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侍郎府的隱秘第62章侍郎府的隱秘→、、、、、、、、、、、、、、、、、、、、、、、、、
鐘苑東果然如雷掣頂,呆了半晌才確認女兒并沒有在開玩笑。
“你,你乃堂堂官宦之后,雖然是庶出,但阿爺哪里少疼了你了?你為何要自跳火坑,走你母親的老路!望魚啊…”
七年了,孟得鹿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曾有過另一個名字,鐘望魚…
此時此刻,她突然很想念母親…
在她的記憶里,父親在家時,母親總是低眉順眼,寡言少語,盡可能地恪守著一位侍妾的本分,她的臉龐總像在半生半熟的宣紙上勾勒出的美人輪廓,蒼白卻沒有一絲生氣。
母親受寵,又比父親多年無子的正室汪芷年先懷上身孕,這難免讓汪芷年將她們母女視為了眼中釘,雖然在孟得鹿出生后,汪芷年也很快為鐘家誕下了獨子,穩穩坐定主母之位,但對于孟得鹿母女的忌憚卻成了習慣,日漸彌深,無論母親如何做小伏低,嫡母依然明里暗里對她們百般欺凌,甚至每當父親外出,她便會把她們母子鎖在后院,不許她們隨意走動,也不許家人與她們多做接觸。
但那些被“軟禁”的日子反而成了孟得鹿與母親最快樂的時光,母親會帶著幾名丫鬟演奏樂曲,趁興起舞,自從被父親從舞坊贖出,母親便不施粉黛,以表洗盡鉛華,重新為人的決心,可每當她跳起舞來時,臉上便會浮現出往日鮮見的自信,愉悅和靈動,美過人間一切的胭脂水粉…
一開始,孟得鹿也只是為了哄母親開心才跟著她學藝,但漸漸地,她也沉醉其中,對舞藝日漸癡迷…
鐘苑東聞言大為驚訝,“什么?你們母女遭受過這樣的苛待?你為何從不告訴阿爺?”
“娘不讓我說…唐律有令,風塵女子即便解籍從良,也不可為人正室,死后也不可立碑,娘一直因為自己出身賤籍而深感自卑,所以即便飽受折磨,也拼了命百般地討好你們,只希望能洗刷掉出身風塵的‘污點’,巴望著撒手人寰時你們能大發善心,悄悄幫她立下一截矮小的墓碑,給她一個‘良家婦女’的名聲,為了這點給后人看的‘體面’,她覺得受再多的苦難都是值得的…”
鐘苑東張大了嘴巴,半晌無語,算起來妾室因病離世已經八年了,他卻早把她這點卑微的遺愿拋諸腦后了…
“這便是你當初離家出走的原因嗎?”
孟得鹿輕輕搖頭,“娘死后,府中再沒有人可以保護我,汪氏便一直想除掉我,阿爺南下賑災,她便趁機物色了一家南方小吏,想把我‘賣婚’出門!”
桌上的蠟燭閃了幾閃,險些被鐘苑東長出的一口氣息撲滅!
他知道坊間“賣婚”之風向來盛行,有不少富而不貴的人家會通過出高價聘禮與門第較高的人家聯姻,攀龍附鳳,提高身階,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妻子竟把這種生意做到了自己家中!
“那你也應該等到阿爺回來替你做主啊!”
“揚州路遠,家中的仆從又都畏懼汪氏,不肯替我通風報信,當時能救我的只有一人…”
“誰?”
“娘在風塵中的結義姐妹,孟慶雪…”
不知不覺間,時光又回到了那個孟得鹿尚被稱為“鐘望魚”的歲月…
為防止鐘望魚逃脫,汪芷年特意遣散了后院的所有仆從,還把門緊緊地上了鎖,但她不知道的是,花園的角落里還為鐘望魚留著一線生機…
汪芷年的獨子鐘望鵬天生魯莽好動,最喜歡舞槍弄棒,斗雞走狗,卻一看到文字就頭暈眼花,胸悶氣短,所以每當被母親逼著做文章,他便帶著禮物到后院求姐姐幫忙代勞,姐弟二人正是通過后院花園墻角上一個兩掌大的空洞暗中進行著交易,這是只屬于他們二人的小秘密。
鐘望魚通過墻洞向弟弟求助,鐘望鵬雖然不明就里,卻也二話不說,一拍胸脯便按著姐姐的指示把消息送到了孟慶雪那里。
孟慶雪聞訊趕來,想營救鐘望魚卻無計可施,情急之下,十二歲的鐘望魚做出一個大 膽的決定——離家出走,投身風塵!
孟慶雪被她的想法嚇了一跳,再三提醒她,“望魚啊,女人一旦落入風塵,便終生為賤,再也沒了回頭路了!”
鐘望魚卻表現出了遠超少女的冷靜與果敢,“我意已決,與其任人魚肉,還不如拼死一搏!我要把決定命運的權力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哪怕是錯路,我也毫無怨言!”
出府當日,汪芷年深知鐘望魚野性難馴,早已暗中吩咐府中的仆從嚴陣以待,就算是五花大綁也要把她硬塞進花轎!
誰知鐘望魚卻一反常態,乖乖換上綠色婚服,跟著花轎來到客船渡口。
渡口早已是一派喜氣洋洋,徐家是書香門第,眼下雖是賣婚,但聘禮媒證一應俱全,婚禮儀式更是周到,只等著“小新郎”和“小新娘”正式拜完天地便要帶上鐘望魚同登客船,南下回鄉。
徐家小郎君看上去比鐘望魚略小一二歲,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他身著紅袍,鐘望魚身著綠襖,兩個孩童正像泥塑娃娃似的被大人擺來布去,舉行婚禮,孟慶雪卻及時趕到,將鐘望魚的一紙賣身契約甩在了汪芷年面前!
徐家這才知道鐘望魚已經墮入風塵,斷然不肯娶賤籍女子過門,憤然中斷婚禮,帶上兒子獨自歸鄉!
汪芷年沒想到鐘望魚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決絕的膽魄,也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向丈夫交代,只好順水推舟,讓鐘望魚跟著孟慶雪遠走他鄉,并交代在場的幾名親信統一口徑,向丈夫謊稱是鐘望魚自己離家出走,下落不明!
鐘望魚登上孟慶雪訂好的客船,遠離長安,隨著甩脫的綠色婚服順水東流,她也徹底洗脫了鐘府庶出長女的身份,改拜孟氏為義母,為自己更換了一個新名字,孟得鹿。
聽完這個長長的故事,鐘苑東如夢初醒,涕泗滂沱!
“難怪當初我派人找了你整整兩年,卻一點音訊也沒有,后來,人們都勸我說你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我才死了心…只是你無論如何也不該如此任性,自落賤籍,這豈不是要讓你九泉之下的娘心寒失望?”
孟得鹿低頭拭了拭眼角的淚水,再抬頭時看到父親左胸前襟皺了一片,想必,那是父心痛心疾首時抓住心口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