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俯首稱臣第364章俯首稱臣←→::mayiwsk
“唱——”
“上千萬歲壽…”
咸通六年九月初五,隨著西川輕騎將一封封奏表送抵長安,便是不喜上朝的李漼,也不免在過去十天里,連續召開了三次常朝。
第一次常朝是為了慶賀高駢突襲灌口,擊退多康吐蕃。
第二次常朝是為了商討劉繼隆出兵占據三州,三川西北屏障丟失。
如今第三次常朝召開,但好在消息是好消息。
十日前,高駢集結四千精騎,一萬步卒向嘉州開拔而去。
祐世隆得知消息,當即裹挾百姓撤往嶲州,唐軍兵不血刃的收復了嘉州。
不過祐世隆對嘉州的手段,完全可以稱呼為刮地三尺。
十萬嘉州百姓被裹挾走大半,唯有二三萬人逃入他州或山中才得以幸免。
若是在算上大禮在成都府擄掠而走的百姓數量,被大禮擄掠而走的百姓數量不會少于二十萬口。
除此之外,多康吐蕃占據灌口的一個月里,所擄掠而走百姓數量也不會少于二十萬口。
劍南道不過才四百萬口,而今被擄走的百姓數量便如此之多,接近劍南道舊冊上近一成人口,這如何能讓李漼等人高興?
“陛下,東川節度使高駢已經率兵筑太和鎮于大渡河中游,日后南蠻想要入侵嘉州,必然困難。”
徐商開口安慰著李漼,李漼冷著臉頷首回應,而后目光掃視殿上群臣。
“番賊、南蠻均已經被擊退,然丟失七州卻只收復了一州,其余六州,三州為劉繼隆所侵占,三州為番賊所侵占。”
“朕想詢問諸卿,以為此事該當如何?”
群臣心中忐忑,誰都不愿意開口做出頭鳥定調。
這種時候,反倒是路巖明了皇帝心思,果斷站出來作揖道:
“陛下,臣以為劉繼隆調兵越境,雖有收復失地之心,但亦有不臣之舉。”
“倘若劉繼隆愿意退兵,將三州交歸東川,則其罪可免。”
“倘若劉繼隆執迷不悟,則可舉兵討伐!”
路巖的開口,將朝會的內容給定了調,而百官之中的張議潮、封邦彥、楊知溫等人臉色一變。
“陛下,臣附議!”
當路巖話音落下,不少官員眼見皇帝露出滿意的表情,于是紛紛站出來表示認同。
只是這種關鍵時刻,以往向來支持朝廷的兵部侍郎鄭畋卻難得唱了個反調。
“陛下,臣請陛下三思,眼下并非討伐劉繼隆的最佳時機!”
鄭畋站出來后,所有人都用驚訝的目光看向他,就連李漼都不免詢問道:“鄭侍郎平日里向來支持朝廷討平隴右,如何今日有了不同意見?”
“陛下…”鄭畋整理了情緒,隨后才繼續道:
“此前朝廷無大敵,便是番賊南蠻也被阻攔在三關、黎州以外。”
“如今故桃關丟失,雖有西川官兵修筑灌口關,但西川官兵此役死傷嚴重,收復嘉州實乃僥幸。”
“高使君平調西川節度使后,又抽調五千精騎及七千馬步兵赴任西川,致使東川兵力不過二萬三千余,而西川也僅三萬五千余。”
“山南西道兵馬不過二萬,鳳翔鎮折損兵馬后,僅存兵馬二萬。”
“如此一來,京西北八鎮僅兵九萬,而三川僅兵七萬八千。”
“朝廷若是還要防備番賊和南蠻、北虜,那可用之兵,恐怕僅有十萬之數。”
“臣以為,眼下可派人詢問劉繼隆是否愿意歸還三州,即便其不愿歸還,也不可輕易開戰,而是應該等三川、京西北等鎮補充足夠兵馬,再開戰也不遲。”
西川一役,唐軍死傷近四萬眾,這對于大唐來說,已經是不小的損傷了。
鄭畋也從中看出了地方藩鎮的兵馬實力,所以不敢再輕言開戰。
李漼見他說的有理有據,當下微微皺眉,而一些不識局面的官員卻仍然在叫囂。
“京西北八鎮與三川兵馬雖然遭受折損,然禁軍十萬之眾,為何不能討平劉繼隆?”
“鄭侍郎未免有些助長藩鎮氣焰,滅朝廷威風了。”
“陛下,臣請命討平隴右…”
那些只有虛職的官員不斷煽動著李漼,好在李漼清楚禁軍的情況,所以并未答應下來,而是頷首道:
“既然如此,便以楊知溫為采訪使,親自走一趟隴右吧。”
“臣領旨…”
人群中的禮部侍郎楊知溫走出來作揖行禮,心中也松了口氣。
與此同時,李漼繼續道:“詔令東川節度使李福、西川節度使高駢、山南西道節度使王式招募兵馬,補足兵員。”
“臣領旨…”徐商與路巖作揖行禮,而此時卻見殿外有宦官走進來。
來人是內侍田允,而他也沒有停留,直接走上了金臺,并呈出了一篇奏表,同時在李漼耳邊耳語了幾句。
李漼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難看下來,隨后打開奏表簡單看了幾眼后便說道:
“劉繼隆奏表朝廷,言番賊肆掠,鄰鎮難以節制,致使松州失陷。”
“眼下他已經率軍收復松州及文扶龍茂維翼等七州,番賊已被其驅逐維西。”
“此外…萬年縣縣令奏報,同平章事高璩病卒,朕欲追謚,諸卿以為如何?”
兩個消息不僅讓李漼臉色難看,也讓群臣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么。
“陛下,高璩生前與貪官、惡商人來往頻繁,臣建議不予追謚!”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見一名官員站出來,反駁了皇帝想要追謚的想法。
眾人聞聲看去,這才發現是太常博士曹鄴。
面對曹鄴的這番話,李漼暗皺眉頭:“高璩生前有功,朕何以苛待功臣?”
“陛下若是真的要追謚,便以“刺”為謚吧!”曹鄴話術不改,這讓群臣先后倒吸了口涼氣。
“剌”是惡謚,如果真的以此追謚,那高璩估計死了都不得安寧。
“你…”李漼勃然大怒,但一想到這是在廟堂上,他還是壓下了脾氣。
“諸事以此前所定為準,散朝!”
話音落下,不待群臣詢問,他便起身走下金臺,而鴻臚寺卿也連忙唱禮:“散——”
“上千萬歲壽…”
在群臣的山呼萬歲間,李漼離開了紫宸殿,往咸寧宮乘輿而去。
他沒有定下新的宰相,也沒有說是否還要追謚高璩。
不過有的時候不表態便已經代表了其態度,因此群臣都漸漸升起了心思。
相較于他們試圖登臨相位的想法,此刻的路巖卻覺得精神氣爽,擔憂隱隱摻雜著些許憂傷。
高璩這個常與他唱反調的人死了,只是因為一場簡單的風寒,這讓他感到唏噓,同時也感到了些許寂寞。
此前他恨不得高璩早點死,但等到他真死了,他卻又有些難受起來。
“唉…”
他在心底嘆了口氣,隨后瞥了眼徐商。
徐商眉頭微皺,似乎在思考什么問題。
徐商這個人處事公正,但也知道大勢不可阻,哪怕是知道路巖私下收受賄賂嚴重,卻也不曾彈劾他。
只因為他十分清楚,路巖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卻是大唐眼下需要的那種人。
在他這么想的同時,路巖卻也對徐商作揖道:“徐相,依某所見,隴右恐怕不會歸還六州。”
路巖雖然不善兵事,可他也知道六州的重要性。
有了六州,隴右便可視西川為后花園,輕易可進取,劉繼隆自然不會放棄這種要地。
相比較他,徐商則是看得更多,因為他畢竟親自領兵打過仗,知道攻城有多么困難。
正因如此,劉繼隆輕易收復四州,并準備收復維茂翼三州的速度令他不禁懷疑起來。
“這劉繼隆與尚摩鄢真的決裂了?”
徐商心中疑惑,接著不免想到同樣與劉繼隆斷了聯系的張淮深。
他心里捉摸不定,面對路巖的詢問,他只能搪塞道:“待楊知溫返回朝廷,便知曉劉繼隆是否愿意歸還了。”
“即便不愿歸還,眼下也不是討平劉繼隆的好時機。”
“現在即將秋收,秋收后就是入冬,屆時隴山難行,不是開戰的好時機。”
徐商話音落下,隨后便對路巖作揖道:“衙門之中尚有政務,便不與路相寒暄了。”
他轉身離去,路巖則是站在原地捉摸著他的這些話。
在他琢磨的同時,返回咸寧宮的李漼卻召來了亓元實、齊元簡二人。
幾日前,王茂玄致仕,雖說他舉薦的人都得到了相應的官職,但北司卻還是成了亓元實與齊元簡的一言堂。
隨著二人走進咸寧宮,李漼這才開口道:“朝廷若是要討伐劉繼隆,禁軍能出多少兵馬?”
他沉著臉色,開門見山的詢問二人,但即便如此,二人卻還是裝傻。
“陛下若是決意征討劉繼隆,禁軍十萬之師,動如雷霆!”
亓元實搪塞著皇帝,倒是齊元簡看出了皇帝的認真,思慮過后補充道:
“若要守衛京畿,恐怕只能出兵三萬。”
齊元簡這話令李漼皺眉,心道這群人吃了那么多年虛額,結果朝廷存亡之時,卻還想著吃干抹凈。
“關中距離隴右,僅僅相隔隴山和秦隴二州。”
“倘若二州被攻破,禁軍能擋住劉繼隆嗎?”
李漼質問二人,二人聞言皺眉,都聽出了皇帝的弦外之音。
這些年關中土地越來越少,但土地并非消失,而是被隱匿起來了。
這其中固然有世家的身影,但更多的土地還是被北司的這些宦官所占據。
可以說,他們的財富都在土地上,而若是劉繼隆攻破秦隴,那他們的土地便要變成無主之物了。
若是朝廷還能殺回來,那他們還能有機會收回土地,若是朝廷回不來,那關中數百萬畝耕地都要劃歸隴右所有。
想到這里,亓元實和齊元簡也不免忐忑起來。
思慮再三,齊元簡還是咬牙道:“臣以為,可裁汰些許老弱,編練三萬禁軍駐守。”
兵馬數量沒有變,那是因為神策軍眼下確實有三萬人,而且他們也不愿意再重新招募。
不過齊元簡愿意裁撤老弱,這代表神策軍紙面上的兵卒將會消失一批,能為朝廷節省不少錢糧。
“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給二位吧。”
李漼頷首,隨后擺了擺手,示意二人退下。
二人見狀咬緊牙關,但還是退出了咸寧宮。
幾日后,神策軍重新抄寫兵冊,見冊上兵額九萬四千余,聲稱裁汰七千老弱,為朝廷節省了近三十萬貫的錢糧。
與此同時,時間也漸漸走入了秋收,天下各處百姓都開始搶收起了糧食。
不過流民遍地的淮南、河南兩道則是盜寇滋生,不少盜寇劫掠村寨,數量越來越多。
似乎只要到了需要繳納夏稅、秋稅的時候,便會憑空出現一批批盜寇與流民。
赴任宣武軍的劉瞻將此事奏表朝廷,希望朝廷能減稅來安撫百姓,但奏表往往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應。
西川之役雖然結束了,但受災的百姓數量卻不少,而高駢則是下令賑災,設置粥棚來安撫災民,使其復業。
此外,高駢還從流民中征募了許多健兒,致使西川兵馬恢復至四萬。
高駢的這些手段都被隴右的探子收集送往了劉繼隆面前,而此時的劉繼隆則是率兵抵達了茂州的汶山縣。
汶山縣外,旌旗蔽日,十數萬人的營盤將河谷擠得滿滿當當,便連耕地都被踏平了。
饒是如此,卻并沒有人在意這幾千畝耕地,只因劉繼隆所率兵馬來到了此地。
三日前,劉繼隆與斛斯光會師南下,所率精騎五千,甲兵一萬五千,全軍二萬人,另有三萬民夫周轉車馬,從松州運糧南下。
得知劉繼隆只率領兩萬人南下,不少多康將領都心生邪念,明里暗里的暗示尚摩鄢趁此機會將劉繼隆擊破。
四萬甲兵、五萬部眾,這是他們的底氣。
即便被高駢擊破于灌口,他們也只覺得是高駢偷襲,他們輕敵所致。
不過當劉繼隆真的率軍前來,他們這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唏律律…”
汶川縣外,隴右軍的三辰旗獵獵作響,兩萬大軍列陣河谷之中,雖然沒有展露任何進攻意圖,卻仍舊讓對面的九萬多康大軍身體緊繃。
一方面是隴右兩萬將士行動整齊劃一,陣中寂寂無聲,無時無刻彰顯著其軍紀。
另一方面則是插科打諢,站如亂兵,甚至還有吵鬧聲傳出的多康大軍。
二者對面,孰高孰低,抬眼可見…
多康吐蕃是有四萬甲兵,但其中只有一萬老卒,其余三萬都是穿上甲胄的部眾,而他們根本沒有經歷過什么操訓。
望著己方散亂的隊伍,多康的將領紛紛閉上了嘴巴。
與此同時,隴右軍陣中卻走出百余精騎,緩緩行軍來到百步開外的多康吐蕃陣前。
斛斯光勒馬陣前,對陣內叫嚷道:“尚摩鄢,不用調遣這么多人馬來歡迎節帥,節帥請你過去一敘!”
他對尚摩鄢直呼其名,這讓不少多康將領攥緊了韁繩。
不過不等他們生氣,便見尚摩鄢策馬而出,而沒盧丹增則是被他留在了陣中。
“兵馬太少,彰顯不出節帥的威望!”
尚摩鄢雖滋生野心,但明面上依舊不敢與劉繼隆撕破臉皮。
為了彰顯誠意,他只帶了兩名精騎便跟隨斛斯光前往了隴右軍的軍陣。
軍陣前已經搭建好了一處帳篷,待斛斯光他們到來并下馬走入帳內,尚摩鄢也見到了多年不見的劉繼隆。
相較多年前,劉繼隆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停留在了二十五的年華。
若非他蓄有翹腳胡,尚摩鄢或許都以為劉繼隆是吃了什么靈丹妙藥,這才保住了年華。
“坐下吧。”
劉繼隆不似許多將領那樣,喜歡穿著華麗的盔甲,而是一套普通的扎甲。
饒是如此,上位者的氣勢卻并未因為他穿著普通扎甲而消失。
反倒是身穿金甲的尚摩鄢在他面前,宛若一只發了情的雄雞。
尚摩鄢不免覺得有些尷尬,于是干笑著坐在了劉繼隆面前。
帳內沒有太多東西,一張圓桌、兩把椅子,還有圓桌上的茶爐茶具,其他便什么都沒有了。
劉繼隆動手為尚摩鄢煮茶,不多時倒出茶湯,推到了他的面前:“喝!”
尚摩鄢下意識伸手,可茶湯太燙,他雖然把茶杯端到嘴邊,卻遲遲喝不下去。
“節帥讓你喝…”
站在旁邊的斛斯光不緊不慢的說著,可手卻搭到了刀柄上。
尚摩鄢額頭冒出冷汗,他本以為自己實力強大,已經不再畏懼劉繼隆。
可是當劉繼隆就這樣坐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卻還是忍不住的怯場了。
正當他準備喝下這滾燙熱茶時,劉繼隆主動開口:“七日前我讓你撤出茂州,可你現在卻屯重兵等我過來,你打算做什么?”
“我…”尚摩鄢不知道該說什么,眼神飄忽,不敢與劉繼隆對視。
過了半響,他才從牙縫中試圖擠出:“我只是…”
“你翅膀硬了,想要與我對陣?”
劉繼隆打斷他的話,可說出的話卻讓尚摩鄢忍不住惶恐:“我沒有…”
“那你集結這么多兵馬在這里想要做什么?!”
劉繼隆猛地起身,斛斯光更是將刀拔出七寸,尚摩鄢驚懼,抱著頭盔單膝下跪:
“我只是想請節帥檢閱我麾下的兵馬…”
面對他這不算借口的借口,劉繼隆沒有回應他,而是朝帳外走去。
走到門口,他回頭看向尚摩鄢下跪的背影:“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話音落下,他朝外走去,斛斯光則是冷哼一聲,收刀跟隨劉繼隆腳步向外走去。
待他們走遠,尚摩鄢這才在兩名親隨的攙扶下起身。
他好似從水中撈出那般,渾身都被汗水打濕,額頭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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