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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今生今世遙不可及

  第三十四章:今生今世遙不可及:aixswx

  寥寥幾筆,將一個笑得爽朗的女孩勾勒得出神入化,簡單的服飾,干凈清爽的臉,那是我!是用我的素描本和鉛筆畫出來的。

  再翻下去,是我的半身像,眼睛靈活似有波動,嘴角上掛的是我最常用的傻傻的笑。下一張,是我騎在駱駝上,看上去好像沒坐穩要摔下來的狼狽樣。再下一張,我趴在幾案上睡覺,長發灑落,遮住了半張臉。還有我擺出了個怪動作,仰著頭,嘴巴張得大大的,細想了想,好像是我在唱兒歌的樣子。有凝神讀書的,看上去表情嚴肅認真…

  “艾晴你別怕!”弗沙提婆拉著我另一只手,眼里卻流露出比我還害怕的表情。“你等著,我去宮里拿最好的藥。”

  “太好了,你醒了!”

  弗沙提婆匆匆地跟著御醫走了,我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是因為我在那個機器里進出了太多次,受輻射感染了?我的手,會不會廢了?

  我越想越害怕,終于按耐不住坐了起來。告訴一旁服侍的侍女我一個人就可以,忍著痛走進弗沙提婆房間。他肯定放在很隱蔽的地方,我在墻上輕輕敲打,到書柜里翻,只有一只左手能動,我的速度快不了。心下又有些急,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回來。

  眼前漸漸由模糊轉清晰,看到一雙焦慮的灰色大眼睛,我眨眨眼,認出了眼前的弗沙提婆。

  我連淚都流不出來。心里的那個洞不斷擴大,再擴大,我的心,徹底丟失了。

  “艾晴!”他突然扶住我雙肩,驚恐地大喊:“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一滴紅色的液體落下,打在畫中我的笑容上,那個傻的純真的笑,被血紅色的粘稠覆住。又一滴,落在畫中我的眼睛上,遮住了那靈動的波。

  一只手伸到我前,無措地抹著我的上唇。他的指頭染了那刺眼的血紅液體。勉強抬起沉重的頭,看到他驚懼的表情。想說一聲我沒事,只一張嘴,又是一口血紅的液體噴出,如點點盛開的花,妖艷地四灑在我的畫像上。我的身子越來越沉重,眼前的一切顛倒了,猙獰地向我撲來,頓時一切寂然。

  費力地睜開眼,我依舊躺在自己的房間里。弗沙提婆紅腫著眼,坐在我身邊。看見我醒來,不停地問寒問暖,有些語無倫次。

  我示意要喝水,他馬上端來溫水喂我。暖暖的水咽下,周身終于有了感覺。我看向他,不說話,也沒力氣說。

  “艾晴,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他將頭偏開,聲音有些哽咽,“從你看到那些畫時,我就知道我輸了。其實我從來就沒贏過,你一直都是他的,十年前就是。”

  他深吸一口氣,甩甩微微顫抖的手,竭力平復起伏的胸膛:“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我已經叫人去通知他了。”

  我一驚,身子仰起,卻疼得跌回去。他趕緊按住我,眼里閃著刺痛的光,喉結在細長的頸項上下起落:“等他回來,我會去跟王舅說讓他還俗。他若不同意,我會用拳頭逼他。”

  “不要!”我的聲音聽上去虛弱不堪。

  “為何不要?”他湊近我的臉,眼里的傷痛更深,“你們難道不是相互愛慕么?你們這么要死要活地不痛苦么?他若真的愛你,就不該要那個身份!”

  淚水劃過臉龐:“弗沙提婆,來不及了…”

  手臂上遲遲不好的傷,兩次莫名其妙地流鼻血,甚至吐血,我已經確定自己的身體在穿越中受到了某種程度的傷害。我不知道是什么病,但我知道我一定得回去了,而且是盡快回去,可能不光是手臂受傷那么簡單。我心中苦笑,果然,改變歷史是要付出代價的。

  “把那個大鐲子還給我吧。”我艱難地吐字,“如果你不想我死的話…”

  “艾晴!”他抱住我,失聲痛哭,“是我不好,我強行要留下仙女,我忘了,你不屬于這里…”

  他小心地把我放回枕上,深陷的大眼睛蘊著滾燙的淚水,嘴角顫抖:“我放你回天上…”

  龜茲極少下雨,尤其在秋天。可是我在龜茲的最后一天,居然淅淅瀝瀝地飄起了雨絲,天色昏暗,寒氣逼人,如同我黯然的心境。弗沙提婆將府里的人都放假了,免得有人被我這樣的莫明消失嚇到。我身體虛弱,靠一只左手根本無法穿上防輻射衣。弗沙提婆拿過衣服幫我。

  如果不是生病,我的臉肯定紅得不敢見人。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讓男生服侍,還要這么貼身地為我穿衣。我靠在他強有力的懷里,臉上發燙,指示著他如何將那些復雜的拉鏈拉開。他做的很笨拙,卻無比認真專注,一點一點地將緊身的防輻衣從腳部套上,時不時停下來問疼不疼。

  他的臉也透紅,眼里卻是無盡的悲傷,讓人不忍注目。穿到手臂處,由于右手過于腫大,很難塞進去。我冷汗直冒,他馬上停了下來,捧著我的手臂又是滿眼哀傷。我示意讓他繼續,他咬了咬牙,費力將袖子部分套上,摩擦到傷口,我差點疼得暈倒。

  “我還從來沒有費過這么長時間穿衣服呢。”我忍住疼,對著他笑一笑。

  他微微地愣住,勉強露個難看無比的笑:“我也是第一次給女人穿衣服呢。”

  他眼光落到我脖子上掛著的玉獅子,伸手磨挲著:“答應我,一直戴著它。這樣,也許你還能想起我來。”

  我點點頭,總覺得這樣哀哀凄凄的氣氛太難過,扯個艾晴的招牌傻笑說:“弗沙提婆,告訴你我們學校男生追求女生的‘三草定律’。”

  他果真被吸引住了,有些好奇地問:“什么叫‘三草定律’?”

  我笑著,用最輕快的語氣說:“就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好馬不吃回頭草,天涯何處無芳草’。”

  他又好氣又好笑,自己念一遍,又對著我戲謔地說:“再給你一次機會,不要的話,到時我這匹好馬,絕對不會回頭吃你這棵不怎么樣的草。”

  我呵呵大笑,牽到傷口了,忍一忍,繼續笑。這么多天,終于看到了原來的弗沙提婆了。

  他幫我在防輻衣外套上我原先帶來的漢服,把兩個大包扛到我面前。“我還是不同意你背著這兩個包走。太沉,你現在的身體…”

  “沒關系,你把它們綁在我身上就可以了。”

  他默默地抱住我,動作極其輕柔,跟平常的他全然不一樣。

  他抱了許久,我不得不狠一狠心:“我該走了。”

  他慢慢放開我,偏過頭輕聲問:“真的不等他了?他應該快到了。”

  我搖頭。那晚他曾問過我是否要讓他還俗,就算我可以不顧歷史讓日后的大翻譯家鳩摩羅什消失,可是我若點頭了,置他于何地呢?他有自己堅定的偉大理想,他的人生觀價值觀,離開了這個他從小熟悉的環境,到現實中當個凡夫俗子,他能做什么,能適應么?

  童話里的結局總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生活在一起之后呢?柴米油鹽醬醋,很快會消磨掉他初期的新奇。他慢慢會失落,會無所適從,會失去生活方向。再美好的愛情,彌補不了理想破滅的精神折磨。所以,我不能殘忍地非要讓他做那個選擇題。

  我是個現實的人,回去是為了保命。既然無論如何都得走,既然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兩難,見不如不見,又何必徒添傷心?見了他,我沒有信心能把持住。就這么一走了之,也許,是對我和他,最好的告別方式…

  “什么時候能回來?”

  “不知道。”無奈地苦笑,真的是不知道。回去后,身體到底出了什么問題?不知道。研究小組是否還會讓我繼續穿?不知道。就算能再穿,會再來這個時代這個地點么?也不知道。太多太多未定的因素,太多的偶然性,按概率論來說,幾率幾近于零。所以,此生應該都無法再見了…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我喃喃念出六世倉央嘉措的詩,心中的蒼涼讓我瞬間老去幾多年華,我已經將所有的感情留在這里了。帶走的,不過是個缺了心的殘破身體…

  “艾晴…”他再次將我抱住,低頭吻在了我的額頭上。他的唇沒有一絲熱氣,有幾分決絕的意味。然后,他將我輕輕放開,幫我把防輻衣的頭套拉上,罩住頭,拉上了拉鏈。他慢慢地退出,在門口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弗沙提婆!”門關上的那刻,我大聲喊,“一定要過得幸福啊!找個愛你的女人吧…”

  “我會的…”他戰栗的聲音透過門縫飄入,“等你回來的時候,你會看到我活得開開心心的…”

  旋開按鈕,綠光閃動,開始記秒。環顧一下我的房間,看到墻上弗沙提婆稚嫩的字帖,看到幾案上一摞羅什畫的我,弗沙提婆答應會還給他。這個世界對我而言,只有一分鐘不到的時間了。離開了,但愿就能遺忘…

  在騰空的瞬間,似乎聽到一個撕心裂肺的呼喊,是誰?用那么悲凄的聲音呼喚著我?為何我看不見…

  “我也希望是我畫的。”他依舊盯著畫,手卻有些顫抖,“那樣,就能感動你了。”

  “艾晴,見到你時我才十歲,只與你相處了三個月。長大后我只知道我遇見過仙女,但是仙女到底長什么樣子,真的模糊了。我腦子里只有你對我唱過歌,你在院子里跟我玩家家時清澈的笑聲,還有你身上的溫暖。”

  他無意識地卷著畫的邊角,眼神發怔:“你該猜得出這是誰畫的。看到這些畫,那雙眼睛是我這些年來從未在別的女人身上見過的純凈,突然記憶里的你變得鮮活起來,我一下子就能回憶起所有關于你的事。你教我剪刀石頭布,你跟我在院子里玩官兵與強盜,你和我一起堆雪人,你教我背那些之乎者也,你拍著我唱歌哄我睡,一切都那么鮮明。從那時我就在想,要是能再見到你有多好。”

  我嚇得一哆嗦,盒子打翻在地,散落了一地的紙。

  弗沙提婆蹲下來將紙撿起,攏了攏,嘴角掛一個不明所以的笑:“如果告訴你是我畫的,你會不會愛上我?”

  “我…”一張嘴,我的淚就控制不住地滾落,“弗沙提婆…”

  他一張一張翻著,眼睛落在畫上,冷清清地笑:“是不是畫得很傳神?”

  后面幾張,看得出畫得并不好,筆觸生澀,橡皮擦過的痕跡很多。我的表情看上去也頗為僵硬,沒有前面幾張那么靈動。他翻到最后幾張,不是我的畫像,我一看就明白了,那是我給羅什畫的像。像中的他,帶著溫潤的笑,左肩裸露,身子單薄。畫的還算有些像了,只是,沒有他真人的神韻。

  “感動么?”

  我扶著床蹲下,手伸進去摸。好像碰到了一個暗格,我大喜,將那個盒子抽了出來。是個不起眼的長方型盒子,大概a8紙張大小。趕緊打開盒子,頓時石化。

  “這畫是我偷走的。他不敢問我明著要,可我知道他來找過好幾次。這一年來我常常看這些畫,然后我就會很生氣。憑什么他把你畫得那么傳神,讓我看到了就忍不住想再見你。從沒聽說他還有畫畫的才能,肯定是他在心中描繪了千萬遍,才能畫出這樣的你。”

  我顫抖著伸出左手向他要這些畫,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遞給了我。我一張張緩緩翻,看著筆觸由生澀漸流暢到最后的一氣呵成。難怪他說十年前,十年間一直在犯戒。我竟然不知不覺間進駐了他的心,直到最深處。

  打量一下周圍,居然是我在國師府的房間里。再看向手臂,被層層包著,看上去恐怖的腫大。

  我虛弱地問他發生什么事了。是西域常見的盜賊,看到我們這隊人連車夫加上也只有六個男人,就襲擊了我們。弗沙提婆和他四個弟兄都是正規軍人,以一擋四,盜賊看到沒法得逞,就逃了。他們幾個都沒事,只有我最倒霉,腦袋上被石頭撞出個包還暈菜了倒是小事,可是原來手受傷的部位又被撕裂,這種關節處最難愈合,現在又更嚴重了。

  他要抱我,卻碰到我的手臂,一陣疼痛襲來,額上冒出了冷汗。

  “對不起,我老是害你受傷。”他趕緊放下我,仔細看我的手臂,“你放心,我一定要治好你。”

  弗沙提婆對車夫私自跳車逃命氣憤地要拿他治罪,被我攔住。他也不過是求生本能罷了。

  宮里的御醫來了,小心地纏下我手臂上的紗布,等到手臂完全露出來時,我驚呆了。如果不是自己的手臂,我肯定要開玩笑說這個是紅燜豬蹄。已經被細菌感染了,我的胳膊再這樣下去會壞死的。天啊,為什么會這樣?這個傷一直跟著我近半年了,我也不是沒治療,為什么愈合能力會那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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