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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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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小誠把沈斯亮給得罪了。

  且事情十分撓頭,連從小一塊長大的開襠褲情誼也不管用,一個多月關系也沒緩和。

  起因是寧小誠那天把沈斯亮鐘情的姑娘介紹給了宋方淮,且在宋方淮的窮追猛打下倆人湊到了一起,傳聞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雖然沈斯亮跟人家姑娘已經分開了幾年,可打斷骨頭連著筋,兩個人已經沒什么關系了,可你碰一下,都等于戳著沈斯亮心口。

  武楊從中調和:“你看咱打小兒穿開襠褲…”

  “四歲還穿開襠褲耍流氓的那是你。”沈斯亮混不吝打斷,誰的面子也不給:“我打娘胎里就沒穿過那玩意兒。”

  武楊梗著脖子,磕磕巴巴反駁:“我四歲!四歲穿開襠褲那是我起熱痱子了!屁股捂著怕爛!”

  戳到童年傷心事,武楊也擺擺手不管了。不管了不管了,他嘴里念叨著,沈斯亮這廝絕情起來太害人,不僅傷及敵方,還容易殃及池魚。

  這天,寧小誠正在推拿。

  坐在簡陋干凈的小屋里,被王瘸子一只手墊著脖子,手指按住一個穴位往下探了兩寸。

  疼的人直吸氣:“對,就這兒——”

  王瘸子是個推拿師傅,盲人,在南城一棟老居民樓里掛招牌,人精瘦,腦門大,常年穿著白大褂帶墨鏡,推拿的手藝是祖傳的。

  “這兒?”

  寧小誠皺眉:“這兩天可能看電腦時間長了些——”

  王瘸子嘆了聲氣,大掌開始使力:“這頸椎擱到現在也成了富貴病,我一上午接了仨,小孩兒天天趴桌子上學習,小姑娘天天低頭玩兒手機,說白了,都是日子太好滋潤出來的。”

  “像我們以前下鄉當知青天天干活,勤快著呢,哪兒有這病。”

  話音沒落,輕微咔嚓一聲,頸椎就被正了位。

  王瘸子拿走墊手的白毛巾,窸窸窣窣拾掇起來:“好嘞。”

  寧小誠站起來,從錢夾拿出張一百的:“老規矩,給您放盒里了。”

  “您受累。”王瘸子道了謝,和善相送:“這兩天少開車,您啊,能勤快走著就多走兩步。”

  “行。”小誠擰開門鎖,剛要走,褲兜里的手機震了兩下。

  摸出來一看。

  “下午開會,軍裝在家,門口衣架上掛著。”

  發信人言簡意賅,這口氣乍一聽,像使喚自己小媳婦似的。小誠咒罵,罵完沒轍,只能認命掏出車鑰匙折回去。

  寧小誠去沈斯亮家拿了他軍裝,大中午頂著太陽又送到他單位門口。

  沈斯亮從辦公大樓里出來,領帶別在襯衫里,袖子卷著,叼著煙,接了衣服一句話不說轉頭就走。

  “哎哎。”身后寧小誠在車里叫他:“我一天日理萬機好賴大老遠去你家給取一趟,你就打個出租車還得跟人家師傅留個話兒吧。”

  不領情不道謝的。

  小誠比沈斯亮大幾歲,他是小孩脾氣,他總得拉下面子來緩和關系。

  沈斯亮衣服搭在肩膀上,吊兒郎當回頭,傾身:“你日理萬機?你一天日理萬機忙著給人家牽線當紅娘哪?一大老爺們天天干保媒拉纖的活兒,婦聯沒讓你去當個官兒真屈才!”

  寧小誠坐在車里笑,笑夠了就下車搭著他肩膀,掏心掏肺:“我把霍皙介紹給宋方淮的時候也沒想倆人真看對眼兒了。”

  “滾!”沈斯亮擰著眉,一只手煩躁松了松領扣兒。

  自己的媳婦自己追,跟別人摻不摻和沒關系,要是倆人有情,別管旁人怎么搗亂,要是沒情,就算十個八個的幫你撮合都沒用。

  沈斯亮也不是真因為寧小誠牽的這條紅線窩火,最近事兒多,工作生活應接不暇,女朋友被別人撬走,今天又接到消息說他最好的大學同學在南京去世了,他心里堵。

  兩個人靠在小誠車上,趁短暫午休時間低低交談。

  “小偉走了。”

  在小誠意料之中:“什么時候?”

  “上周,晚上南京幾個同學送他父母回來,說他臨走留了幾句話給我。”沈斯亮無意識摩挲著手里的軍裝,心里萬般惆悵:“好端端的,人說沒就沒了。”

  前些年還一塊上學一塊聚會的人,與自己同齡大,轉眼人就躺在醫院太平間里,對誰都是個打擊。

  還能怎么勸?

  小誠感傷,鄭重搭了搭沈斯亮肩膀:“還是管好自己吧,老了,興許還能比別人多活兩年。”

  “你下午什么事兒要衣服要的這么著急。”

  沈斯亮扒了扒頭發:“研究所來了幾個軍工專家作交流委培會。”

  沈斯亮單位分管外事,軍工信息保密是重中之重。

  “那你趕緊回吧。”這地方扎眼,不能多留,寧小誠欲走:“我回了,有事你給我打電話。”

  前幾天恨得牙癢癢,真走了,沈斯亮還很關心他:“你最近忙什么呢?”

  “沒忙什么。”寧小誠納悶他怎么這么問,坐在車里:“我一天你還不知道,游手好閑唄,就是革命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

  這話說的確實沒錯。

  寧小誠這人除了對自己的事兒不上心,什么熱鬧都愛看一看,管一管。

  比如,前幾天他就順手幫了蔣曉魯一把。

  也是巧合,那天有個高級培訓班聚會,都是同行里混出點名頭的人,聚在一起吃飯聊天,有人提出一個公路建設項目,席間聊了兩句。

  “建華那個項目臨著京秦高速,工程大,你看準了往里投說不好真能有收益,前幾天有人托我幫著找名頭放進去,都是各大信托拉生意的,我就答應了一個。”

  寧小誠一瞬間,鬼使神差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蔣曉魯了。

  他彈了彈煙灰,問:“你答應那人是哪家的?”

  對方很驚奇,沒想到寧小誠一個清心寡欲似的人也對這個感興趣:“韋達,他們一個業務經理的,上海老板,一次放了六百多萬,我也不愿意,人求人托到我這兒了。怎么?你也想試試水?”

  還真問著了。

  寧小誠叼著煙頭:“我也是瞎問,叫什么啊,我跟他們老板還有點交情,萬一熟人呢。”

  對方呦了一聲,思索起來:“叫什么還真想不起來了,挺年輕,姓許。”

  小誠點點頭,沒再問。

  聚會結束以后沒幾天,韋達老何約他一起打球,無意間想起,寧小誠拎著球桿就多了句嘴:“你們那兒是不是有個業務經理叫許彬。”

  老何一聽,把桿交給身后球童,快步跟上去:“是,怎么了?”

  寧小誠換桿,瞄準球洞,眼神專注:“辦事兒不太講究,你們信托公司把業務委托給非金融機構放高利貸,然后自己收利息,什么好處都讓他得著了。”

  球精準入洞,寧小誠回頭:“別給你惹上什么麻煩。”

  老何是個人精,這要是還聽不出什么意思就白混了,不管是寧小誠跟許彬的私人恩怨也好,還是他真是為了自己給提了個醒也罷,總之回去以后,就馬上讓老周撤了許彬的業務,重新把工作交接給了蔣曉魯。

  結果風頭正盛,遇上證監會嚴查行業內違規操作現象,派人下來一家一家查,許彬之前在老東家就有不良操作記錄,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被寫檢舉信揭發,直接就被帶走調查了。

  被帶走那天,韋達三部的人全都探頭出來看。

  蔣曉魯是個好湊熱鬧的,趴在玻璃上,看著許彬收拾桌子心里直鼓掌。

  他腳上的皮鞋和西裝全都是這個月新買的,蔣曉魯個跟錢親的祖宗,每次看見他心里都在不甘咆哮,你這些東西本來都是我的!我的!

  可是看他被帶走,心里也有點不是滋味兒。

  她趴在玻璃上,一直看到許彬身影消失不見,站在窗外的老周用手指敲了敲提醒她,蔣曉魯嚇了一跳,趕緊拉好百葉窗回去干活。

  這件事蔣曉魯高興了好幾天,全當老天開眼看不過去,在暗中幫了她一把。可高興勁兒過了,緊接著又是一個晴天霹靂。

  她下班回家,小區門前聚集了幾十個人,全都圍著帶紅袖箍的居委會大媽,蔣曉魯停好車,以為是社區組織的什么業主大會,她一個租戶,也沒在意。

  剛拎包下來,居委會趙大媽笑盈盈走過來了:“你是這棟樓三單元的租戶吧?”

  “對。”蔣曉魯茫然:“您有事兒嗎?”

  大媽喜上眉梢:“正好,找時間趕緊通知房東,咱們這片要拆遷了,下周動工,開放商要跟住戶談協議呢!”

  這房子早在租給蔣曉魯的時候房東就說的很明白,閑著也是閑著,遲早要拆遷,只是沒想到來的這么突然。

  “行,我知道了,一會兒回去我就聯系房東。”

  樓下鄰居還說呢:“曉魯啊,真是糟蹋了你上回給我家刷那么好的漆,沒想到咱們這兒這么快就拆遷了。”

  客套話,嘴上這么說,實則心里高興著呢,在這兒住了這么多年,誰不想換上一套寬敞明亮的大房子。

  一群老住戶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遠處有幾個人喊道:“趙主任,您那邊怎么樣了?”

  蔣曉魯聞聲望去,喊話的是個女人,白色文件被她卷成一個卷兒攥在手里,背著手,頗有些領導架勢,看著歲數也不大。

  趙大媽一揮手,十分響應:“小宋啊!都完成了,我們這邊幾棟樓的都通知到了。”

  “那就好。”女人一臉嚴肅,官腔十足:“那我們接下來就要積極配合組織拆遷活動了,這也是政府城建的重點工程之一,為了給我們營造一個更好的居住環境,有什么困難也可以隨時來和我們拆遷辦反映,開發商呢,也會盡自己最大努力達到各位滿意。”

  宋芃微笑說道。

  “至于一些外來租戶——”她眼睛瞥向蔣曉魯,“也請多多配合,房租問題及時和房東協商,不要因為這個給拆遷工作添麻煩。”

  各樓各戶解散。

  宋芃幾步上前,熱絡走向蔣曉魯,像變了個人似的親昵:“曉魯,你怎么住在這兒呀!”

  好像是說,你怎么能住在這兒呢。

  蔣曉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嗨,這兒方便,離公司還近,哪兒不一樣住。”

  “這可真巧。”宋芃拉著她的手:“正好這次拆遷是我負責和開發商對接,我跟你說這次是個大工程,不僅這邊房子要拆,還有咱家樓后那一排老樓也要拆。”

  “現在想想還挺舍不得,以前咱們小時候放了學沒地方去,總往那排平房里鉆著捉迷藏…”說著說著,宋芃臉上的笑漸漸斂了,神色發僵。

  可蔣曉魯微笑的真誠,仿佛壓根沒聽見似的:“可不是,說拆就拆了。其實拆了也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她抽出自己被宋芃握著的手:“芃芃姐,你先忙著,我得上樓聯系房東了。”

  宋芃不太自在:“哎,那你趕緊走吧,咱們改天聊。”

  宋芃別看是個女孩,可有一把蠻力氣,攥著蔣曉魯的時候手上不自覺就會給人捏出個紅印子來。

  蔣曉魯背對著宋芃,輕輕揉著手,眉眼間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

  揉著揉著,她忽然沒頭沒腦想起了寧小誠。

  他拉著自己,在大街上走。

  手掌干燥溫厚,沒有濕膩膩的汗珠,就那么牽著她,實實在在地牽著你,像怕你走丟了。

  上了樓,開門,鑰匙怎么也開不開,回頭一看門牌號,蔣曉魯猛啐自己。

  呸!還發春呢!都走錯樓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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