周身四處和丹田道元連接的脈路,這才發現,這妮子根本連個修士都不是。
玉漱一言不發,忍受著陳靖川的手在小腹附近游蕩,她不敢說任何話激怒身后的陳靖川,也不敢說出委屈讓七叔憤怒。
無論哪一方情緒失控,危險的都是她。
“修士小腹是丹田道元,武者小腹是炁海,我不是修士也不是武者,你不必封我的脈。”
她閉上眼,實在忍受不了那只手在自己身上亂摸才開了口:“你放心,我決不會亂動,我可以讓下山的路上一馬平川,只要你放了我,想怎么樣都可以。”
見陳靖川沒有說話,她繼續道:“七叔,去將我的馬車尋來,那馬車有陣法篆刻,無人能夠破入,這樣你放心了么?”
“不用再說了,我不信你。”
陳靖川攥著影刀,一字一句道:“無論我怎么跑,都不可能跑的出你的手心,既然如此,我何必要跑?”
“你為了龍曦,敢挾持我,便是為了她舍去了性命,你這樣重情重義的人,我怎么會對你下手?”
玉漱眼波流動,手掌輕輕地放在了陳靖川的胳膊上:“我孤身在皇城多年,從未見過似你這般有情有義的俠士,不如…我向父皇提親,你入府做我的駙馬,好么?”
陳靖川無奈地笑著:“公主,這種把戲騙騙別人也就罷了,你長得還不如龍曦,逞什么能?”
“你…”
玉漱瞪大了杏眼,如雪白的齒狠狠咬住:“你!說!什!么!”
當她憤怒喝出聲時,陳靖川側耳已聽到了密密麻麻的腳步。
“金陵衛已經來了,再不放了我,你絕對逃不出去的!”
玉漱一字一句,說的咬牙切齒:“無論是天涯海角,我都會殺了你!”
她大喝一聲:“七叔,進來!我帶了護體龍符,他殺我也沒用!”
話音一落,龐然而起的煞炁自外向內,可就在七叔要攻入的剎那,一聲輕響劃破夜空。
七叔頓住了。
玉漱也跟著怔住。
陳靖川影刀向下,僅一刀,撕碎了大周三王一皇掌上明珠的紗衣。
撕碎衣服的聲音并不大,卻如同明雷,轟在了七叔的腦門。
他立刻回頭,喝退所有的金陵衛,指著蔡明宣怒罵道:“滾!所有人都滾開!”
蔡明宣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但他猜得出,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昨夜里砍了他一道的皇城司密文卒。
恨意濃郁。
但七叔在這里,他是沒有資格走上去的,只能靜觀其變。
玉漱怔怔地低下頭,白皙如玉的腿打了顫,唯一剩下的紅粉肚兜,遮擋著她最后的尊嚴。
十八年沒有受過委屈的千金大小姐,第一次落了淚。
她顫抖地手狠狠的抓住陳靖川,用盡了最后的力氣,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嘶吼的聲音悲痛萬分:“你這個…畜生…”
接著整個人氣得昏在了陳靖川的懷中。
胸口那枚搖晃著燦金色的玉墜,緩緩飄起,可還未等氣息流露,便被陳靖川一把握住,扯在手中。
金色暗淡無光。
月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