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心慕那勇士的趙懷安一聽那邊歡呼,連忙問前頭的周德興:
“老周,那紅氅騎將是兗海軍的誰?”
周德興面色復雜,看著前方從焰火一般再次沖鋒的兗海軍騎將,對后頭的趙懷安大喊:
“那是徐州感化軍的時溥,因沖陣不畏死,軍中號為‘撞命郞’。”
趙懷安了然,因為麾下的周德興就是出自兗海軍,所以趙懷安對此藩鎮還是頗有了解。
知道他們主要轄區就是在兗州、海州一帶,和旁邊的徐州感化軍向來同氣連枝,所以到了西川,兩軍也向來并為一部。
聽到那時溥是徐州感化軍的好漢,他又忍不住贊嘆了句:
“青徐自古多豪杰,果然如是。”
這下子,周德興就更尷尬了,但看著那沖鋒陷陣的時溥,他也無話可說。
但趙懷安的這聲感嘆彷佛是在插旗,當他再抬頭看那時溥時,戰場情況又變。
十余精騎在時溥的帶領下,人馬如龍,準備再從原路殺入河灘敵陣。
他們選的時機很好,正是南詔軍的望苴子撞在土團防線上,與后部脫節的時候。
他們從左側穿插進入,很快就消失在了趙懷安的視野里。
聽著前方震天吶喊,趙懷安也忍不住拔出刀,要為時溥吶喊助威。
他發現,他有點喜歡上這種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了。
但忽然,前方戰團就響起戰馬的哀鳴,再然后,趙懷安就看到那時溥獨自狼狽沖到了右側。
此時的時溥再沒有之前的意氣風發,聽著戰陣內的哀嚎,裹著披風就往本陣逃竄。
在后面,一隊南詔望苴子沖了上來,他們看著狼狽逃跑的時溥,舉著劍矛就在歡呼。
趙懷安這邊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前方戰線上,那些南詔軍挑著感化軍騎士的腦袋,拍著刀劍,呼喝不斷。
這這這?
那時溥就這樣敗了?
趙懷安看著獨自逃生的時溥消失在隔壁兗海軍的戰陣里,此前的敬重蕩然無存!
自兩軍旗搖鼓鳴,各自出戰后,白術水這寬十二里的戰線上,就殺成了一團。
只見無數牌槍過去,無數劍戟過來,雙方都沒有什么花招,就是一個勁的向前捅,向前扎。
一些勇士舉著牌盾沖出些許空隙,下一秒,立馬就是無數戈矛殺來,頓被捅成了肉葫蘆。
雙方各自在戰線上大喊著,叫罵著,用最難聽的話宣泄著自己的恐懼和殺氣。
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踩著河床又跳了上來。
一些人只是被后面人給推倒,但緊接著數雙大腳踏來,上頭戈矛亂刺,哀嚎不斷。甚至一些人還站著,褲襠里的尿還是一個勁順著大腿往下淌。
到處都是鮮血、哀嚎,屎尿混著血腥氣彌漫在整條戰線。
這就是趙懷安前方的一線戰場,大唐的土團們發瘋似的捅刺著對面的南詔軍。也正是這個時候,時溥帶著十余感化軍騎士,再度殺來。
在他的身后,數百人在大喊“撞命郞,時三郎!”、“撞命郞、時三郎!”。
精神已經到了崩潰邊緣的土團們,聞聽此呼喊,各個大哭:
“三郎活我!”
“三郎活我!”
在無數人的見證下,紅披風的時溥穿插進了南詔望苴子的陣后,手中的馬槊切飛一顆顆頭顱。
因為時溥選擇的時機非常好,所以他們舉著馬槊在河灘地上如入無人之地。
眼見著這所謂的南詔精銳“望苴子”也要折戟在岸邊,忽然一聲金響,原先一直隱匿在戰團里的弓手沖了出來。
霎那間,感化軍騎隊遭受毀滅性的打擊,七八名騎士頓時落馬。
但彼時他們并沒有死,他們身上的鐵鎧為他們提供了良好的防御,但胯下戰馬卻倒在了箭雨下。
時溥因為沖得快,并沒有被箭雨覆蓋到,他轉頭一看,看身后倒了一片,那些倒地的感化軍騎士正大喊著他的名字。
但下一刻,時溥將身子緊緊伏在了戰馬上,然后頭也不回就向前奔逃,然后在南詔軍合攏戰線之前,沖出了河灘地。
再然后,被困在河灘的十三名感化軍騎士就這樣被割了頭,衣甲被扒掉后,扔進了河道里。
而廝殺到邊緣的土團們,看到沖進去的友軍騎士全部被割掉了腦袋,士氣頓時崩潰。
一支支土團哭喊著向后方潰逃,縱然后面的兗海軍又派出了一支執法的果毅去督戰,但敗勢難挽。
趙懷安所在的戰線為第四陣,此時防御河道的第一線已經崩潰,混亂很快就蔓延到了第二陣。
按道理這一陣的土團戰線齊整,弓弩牌盾步槊具備,戰線應該是穩固的。
但那些披甲沖鋒的南詔“望苴子”,裹著土團敗兵,就撞入到了戰線里,什么弓弩連用都沒來得及用,就被殺穿了。
這一刻,南詔“望苴子”的兇悍,讓趙懷安印象深刻。
土團戰線崩潰的太厲害了,本只是督戰的五百兗海軍終于坐不住了,再不出擊,混亂很快會蔓延到他們的本陣。
于是在一聲聲號角中,身穿土黃色軍衣的兗海軍殺了上來。
作為能征慣戰的經制藩師,五百兗海軍按隊為編制,列成了十個戰團。
當潰亂的土團和南詔兵進入到一百五十步的時候,五百兗海軍舉起弓弩,斜向空中密集攢射。
但大量被射死的只是土團們,那些南詔兵在這些肉靶子的掩護下,迅速奔到了五十步的位置。
也是這個時候,兗海軍又是一陣旗幟搖動,之前還手舉弓弩的兗海軍紛紛丟掉弓弩,從身后拿出長弓,上了破甲箭。
五百支箭矢瞬息射出,南詔的“望苴子”就在這五十步的位置紛紛倒地。
他們身上的犀牛皮甲根本擋不住銳利的破甲箭,前面的披甲士倒了一批又一批,尸體很快就摞了一層。
這個時候,落在后方的南詔弓弩手也奔了上來,同樣在奔跑的時候,手里的箭矢就攢射了出去。
但五百兗海軍,其中穿鐵甲的就有六成,他們站在各自戰團的最前面,身扛著箭矢。
縱然身邊不斷有袍澤倒下,剩下的兗海軍依然冷靜地射出了手中的弓箭。
兩輪箭矢后,南詔“望苴子”終于殺到了二十步的位置。
此時頂在兗海軍最前的披甲士就是他們各隊的跳蕩隊,在后方弓弩手丟掉弓箭,舉著刀棒加入戰團后,開始向前奮擊。
兗海軍邁著整齊的步伐,與前面的南詔軍撞在了一起,雙方直接在第三條戰線上廝殺搏命。
趙懷安在后頭看的目眩神迷,這是他第一次看軍陣編制的戰術廝殺。
面對兇悍的南詔兵,那兗海軍太冷靜了,一切都是按照操典,好整以暇,戰術經驗非常豐富。
這就是大唐的藩鎮兵嗎?
據說兗海軍還不是最強的,老李他們所在的忠武軍才一直冠絕諸軍,現在兗海軍都猛成這樣,那忠武軍不得上天啊?
怪不得老李他們一副尾巴翹上天的樣子。
隨著五百兗海軍的加入,西線戰場的局勢很快穩定了下來,與此同時,東線的保義軍、慕義軍也在對岸站穩了陣腳。
他們在南岸河灘地上組成一個個大陣,正激烈抵御著南詔軍的反撲。
局勢似乎正向有利于唐軍的這一邊發展。
趙懷安看不到那么多,他只看到對面的南詔軍越來越多,因為西面河道已經沒有土團把守,對岸的南詔軍正源源不斷地投送著部隊。
就這么一會,趙懷安已經看到四五支不同軍號的旗幟出現在了對面,饒是沒有大戰經驗,他也能猜出情況不妙了。
他轉頭就問陳法海,卻看到這個昔日神策軍隊將,正皺眉看著戰場的西面。
趙懷安順著往那看,卻什么也沒發現,就問:
“老陳,你看什么?”
陳法海這會手持一桿旗槍,邊上一個護旗正扛著一桿赤色旗,此刻他就站在赤旗下緊鎖眉頭。
聽到后面都將問,陳法海忙回頭答道:
“都將,咱擔心西面出現敵軍。”
趙懷安咬著嘴唇想了一下,搖頭:
“不想那么多,你看前頭兗海軍還能頂得住嗎?”
陳法海還沒說話,站在黑色狼圖旗幟下的陸仲元就開口,他說的第一句就是:
“都將,咱們需早做打算啊!”
趙懷安愣了一下,然后就反應過來這陸仲元是想暗示他跑路。
這他麻的,他這個當頭的還沒說要跑,這個兵痞子就想溜號。
理都沒理陸仲元,趙懷安問向了站在青色圖熊旗幟下的周德興,這是老兗海軍的,他說的才有參考價值。
周德興看了一眼前方的兗海軍,見此前留作后備的第三梯隊已經補了上去,臉色同樣不好看,他看著趙海安,抱拳:
“兗海軍應該是要擋不住了,他們戰力雖強,但畢竟人數太少,此戰真正關鍵還是看東川軍,他們兵力多達八千,就布置在兗海軍的左側,如他們發兵支援,這仗還有的打。”
但趙懷安一聽這個話,就知道完犢子了。
那顏師會能指望上,那還不如指望母豬會上樹。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從兗海軍后面奔出一名騎士,向著趙懷安他們所在的第四陣奔來。
這邊,同樣騎在馬上的郭從云,瞇著眼睛覷到了,說了句:
“兗海軍是要讓咱們上了!”
果然,話音剛落,那騎士壓根不去其他陣,徑朝趙懷安這邊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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