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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番外——建帝:情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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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帝幼時,課業繁重。

  作為先帝唯一的兒子,他被給予了前所未有的期待與壓力。

  當年先帝靠著取巧攻入京城,收服了前朝官吏,但低賤的乞丐出身和匱乏的文化底蘊,自始至終都飽受官員們的詬病,更有野心者,企圖取而代之。

  先帝忙于帶領武將平反天下叛亂,亦忙于各城各縣的重建運行,便期望自己兒子能夠飽讀圣書,學會操控這魚龍混雜的朝堂眾臣,告訴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官吏們,乞丐亦能稱帝,乞丐之子亦能治理天下,建造盛世。

  對于先帝而言,建帝不像是兒子,更像是他為了證明什么的工具。

  繁重的課業壓得建帝頭昏腦漲,為了練武,冰天雪地咳得肺部抽疼也不得休息,然而先帝只是過來看了幾眼,蹙了蹙眉,讓他記得吃藥,便匆匆趕回御書房批奏折。

  幼時的建帝渴望父愛和陪伴,但得不到父愛和陪伴。

  他的父皇唯一能給的,便是太子的位置,便是這天下。

  “父皇不會給你生弟弟搶你的皇位,所以你要更加努力回饋父皇,如果你覺得孤單了,父皇送你一個太子陪讀。”

  那太子陪讀,便是未來的少常卿。

  少常卿體弱多病,但學識卻是頂好的,家世也好,為人更是溫柔細膩,從不生氣。每每瞧見建帝因為課業完成得不好而被太傅打手心,便瞪著一雙病懨懨的貓眼直直盯著太傅,古板又執拗,“太子乃嬌貴之身,太傅不可體罰太子!請罰微臣!”

  建帝覺得他可真有意思,都病成那鳥樣了,還敢跟太傅叫囂什么替他受罰。

  但…讓建帝意外的是,少常卿就因為他被太傅打了手板,便跑到了先帝面前,口口聲聲各種之乎者也,把先帝說煩了,大手一揮,免去了自己日后的責罰。

  雖然大部分原因,是先帝覺得建帝歲數漸長,有記憶了,再打就要記仇造反了。

  “既然免去了責罰,你便要更加勤勉學習,莫要辜負了朕的期望,否則朕便將你這病懨懨的小陪讀丟到塞外吃草。”先帝這般威脅道。

  這一句話,讓建帝堅持了十年,他奮力讀書練劍,成了武功高手,更學會了操控朝堂。

  然后…

  他反骨了。

  用現代的話來說,青春叛逆期到了。

  “孤以后絕對要生好幾個孩子!”建帝對著批奏折的先帝嚷嚷道,“讓他們平攤治理天下的壓力!一個主內,一個主外,一個主財,還有一個——”

  建帝思索片刻,“主被孤玩!”

  先帝:“…你終于瘋了?”

  皇家的兄弟,怎么可能相處融洽?

  他們背后的母妃,母妃背后的勢力,又怎甘心于他們只當一個小小王爺?

  “少常卿,你告訴他,別做白日夢了。”先帝對著少常卿道。

  然少常卿正望著窗臺發呆,時不時輕笑一聲,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先帝:“哦他思春了。”

  建帝震驚,建帝不可思議。

  他與少常卿可謂形影不離,便是休沐時期也常常翻出皇宮小聚,他怎么不知道少常卿有心儀的姑娘了?!

  背刺。

  赤裸裸的背刺!

  虧孤拿你是最好的兄弟!!!

  建帝左思右想,猜這一定是夜晚的錯,于是半夜翻出皇宮,來到了少常卿的家。

  殊不知自此失了心。

  銀色弦月之下,小院涼風習習,只見紅衣少女執鞭掃落葉,她身姿頎長颯爽,銀色的鞭尖圈住一枝桃花,拔枝而起,帶著破空的鞭鳴聲,輕巧地落入了她白皙且結著繭的掌中。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在內力的推動下,那枝桃花穩穩地插進了木椅上臉紅的病弱青年的束發中。

  “老鐵,你的桃花來了!”

  紅衣少女的聲音響亮清脆,她雙手挽起長鞭束于身后,蹦噠著跳到少常卿的身前,那張傾國般的美艷容顏也跟著露了出來。

  云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

  那一夜,建帝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一見鐘情,再見傾心。

  奈何佳人心有所屬,建帝亦心知自己身處高位無法給予一生一世一雙人,他接受了先帝送來的教事宮女,也接受了先帝安排的太子妃,他真心祝福少常卿幸福美滿,也曾齷齪地想過,若少常卿病逝,他必然會好好照顧花寧。

  直到,少常卿真的死了。

  “我知陛下心儀花寧…”那個總是溫文爾雅、脾氣好得仿佛不似凡人的男人,臨死前攥緊建帝的手囑托道,“陛下,照顧好她,莫要讓她受了委屈。”

  少常卿一生光明磊落,唯有一事,行了私心。

  明知病身無藥可救,依舊選擇了愛上花寧,與她成親,而后讓她成為了寡婦。

  她本該擁有更好的,甚至…可以母儀天下。

  可她只要少常卿。

  少常卿何嘗不知建帝亦是動了心,十年交情不是白處,可看到花寧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自己,他愧疚的同時,也不免可恥的竊喜。

  像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傾盡全力,與心儀之人度過短暫美好的時間,而后用新的生命延續兩人之間的愛情。

  不悔即可。

  少常卿病逝,不少欣賞他為人的官員們都來吊唁,撫著少常卿下葬的靈柩,建帝恍惚地意識到,他失去了這一生唯一的好兄弟。

  但,好在有新的生命延續了他的存在。

  為了不損花寧的名譽,本該一生行明君之為的建帝,大張旗鼓地行了強搶臣妻之事,令太醫隱瞞花寧腹中孩兒的月份,他望著花寧那逐漸隆起的小腹,暗想著,這可是他最好的兄弟和最愛的女人的孩子。

  他定會視若親子。

  建帝或許是好孕體質、哦不,是好育體質,每次床事都是一次中招。

  與教事宮女的第一次就懷上了謝守均,建帝對這個孩子其實沒什么感覺,一開始覺得把這個孩子留在自己身邊即可,于是便想起個“守君”的名字,先帝覺得不妥,建帝便改為了“均”字。

  他一定要做個父愛均沾的父皇。

  朝堂上,那些心思各異的大臣們他都能一碗水端平。

  他不信自己端不平父愛這碗水。

  直到謝承澤出生,建帝把父愛這碗水徹底打翻了。

  根本端不平。

  他的小承澤可真可愛啊!

  長相隨娘,性格隨爹,這世上怎么有這么可愛又完美的兒子?

  嘬嘬嘬。

  建帝心疼花寧懷孕生子的身體,整整兩年不敢碰花寧的身子,他也想為花寧守身如玉,奈何花寧總勸他,“你該去陪陪皇后,至少,給她一個孩子。”

  如此,曹家才不會難為她。

  建帝去了,一次中招,皇后懷上了謝瑾瑜。

  瑾瑜瑾瑜,美玉也,建帝希望這位嫡長子擁有美玉般無暇的品德,又盼其具備美玉般的溫潤仁善。

  為了防止兄弟相爭,他早早便立了謝瑾瑜為太子,然后將那套從先帝那里學來的教子課程,用在了謝瑾瑜的身上。

  雖然打手板挺丟人的,但成長速度確實快。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這個倒是不用。

  苦孩子不能餓孩子。

  但建帝沒想到,皇后是個“瘋子”。

  她比建帝更為苛刻,許是擔憂帝王無情,以后會改變心意立謝承澤為太子,所以對待謝瑾瑜的課業殘忍到不像是一位母親所為。

  又或者,她從未視謝瑾瑜為兒子,而是完成家族使命的工具。

  建帝從謝瑾瑜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他想阻攔,又有些猶豫,因為謝瑾瑜確實不夠聰慧,比之于天生福星、會以壽換慧的謝承澤差得遠。

  想成為一代明君,謝瑾瑜確實差得遠。

  建帝催眠自己,自己當初都能扛過來,謝瑾瑜一定也可以。

  不過他還是撤去了謝承澤的教課夫子,他不希望謝承澤太過聰慧,一則是那天諭預言他會短命,二則一個無娘家權勢的皇子比太子優秀,并不是什么好事。

  原以為這樣就能相安無事。

  直到謝承澤發現謝瑾瑜身上的傷口。

  他在謝承澤心中的慈父形象瞬間崩塌,花寧也怨他隱瞞此事,她的心是善的,心知自己的存在讓皇后臉面無存,更是在得知因為自己和澤兒才使得皇后對待幼小的太子如此無情,便想要吸入麝香,確保自己不會懷上皇家血脈。

  建帝不愿意。

  他想和花寧擁有一個孩子。

  兩人為此冷戰半月,最終建帝拗不過花寧,為愛低了頭。

  “我是不舍得她痛。”建帝這般說服了自己,“萬一她運氣不好難產了,離我而去了呢?她就只有一個,我賭不起。”

  看著花寧因為吸入麝香而天天頭暈咽痛,建帝隱隱有些嫉妒皇后。

  皇后以前成為預備太子妃后,便加入了他、少常卿和花寧的三人小團體,那時花寧很喜歡和皇后一起玩,甚至教了皇后不少江湖上的武打招數,兩人時常黏在一起,一個樹下彈琴一個院中揚鞭,花寧還經常打趣他說,“真羨慕你有太子妃這般優秀厲害的夫人。”

  “你為了她這般做,總該告訴她吧。”建帝心里難受,他其實能感受到皇后對花寧的忌憚,皇后無法又或是不愿對花寧和謝承澤下手,便只能選擇逼迫謝瑾瑜成長。

  他想讓皇后知道,花寧為了她,選擇了再也無法擁有第二個孩子。

  沒人會跟她的兒子搶太子的位置。

  花寧不會生下皇室血脈。

  但這句話,到了二十年后,在坤寧宮的那久別一見,建帝也沒有說出口。

  只因為她交待過。

  “她最不需要的,便是我的施舍。我也不愿她此生每每望見我,便會想起此事,心生愧疚。”那時,花寧搖搖頭拒絕,而后笑著點了點建帝的額心,“誰讓陛下這么厲害,每次都能讓人中招啊。”

  建帝不語,建帝耕耘。

  第一次擁有了心愛的女人。

  他好像真的是好育體質,哪怕花寧吸入了大量麝香,也仍舊懷上了,只是沒留住,再之后,任由建帝怎么努力,都沒再懷上。

  花寧好像愛他,又好像不愛他,她可以嬌容滿面的與他翻云覆雨,也可以云淡風輕地為他舉辦選秀。

  給他選了同為遼州人的妲貴人,亦說服他為了建安接受揚州江家萬財,納江柔為柔妃。

  她的性子太好,即便備受建帝寵愛,后宮女子也無法討厭她,她與后宮女子們打成一片,將自己的武術絕活教給了妲貴人,摟著柔妃用武功翻出宮看京戲,把建帝找來的奇珍異寶偷偷塞給熹妃,然后兩人一起暴殄天物的拿云鍛錦玩東北轉手絹。

  雖然這個后宮好像是給她開的,但建帝卻心甘情愿。

  他愛的自始至終只有花寧,對旁的女子只是責任,負責給予她們可以立于后宮的子女,好在她們對他也沒什么感情,像是搭伙過日子,彼此相敬如賓。

  原以為,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直到某一天,花寧說,謝承澤不是她的兒子。

  她篤定謝承澤身體內的靈魂不是謝承澤,而是孤魂野鬼。

  可建帝不信神魂之說。

  這世上無鬼,也沒有魂。

  雖然不清楚為何謝承澤看上去謹慎了許多,腦子也愚鈍了許多,但在翻來覆去地檢查謝承澤的身體,問了許多父子私底下才知道的事情,確認這就是他兒子后,建帝心里反而生出了另一種想法。

  愚鈍些也好。

  至少,可以長命百歲。

  但花寧的狀態卻每況愈下。

  她執拗于找回自己兒子真正的靈魂,可宮中大多人都不信鬼魂之說,且謝承澤除了少了些靈氣和慧氣,與從前并無什么不同,他們都覺得,是花寧瘋了。

  花寧不許他再對謝承澤好,總是用著惡狠狠的眼神望著謝承澤,仿佛他是偷了她兒子皮囊的怪物,建帝很無助,破罐子破摔找來了大師,卻也沒有任何效果。

  直到花寧病逝。

  “將無痕和無跡帶回來。”那是她最后的遺言,“讓他們在京城,守住澤兒的身體。”

  “不要讓我的澤兒…找不到回家的路。”

  花寧在他的懷中咽了氣。

  建帝失去了此生最愛的女人,也是他唯一愛著的女人。

  但好在,謝承澤還在。

  他在,就像少常卿和花寧也還在。

  愿吾兒,長命百歲。

  愿吾兄與吾妻,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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