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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國之所殤

  “哞…”

  四月間,隨著浩浩蕩蕩的春耕開始,無數耕牛、挽馬再度被套上了犁軛,在百姓的驅使下,開始了新一輪的耕種。

  渭水河畔,幾丈高的大水車運轉起來,將渭河之水取出,流入高高的竹渠,最后流進水渠之中。

  一座水車,便能灌溉數百畝耕地,而隴西縣外的耕地也經過不斷的開荒、復墾,恢復到了昔日的巔峰。

  百姓們歡聲笑語,昔日的麻木早已成為了歷史。

  盡管他們依舊身穿破舊布衣,可卻將布衣洗的十分干凈。

  一身干凈的裝扮,代表的是他們對未來的期望。

  在這樣熱火朝天、歡聲笑語的環境下,就連朝廷送來的那些囚犯,也不自覺的變得淳樸了起來。

  “刺史,剛才又抓到了一名間客,算上過去一個月抓捕的,已經是第十八名了。”

  隴西城馬道上,陳靖崇不緊不慢走到了劉繼隆身后,訴說著他們對間客抓捕的成功。

  劉繼隆聽后頷首,目光卻一直在城外的百姓身上。

  不多時,南邊來了五名輕騎,他們直奔城門而來。

  田間有百姓向他們打招呼,他們也無心回應,徑直沖入了城內。

  這一幕看的劉繼隆皺眉,不免出聲道:“讓下面的弟兄對百姓態度好些,你看看…像什么樣子。”

  “是!”陳靖崇作揖應下,可是不等他與劉繼隆繼續交談,王思奉的身影便出現在了不遠處。

  他急匆匆走來,臉上浮現喜色,這讓劉繼隆苦笑道:“看樣子是我錯怪剛才那幾個弟兄了。”

  陳靖崇來不及回應,便見王思奉走過來作揖道:

  “刺史,陳瑛他們派幾位弟兄先回來匯報消息了。”

  “這是陳瑛的手書,請您過目…”

  劉繼隆聞言接過,一目十行看了個大概,末了才笑道:

  “你們的刺史之位落實了,另外州庫又要存入十萬匹絹了。”

  “好!”聽到劉繼隆的話,王思奉與陳靖崇紛紛叫了聲好。

  劉繼隆沒有提及關于自己官職的問題,畢竟他本來就不奢望隴右節度使。

  現在隴西十二州的刺史之位落實,他也就有了收復其余九州的正統性了。

  想到這里,他將手書收回信封之中,而后對陳靖崇他們吩咐道:

  “陳瑛明日會在天雄軍的護送下,帶著十萬匹絹和擢賞我的官服前來,你且派人招呼,若是有人詢問我的去向,便說我前往河州,代我收下官服便是。”

  “是!”

  劉繼隆可不想對那所謂的天使稽首,因此讓陳靖崇幫自己稽首就行。

  見陳靖崇應下,劉繼隆繼續說道:

  “我在渭州耽擱太久了,明日接了圣旨,取了那十萬匹絹后,便按照此前規制,將各軍兵馬連夜調動前往各州。”

  “記住,動作要輕,別讓那三千多人知曉。”

  “如此等他們抵達各州,再見各州兵馬的時候,便會誤判我軍數量。”

  “另外調動的兵馬需要注意,別讓熟面孔與他們碰面。”

  劉繼隆交代著陳靖崇、王思奉。

  二人聞言當即應下,而劉繼隆也返回了衙門,安心休息等待前往臨州。

  翌日,如劉繼隆所說那般,天雄軍的王重任率領五百天雄軍精騎與三千民夫,驅使著馬車將十萬匹絹運抵隴西城外。

  陳靖崇、尚鐸羅等人率領城中數十名旅帥及以上將領在城門擺上香案,等待接旨。

  “劉使君呢?”

  王重任下馬皺眉張望,陳靖崇卻作揖道:“我家使君數日前往河州去了,由我代領圣旨。”

  見狀,王重任也沒有過多糾結,拿出圣旨宣讀道:“河臨渭三州防御使劉繼隆接旨!”

  “臣…領旨!”陳靖崇跪在了蒲團上,稽首聽旨。

  “門下,聞河臨渭三州防御使劉繼…”

  王重任宣讀著圣旨內容,跪下的諸將原本十分激動,但聽到劉繼隆沒有獲得隴右節度使的官職后,立馬就小聲議論了起來。

  若非劉繼隆提前交代過讓他們不要鬧事,他們恐怕會當場質問王重任。

  饒是如此,他們的議論之聲也讓宣旨場面變得嘈雜。

  王重任臉色一黑,卻沒敢喝止他們,只是硬著頭皮讀完圣旨內容,最后將圣旨交到了陳靖崇手上。

  “諸位的官服及靴履、笏板都在馬車上,此外,至尊所賞賜的十萬匹絹也在此。”

  王重任絮絮叨叨說完,陳靖崇也緩緩起身,用匣子將圣旨收了起來,隨后開始安排人馬搬運絹帛。

  不到一刻鐘,十萬匹絹帛盡數搬走,王重任見狀也不逗留,而是趁著時間充足,率領人馬返回了武山縣。

  與此同時,跟隨他們而來的陳瑛等人也得到了熱烈歡迎。

  “陳瑛,好樣的!”

  “小子,夠精神,這次你們辛苦了!”

  “陳瑛…”

  一時間,掌聲與夸贊聲將他們“淹沒”,陳瑛則是尷尬撓頭道:“對了,我還有一件事需要稟告刺史。”

  “我帶你去!”陳靖崇示意他跟上。

  見狀,陳瑛立馬明白了劉繼隆的去向,也知道了自家使君只是不想出來接旨而謊稱去了河州。

  他跟上陳靖崇的腳步,不多時便前往了隴西衙門的內堂,并見到了正在書房練字的劉繼隆。

  “刺史,陳瑛他們回來了。”

  “進來吧…”

  陳靖崇站在書房外作揖通稟,劉繼隆頷首示意他們進來,隨后放下毛筆,吐出一口濁氣后,立馬笑著走向二人。

  “辛苦了!”劉繼隆拍了拍陳瑛雙臂,上下打量后笑道:“倒是在長安吃胖了。”

  陳瑛聞言爽朗笑了笑:“遇到了個郎君,每日請我們去酒肆吃些飯食,故此便胖了。”

  “對了刺史!”陳瑛突然想到了自己應該稟告的一件事,因此連忙作揖道:

  “秦州刺史薛逵被調回長安了,神策軍的虞侯高駢得到了拔擢,成了秦隴二州刺史,兼天雄軍節度使。”

  得知高駢將留在隴右和自己打擂臺,劉繼隆略皺眉頭,只覺得有些棘手。

  朝廷留高駢在秦州,肯定是用來掣肘自己的,而秦州又能直接走官道前往成州,并且秦州的上邽距離成州的鹽井只有一百里。

  如果自己進攻鹽井的動向被高駢察覺,那很容易被高駢反制,甚至弄丟鹽井。

  想到這里,劉繼隆只能將此事擱置,先安排當前的事情。

  他目光看向了陳瑛,緊接著開口道:“把你們去長安調查的那些情報,都與我說說。”

  “是!”陳瑛連忙應下,隨后開始向劉繼隆說起了他們這大半年來,在長安打探到的各方消息。

  例如裴休的漕運、鹽鐵制度改革,以及河東諸胡遭節度使欺壓,還有畢椷招降黨項等大小事情。

  總的來說,如今大唐的情況還算好,畢竟有著唐武宗李炎和宰相李德裕的改革,大唐還是挽回了不少頹勢的。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也是劉繼隆為什么不敢與唐廷直接翻臉的原因。

  不過等到李忱駕崩,唐懿宗繼位開始,大唐就會逐漸在天災人禍的打擊下,每況日下,直到人心向背。

  劉繼隆并不著急,如今的他不過才二十一歲,還有足夠的時間熬死李忱,蟄伏隴西,以待天時。

  只是在此之前,他必須讓隴西重新拾回“隴上糧倉”的美名。

  “刺史,我們要不要在長安弄個進奏院?”

  聽完了陳瑛分享的各種情報后,陳靖崇便動起了在長安置辦進奏院的想法。

  “不弄!”劉繼隆不假思索的否決道:“弄個進奏院,起碼要花費幾千貫。”

  “如今我們手里雖然有十四萬匹絹,但犒賞還沒發,而且隴西百廢待興,到處都需要花錢。”

  “進奏院是要置辦,但不是如今,而是要等到我們有足夠底蘊的時候再辦。”

  劉繼隆說罷,目光看向陳瑛:“陳瑛,現在起你就是旅帥了。

  “你麾下的將士,也擢升為伙長。”

  “謝刺史隆恩!”聽到自己連跳兩級,陳瑛連忙作揖行禮。

  “好了,你也舟車勞累夠了,下去休息去吧。”

  “是…”

  劉繼隆安撫著他,而他也順勢作揖退出了書房,向外邊走去。

  在他走后,劉繼隆也遣散了陳靖崇,用在隴西剩下不多的時間,仔細想著應該如何對付高駢。

  是夜,軍營的三千甲兵連夜摸索著返回了各州縣,而劉繼隆也在幾日后率領數十名精騎,策馬返回了狄道。

  期間路過襄武、渭源時,都能明顯的感受到當地較之人口少了許多,只因許多荒地都沒有復墾。

  昔年渭州有二萬四千余口百姓,經過吐蕃禍害后,當地漢人驟減許多。

  魯褥月帶著上萬番眾逃亡秦州后,渭州的人口更是降到了一萬七千口,而這些口數中,還有好幾千是劉繼隆在渭源之戰時,截獲的臨州百姓。

  要是刨除這些,那渭州的人口還會更少。

  正因如此,劉繼隆也不免想到了購買奴隸的事情。

  雖說《唐律》規定不允許隨便販賣漢人為奴隸,特別是將良民變為奴隸的行為,但在實際執行中,人口買賣仍然存在。

  尤其是隨著吏治腐敗,苛稅加重,許多良民都因為向地方官府借貸無法償還,而被貶為奴隸。

  盡管天子腳下不允許發生這種事情,但陳瑛卻與商賈打探過。

  如河南、河北等道,普通奴隸的價格在十貫左右,而饑民較多的淮南、山南、劍南等道則是更為便宜,約在七貫左右。

  嶺南道、江南道,普通奴隸則是在十五貫左右。

  當然,這些都是漢人奴隸,若是奚、契丹、韃靼、回鶻、嶺南蠻、僚等少民,價格則更為便宜。

  不過對于這些奴隸,劉繼隆毫無興趣。

  他現在只想收復成州和武州,然后在山南和劍南道購買奴隸,進一步充實隴西人口。

  只是以那十四萬匹絹,頂多一次性兩三萬奴隸罷了,他得把隴西的經濟盤活,讓這件事變得可持續才行。

  眼下隴西的商貿資源只有麩金、赤銅、麻布和牧群。

  麩金得留著,日后賄賂宦官或朝臣時有用。

  赤銅可以用來鑄錢,恢復隴西貨幣經濟,所以只有麻布和牧群可以當做商品。

  這一路上,劉繼隆想了許多,直到他趕回狄道城外,他才好不容易放松了精神。

  回到狄道的第一件事,他便是召集狄道的所有官員,前往國殤墓園祭奠陣亡的那些將士。

  鳳凰山下,石塊壘砌出了一條神道,直通山上,神道兩旁則是栽種著許多樹苗。

  樹苗之間有小道,而那些身體有缺陷,無法務農的百姓,則是被張昶安排到了墓園中照顧樹苗。

  劉繼隆帶著百余名武將走過這條神道,也見到了那些身體許多或殘疾的百姓。

  張昶跟在他身旁,大半年的理政,讓他顯得穩重了許多,令劉繼隆十分滿意。

  人果然還是需要歷練的,至少現在的張昶比半年多前的張昶靠譜了許多。

  “這些百姓,衙門開給他們多少俸祿?”

  劉繼隆詢問張昶,張昶也介紹道:“國殤墓園獨自占據一片山坡,這些樹苗移植了八千余棵,但后續還會不斷擴大栽種面積。”

  “如今墓園內有戍卒五十人,傷病民壯六十七人。”

  “戍卒每十日換值一批,民壯月糧五斗,可以自行開辟菜田,圈養家禽牲畜,不必納稅。”

  張昶說罷,劉繼隆也算了算,五斗糧也就是六十斤米,基本上夠這些民壯吃了。

  對于傷病殘疾的他們來說,能吃飽飯,不用納稅,便已經是最大的仁政了。

  想到這里,劉繼隆滿意點頭,繼續向前走去。

  不多時,一座石木結構的祠堂便出現在了前方。

  劉繼隆帶著眾人走入祠堂,其地半畝,堂內主位擺放著三塊高九尺的石碑,碑前有用于插香的石鼎。

  石碑正面刻有密密麻麻的姓名,這些都是陣亡的將士名字。

  劉繼隆走入其中,感情復雜的看著這三塊石碑。

  “刺史…”

  張昶遞來三根已經點燃的香,劉繼隆接過后,卻直接跪在了蒲團上。

  “刺史!”

  “您不能跪啊!”

  “刺史,快起來,您…”

  跟在劉繼隆身后的上百名隊正、旅帥紛紛阻攔,他們本以為劉繼隆作揖則罷,不曾想他竟然要稽首。

  “沒什么不能跪的!”

  劉繼隆畢恭畢敬的俯身磕頭,隨后才起身將三根長香插入石鼎之中。

  做完這一切,他回頭看去:“他們為了我們和百姓馬革裹尸,沒有什么是他們受不住的。”

  劉繼隆話音落下,眾人面面相覷,而張昶、斛斯光更是用行動來附和劉繼隆的話。

  二人先后上前跪下稽首,而跟著他們來的校尉、旅帥、隊正們,也分別上前稽首上香。

  在此期間,劉繼隆看著那石碑道:“碑上的,應該不止那四百多名弟兄吧。”

  “嗯…”張昶尷尬笑道:“我把從第三伙開始的所有陣亡兄弟姓名,都刻在上面,還為他們立了衣冠冢,希望刺史您…”

  “干得不錯。”劉繼隆頷首夸贊,隨后帶著他們穿過忠烈祠,來到了后方的墓園。

  忠烈祠只記載了姓名,而墓園的墓碑上則刻滿了每個人的事跡。

  劉繼隆蹲在一座墓碑前,卻見上面刻著“忠烈王公英之墓”,右邊則是用小字刻上了他的生平。

  “忠烈王公英,唐太和四年隴右道蘭州五泉生人,少為奴,大中六年從軍為卒,七年從征渭州大夏而沒。”

  簡單一句話,卻概括了一個人二十三年的人生。

  劉繼隆伸出手擦了擦墓碑上不存在的灰塵,心情沉重道:“墓碑做大些,事跡寫長些…”

  “是!”張昶應下,雖然沒有說什么,但劉繼隆也清楚,大部分的普通兵卒,實際上是沒有什么能記載的東西的。

  他們興許一輩子都沒有什么可以值得記載的東西,但劉繼隆還是想讓人把他們的生平寫長些,哪怕是沒有什么成就的小事。

  這樣至少在未來,有人經過他們墓碑前時,能停下來看看他們的生平。

  “酒呢?”

  劉繼隆開口詢問,斛斯光連忙遞來一壺米酒。

  對于糧食緊缺的隴西而言,酒無疑是一種奢侈品。

  在吐蕃治下的他們,興許一輩子都沒喝過一口酒。

  劉繼隆將酒倒在手上,用手在墓碑上摩擦著,好似要把酒揉進墓碑里。

  “王英,多喝點酒,下輩子別忘記回家的路,來隴西吧,這里以后會太平的,去了別的地方,怕你受欺負…”

  他一邊說,一邊將米酒擦滿墓碑。

  不知什么時候,他身后的一些將領開始小聲哭泣起來。

  待墓碑被米酒擦滿,劉繼隆起身看向眾人:“都各自去尋相熟的弟兄,好好用酒送送他們吧。”

  “是…”

  此時墓園內氣氛低沉,許多人都找到了自己相熟的人。

  兩千九百人,一戰過后死了一成半人,傷殘近一成人,那些相知相熟的面孔一下子就不見了,誰又不悲痛呢?

  站在墓碑前,他們效仿劉繼隆,將米酒擦滿了墓碑,漸漸地就控制不住了情緒。

  “我對不起你啊五郎!!”

  “我把你帶出來,現在我怎么回去跟二娘說啊五郎!”

  嚎啕的哭聲,不多時響徹了山坡,有的人哭到暈厥,有的人雖然沒有哭,卻坐在臺階上,一言不發,失去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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