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安站在麒麟背上,一言不發,聽著皇后與蕭雪衣之間的對話。
風拂過焦土,卷起灰燼與血塵。
他看著蕭雪衣,許久未動,像是在刻意記住她眼中那股從未有過的堅決。
“辰安哥哥,”蕭雪衣轉頭,眼神不再濕潤,聲音也冷靜了幾分,“我要回去。”
李辰安緩緩開口,聲音低啞,“我不能陪你。”
皇后的目光微凝,輕掃他一眼,那眸光仿佛能剖開人的意志,看穿骨髓,“為何?”
李辰安垂眸,手指在劍柄上一寸寸收緊,“我還有事未做。神遺之地…我必須去。”
這一句,“神遺之地”,落入皇后耳中,如雷轟頂般震撼。
周圍幾位金羽統領立刻目光驟厲,幾乎在瞬間拔劍護駕。
“大膽!”一名紫鎧女將當即怒斥,“神遺之地乃禁絕之地,凡踏入者無一生還,你竟敢妄圖涉足?”
李辰安沒有動。
他的目光,只望著遠方天際,神色淡漠如昔。
蕭雪衣卻咬了咬唇,走近一步。
“你不能去。”她聲音里夾雜一絲焦躁,“你才剛從鬼門關爬出來,這時候再走進去,真會死的!”
李辰安看著她,目光中卻無畏色。
“我必須去。”
蕭雪衣攥住他手臂,指尖在顫,“你不想陪我,不想跟我一起嗎?”
李辰安看著她:“等我先去神遺之地,回來我就去找你。”
蕭雪衣嘴唇輕顫,似乎想再說些什么,卻聽皇后冷冷出聲:
“你執意要去神遺之地?”
“是。”
“若你死在那里,我女兒將徹底崩潰。”她眼神冷漠得仿佛一塊寒玉,“你讓她等你回來,如今卻要再度獨行——你可知,她將為你承受什么?”
李辰安垂眸,良久才道:“我知道。但我更知道,我必須去一趟神遺之地。”
“神遺之地與我女兒哪個重要?”皇后聲音驟冷。
“這沒有可比性。”李辰安輕輕搖頭。
“你要走,我不會攔你。可我不會讓雪衣跟你去。”皇后冷冷說道。
“她不會死在你身邊。”
這句話一落下,李辰安眼中的光微微一暗。
“母后!”蕭雪衣提高聲線,帶著難以置信地望著皇后,“你怎能…這么說?”
“你要跟他去送死?”
“我不怕死。”
“你不怕死,可我怕失去你!”皇后聲音提高了一瞬,卻立刻收回,化為冷厲的氣場,“你的命,不屬于你。你是東凰嫡女,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不能死在神遺之地。”
“那我就不是公主皇女了。”蕭雪衣咬牙,攥緊拳頭,“我不是為了什么皇位活到今天的。”
“你可以不為皇位活,”皇后步步逼近,“但你必須為責任活。”
蕭雪衣被她眼神壓得后退一步,卻依舊不服,“那他為的是什么?不是一樣扛著責任走到今天?母后你不是也承認,他救我無數次?”
“他是他,你是你。”
“你若真想追隨他,那就先登上帝位。”
皇后聲音冷酷至極,“不然,休想踏出皇都一步。”
場面一時間陷入死寂。
塵土落下,落在李辰安肩頭,他的呼吸極慢極輕。
“我不走。”蕭雪衣冷冷說。
皇后眉頭一蹙。
“我要和他一起去神遺之地。”
“你瘋了?”
李辰安沒有看她,只是抬起頭,眼神游移過烈風與天邊的殘陽。
他知道蕭雪衣是認真的,她一向如此。也許是因 為天性倔強,也許是因為她所愛之人正站在風口血路之中,不肯退步一步。
風更烈了,似要將焦土上的每一粒塵沙都卷進蒼穹。
血的腥味依舊未散,回蕩在這片曾經戰火紛飛的土地。
李辰安緩緩下了麒麟的背,腳步落地無聲。他走向蕭雪衣,臉色平靜,步伐無疾無徐,眼神沒有怒意,也沒有悲傷,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寂靜。
“雪衣,”他喚她的名字,語氣溫柔,“你不該去。”
蕭雪衣沒有動,她盯著他,一言不發。
李辰安輕輕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怕我死,但我不能讓你跟我一起去死。”
“那你覺得我怕死?”她終于開口,聲音冷得像冰。
“不,”他搖頭,“你不怕死。但我怕你死。”
她怔住了,眼中似有星光破碎,唇角卻抿得死緊,不許自己流淚。
就在這時——
“嗖。”
幾道銀光從李辰安指間激射而出,快得幾乎無法捕捉。
銀針在空中劃出細密的弧線,準確地刺入蕭雪衣體內的數個大穴,封住了她全身的經脈。
“你…”蕭雪衣身形一震,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便感覺四肢氣息盡失,一寸一寸被禁錮。
她顫著嘴唇,眼里怒意燃燒到極致,“你敢…”
李辰安伸手扶住她搖晃的身體,將她輕輕抱在懷里。
他的動作極輕,小心翼翼。
“對不起。”李辰安低聲說。
“你混賬!”她掙扎不得,牙齒狠狠咬住下唇,臉色因怒與羞交織而發紅,“你不該…你不能…”
她話未說完,皇后已緩緩上前,她靜靜看著李辰安,沒有喜怒。
“你封了她的經脈?”
李辰安點頭。
“好。”皇后接過他的懷抱,將蕭雪衣扶起,“我會把她帶回去,你自己去闖神遺之地。你要活著回來,我可以同意你做駙馬。但你若死了…”
她頓了一下,語氣低了幾分,“我會讓她永遠不再記得你。”
李辰安看著她,沒有回答。他知道她說得出,就做得到。
他轉身,利落地躍回麒麟之背。烈風驟起,他的黑發揚起,衣袂如羽。
“李辰安!”蕭雪衣幾乎是吼出聲。
他背對著她,默然不語。
“你若不回來,我就去找你——去死也好,我會找到你!”
李辰安身形一頓。
皇后目光一閃,袖袍一揮。
天輦自天際而來,白玉轅蓋、紫金凰飾、碧羽為幔,祥云攏而不散,宛如神只行儀。
金羽軍迅速列陣于天輦四周,護送東凰公主歸返皇城。
李辰安站在原地,看著蕭雪衣被扶入天輦。
她沒有再掙扎。
只是坐下的一瞬,她回頭望了他一眼,那目光冷靜,卻帶著刺骨的執念,仿佛要將他釘在記憶深處,永生不得解脫。
然后——
簾幕落下,遮住了她的身影,也隔斷了她最后一次喊他的聲音。
天輦破空而去,帶走了蕭雪衣,也帶走了這人世最后一絲牽念。
烈風再起。
李辰安翻身上麒麟,麒麟四蹄雷動,踏風而行。
他沒有回頭。
李辰安越過裂谷封鎖線,踏入了傳說中“萬邪莫近”的荒原。
那片被稱作“神遺之地”的所在。
大地破敗,天空灰白,風中混雜著腐敗的氣息與鐵銹的味道。
枯骨成群,倒塌的祭壇、傾斜的高墻,隱約可見當年 神魔大戰的殘跡。
有斷裂的金戈懸于半空不落,有獸骸橫亙十里,有古神咒文在石壁之上閃耀殘光。
麒麟在邊界前停下,前蹄揚起一寸,卻沒有踏入那一線之地。
李辰安卻躍下麒麟,落在地面。
“你不能跟來。”他說。
麒麟發出一聲不甘的低吼,眼中有火光跳動,帶著神獸獨有的智慧悲鳴。
李辰安輕撫它的鬃毛,眼神柔和,“若我回來,便還是你我同行。若不歸…你便回皇都,護她一生平安。”
麒麟仿佛聽懂了,低頭,將鼻息輕觸他的胸口,然后躍起,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邊。
只剩他一人,站在神遺之地邊緣。
他靜立片刻,然后抬步走了進去。
一腳踏下,那片大地仿佛忽然蘇醒。
轟隆隆。
遠處天地間響起低沉的轟鳴,像是古老的巨門在打開。
虛空中一道漆黑的裂隙驟然顯現,如天被撕開,裂縫中透出詭異幽光。
李辰安沒有后退。
他的腳步堅定。
他記得一切。
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他來自另一個世界。
他在那里有家,有干媽、有妹妹、有師姐,有愛人、有紅顏知己…
他也曾想留在蒼玄大陸。
他也曾想不去神遺之地。
可神遺之地,是唯一能讓他回家的地方。
他必須走進去。
哪怕里面,是死。
哪怕回家之后,再不能回來。
他也要知道,命運將他帶來蒼玄,是為了什么。
李辰安一言不發,踏入裂隙。
那一瞬,天地逆轉,風聲俱寂,整片神遺之地仿佛被剝離了世界的脊梁。
他看見一座城。
破碎的浮空城。
萬千天階斷落如雨。
無數光影交錯,時間倒流般重構了一段記憶之地。
這是…曾經神魔大戰真正的核心所在。
也是,命運的逆轉點。
他一步步走入其中。
遠處有一座高塔。
塔身傾斜,纏繞著古老鎖鏈,浮空而立,底座被破敗神文與魔紋交錯構成,仿佛是從天地夾縫中生長出的龐然怪物。
他才走出兩步,高塔忽然震顫。
一道純白色的光柱自塔尖轟然落下,如天雷轟頂。
李辰安尚未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已被光吞沒。
——他的意識被強行抽離。
四周如水般碎裂。
光影翻卷,天地逆轉。
一剎那,他墜入幻境。
耳邊響起億萬戰鼓齊鳴之音,震得他耳膜欲裂。
眼前景象陡然變化。
他站在一座通體赤金的城池之巔——那是諸神之城,懸于九霄之上。
下方,無邊大地已經化為煉獄。
烈火焚空,海嘯倒灌,山巒如瓷瓦崩裂,天穹裂開一道縫隙,諸多異象匯聚。
城池中央,巍峨如山的神魔雙方陣營正對峙。
神族身披星光,九翼展開,面龐如玉鑄般莊嚴冷漠;魔族身披漆黑戰甲,眸中燃起血焰,背后是倒懸的冥海之門,千萬妖影隨時待發。
最前方,神皇高踞天穹,手持天衡圣劍,指向大地。
“魔界破契,墮天誅滅,今以神血為誓,清洗三界!”
話音如雷,回蕩虛空。
魔主披發狂笑,背生巨翼,執一柄名為“噬天”的黑槍,身后十二魔侯列陣。
“天規可毀,神道可逆,何為正 義?今破天,屠神,以血證自由!”
霎那間,天地炸響。
第一波神魔激戰爆發。
李辰安如幽靈般漂浮在戰場中央,無人能見,卻能感一切生死之息。
萬里長空,化為血河。
神族主戰將“曜輝神君”一劍破海,千丈金芒斬裂魔軍三翼,卻被魔軍“噬骨魔猿”生生咬斷肩骨,血如泉涌,飛身隕滅。
魔族第一軍團“夜魘兵”揮舞幽冥鎖刃,迅疾如影,卻在神殿禁術“天衍輪回”之下灰飛煙滅。
李辰安只覺腳下山河在翻覆,烈焰中傳來不屬于任何人間的哭嚎。
他望向東南。
那里,一位白衣神將跌入黑淵。
那人模樣,竟與他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