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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寒門士子,簪纓家族

  縣學堂,眾童生散去。

  顧知勉背著一副沉甸甸的藤編考具,步履矯健,穿過小半個縣城,回到江陰城東赤岸里的家中。

  三間蘆花頂土屋正在炊煙里搖曳。

  老嫗在柴房中忙碌,從陶甕底盛了一碗糙米,淘米洗菜。

  “娘!

  孩兒回來了!”

  顧知勉推開屋門,在床板旁放下考具。木枕邊一疊私塾接濟的毛邊紙,桌上是他夜里替人抄經換的燈油。

  他打了一桶冰涼的井水,倒入陶盆,浮起未洗盡的菜葉。

  老嫗用圍裙擦手時,瞥見兒子眉梢凝著霜色,正往土灶里添著柴火。

  多半是考砸了!

  柴火“噼啪”炸開。

  她一聲嘆息,“無妨,明歲春闈再赴試。你爹當年也考了十多年!”

  她話音未落,

  顧知勉卻是一改肅容,嬉笑道:“娘!孩兒已經考中童生。

  江行舟考童生案首,孩兒也不差,考中童生甲等第十!

  衙門每月發三斛文粟米,補貼家用!”

  說著,他將一袋文粟米從考具內取出,砸在土灶上。

  灶火下,黃燦燦的粟粒,映得顧知勉眼底躍起兩簇興奮的火苗,道:“娘,往后每月都有這樣的粟米,咱家米缸可以填滿!”

  “你這娃,剛才故意唬娘!”

  老嫗頓時喜上眉梢,拿起烏桕木飯勺作勢敲了他一下。

  燒柴煮飯,炊煙裊裊。

  不多久,老嫗已經擺好了一桌上好的四菜一湯——青菜煮豆腐,豆腐炒青菜,青菜湯,豆腐湯。

  還有大碗香噴噴的稻米糙飯。

  “北坊豆腐凝作終南殘雪,南畔菜羹漾開太液春波~~!

  顧家今兒也開宴席了!”

  顧知勉竹箸起落,敲著粗陶海碗,嬉笑道,“咱遲早有一日,要將這三間蘆花土屋,換成舉人家的赭墻大院。”

  “別貧嘴,快吃吧!”

  老嫗笑道。

  “好嘞!”

  顧知勉赴考一天,早就餓急了,捧起盛滿糙米飯的陶碗狼吞虎咽。

  “吃慢些,不夠再添!

  咱顧氏雖然落魄,是寒門小戶。

  可別忘了,你祖上乃是前朝顧野后裔,曾任州牧,咱們顧氏家族世代定居在這江陰東赤岸里,過去也是有名望的人家。

  近三代雖寒酸,你父顧閏依然能任江陰縣丞。

  可惜他英年早逝,斷了官爵,咱東赤岸里顧氏就徹底落魄了。

  多虧薛國公大義,贊助你進薛府私塾讀書,免了你昂貴的束脩之費。

  你不可給祖上蒙羞,心中切記重振東赤岸里顧家。將你的名號,刻在江陰顧氏祖宗祠堂的匾牌上。

  日后,薛國公府但有差遣,也須竭力報答。

  在縣學,與你同窗也要處好...相互幫襯,以免文道之路,形單影孤。”

  老嫗正色叮囑道。

  “是,娘親!孩兒知勉不輟,復興江陰顧氏!不忘薛國公府的照拂之恩,同窗之誼!”

  顧知勉跪地磕頭,喉間哽咽,眼眶泛紅。

  ...

  江陰縣城。

  子時漏斷,城樓更鼓聲里,巡夜兵卒的燈籠忽明忽暗。

  “轟隆隆~!”

  忽聞,天際滾過一聲悶雷碾過縣令李府屋脊。

  學政蔡巣捧著的紫檀匣內,再此夜入李府,恭敬的退還此寶匣——內有一方歙州龍尾石雕琢的前朝翰林硯臺文寶。

  “文廟鐘聲震三百里,縣內皆知,下官也是實難...慚愧,未能助到大人!”

  蔡巣慚愧道。

  “哼~!”

  縣令李墨拂袖,冷哼。

  他要的是一方硯臺么?

  要的是李三郎李云霄考中童生案首,獲得急就章疾書術這門秘術。

  只是,現在說什么也晚了。

  而且,江行舟一篇“出縣”文章,引發文廟圣裁,誰也無能為力。

  這事情,他還真無法指責蔡巣辦事不力。

  “此非下官無能,已經提前泄了考題三字,如此優勢之下,李三郎依然不能力壓江行舟。

  實在是,令公子的文道天賦,遜色了至少三籌。

  若是大人因此而遷怒怪罪下官,撕破臉,此案牽連甚廣...下官也不會坐以待斃!

  想來大人也不愿看到!

  李大人還是多考慮一下每年的政績考評。

  女帝陛下天授元年登基之后,將科舉教化列為頭等政績。

  江行舟一篇‘出縣’詩,刻入我江陰縣的文脈鼎,大振我江陰縣文脈!

  日后萬一他僥幸中了三連案首,聞達于陛下。

  你我也會因此功升遷,晉升輕而易舉!

  我等仕途,仰賴于此。

  下官言盡于此,告辭!”

  蔡巣放下這方翰林硯臺,退出了李府。

  從李府出來時,他挺直了腰桿,一身冷汗...心頭如卸下重石,身上頓感輕松,足下也輕快了許多。

  李墨真要撕破臉打壓蔡氏,他便把這事給捅出去。

  他這學政固然是下獄問斬,而縣令李墨涉嫌舞弊案,下場之慘,絕不會比他這縣學政好到哪里去。

  他現在更看好江行舟。

  江行舟的童生文宮底子太好,大周圣朝一千五百縣,難有幾個童生能比肩。

  完全是有希望未來能中三連案首。

  一旦達成,潁川陳氏的舊事,便添新章了,世所矚目。進入陛下視野,平步青云,六部尚書。

  蔡巣心念及此,此刻已然信心倍增。

  他之前畏懼李墨,乃是江陰縣令手中掌握著江陰閘的關放之權,威脅到蔡氏販鹽商船。

  如今,江陰的縣學出了這么一個大政績,他這學政的年度政績考評,必然是上上。

  若是積累三年學政績考評上上,他甚至有望日升遷為江州府學政...

  江州府學政的地位猶在江陰縣令之上,他又豈用再畏懼李墨?

  自是也無需再看江陰縣令李墨的臉色。

  ...

  待學政蔡巣離開,

  “這老泥鰍~,翻臉如翻書。

  眼看情形不對,腳底抹油,抽身的一干二凈,轉頭就吹捧圣裁童生去了!”

  縣令李墨拂袖,臉上氣炸了。

  他縱然百般的不悅,但事已至此,也是無計可施。

  縣令李墨回頭,看著在一旁頹喪的李云霄,不由怒其不爭道:

  “江行舟隨筆寫就一篇云深處,文廟鐘鳴,一詩出縣!

  你這簪纓世家子弟,竟然壓不住這區區一介寒門士子?”

  “爹,我也能寫出縣!”

  李云霄嘴犟道。

  “閉嘴!

  你才寫出一篇‘聞鄉’,童生第四,比韓玉圭的一篇‘叩鎮’還不如!”

  李墨無比懊惱。

  “若是父親肯請秀才高手,提前給我寫一份答卷,我怎會在縣試考第四名....?”

  李云霄嘴上不服氣。

  既然他斗不過,那就找更多幫手唄!

  “不爭氣的混賬東西~!

  提前一晚獲知考題還不夠,你還想要答卷?

  若存此心,你這輩子也就止步秀才、舉人,別指望中進士。

  在家閉門三日,好好反省!”

  李墨頓時勃然大怒,恨不得甩給李云霄一巴掌,怒氣沖沖,轉身拂袖而去。

  縣試考童生案首,他還能想法子助李云霄一臂之力。

  待到考秀才、舉人,要府試、州試,那是各憑本事。

  誰有這通天的本事,可以在府城、州城一手遮天?

  若有這本事,他也不至于僅是一尊縣令。

  ...

  江陰陸府。

  陸家的長輩們,眾秀才、舉人大人們聚在廳堂,剖析著江行舟的這篇出縣文章,贊嘆之余,長吁短嘆。

  “輸得不冤啊!”

  “江行舟一篇‘出縣’,冠絕第一!

  韓玉圭一篇‘叩鎮’,曹安、陸鳴、李云霄三篇‘聞鄉’各有所長!”

  “這篇出縣構思之巧妙,非常人能及...縱然是我等,也做不出如此佳篇。”

  “我陸府童生士子,當以江行舟為榜樣!”

  “我陸家簪纓世家的雄厚家底,沒道理會不如他!”

  陸鳴眼眶遍布血絲,他準備懸梁刺股,徹夜苦讀,追趕上江行舟。

  ...

  韓府。

  前戶部尚書韓明遠老爺子,手中端著茶盞,徹夜端詳了江行舟這篇云深處·尋隱者不遇許久,在府中來回踱步。

  他長嘆一聲。

  “令我韓家,所有蒙生研習此篇云深處!

  文不如人,就要服氣!

  若是能從此篇中悟道一二,對自己的文道大有精進。

  爾等徹夜研習此篇,若能讀出其中奧妙,來年說不定也能中一童生案首。”

  “是!”

  韓府諸多蒙生,皆屏息凝神,聆聽老祖宗教誨。

  ...

  曹府書房。

  “‘云深不知處’!

  妙!妙哉~!

  我輩同窗學子,當以江兄為翹楚。”

  曹安倒是徹底放下了,捧著抄錄的云深處·尋隱者不遇細細研讀,神情頗為如癡如醉。

  恍惚之間,

  他仿佛成了那位小牧童,遙指茫茫昆侖山中,云深不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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