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朝生暮死(上)第350章朝生暮死(上)←→:sjwx
“一日蜉蝣。”
“這便是我僅剩的投壺之愿。”
桑濮淡淡一笑,這是她昔日寫的放入投壺中八張字卡里的其中一枚,除了最后被她扔進國舅府門前——新婦要夸的喜火盆里那張“遠走高飛”,這是唯一沒有被投中的字卡。
“墨公子,離子時已經不足六個時辰,我這只‘蜉蝣’殘生已然過半,公子再不帶我離開,恐怕桑濮這一生便要這般荒度于此了。”
“桑濮…”
墨汀風眼眶發熱,伸出手想拉她卻又頓在空中——那只常常溫存攥在手心的宋微塵的小爪子,他現在怎么也握不下去。
他想告訴桑濮,她不是蜉蝣,她既能“回來”,便一定有法子留下,有機會改寫她的命運軌跡。
可他說不出口,他害怕桑濮留下的代價自己承受不起,他害怕宋微塵會因此永遠消失。
之前,墨汀風一直以為自己對宋微塵另眼相看,將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皆因她是桑濮的轉世。可真到了眼前這一步,才發覺自己早已不知何時把桑濮和宋微塵做了區分。
話句話說——
即便沒有桑濮,他依然會愛上宋微塵。
只可惜后知后覺,只可惜造化弄人。
如果她們不是前世與今生的關系該有多好?
墨汀風甚至浮想聯翩起來,如果她們是彼此獨立的個體,擁有完全獨立的鮮活的生命該多好?
可要真是那樣——
“人怎么能同時愛上兩個人呢?”
這是彼時宋微塵問過他的一句話,那時的她正在墨汀風與孤滄月之間搖擺不定,潛意識認為她之所以喜歡墨汀風是受了前世桑濮記憶的影響,不敢將自己的真心當真。
如今墨汀風突然懂了她。
倘若桑濮與宋微塵真的是兩個人…
呵,他自嘲苦笑,心中狠狠唾棄自己的混賬!可——
“人怎么不能同時愛上兩個人呢?”
墨汀風已經徹底亂了方寸,天知道他此刻心情有多復雜——得、失、愛、憾,前世今生種種情感裹挾糾纏一處,幾乎將他溺斃。
他倒有些感激因此而起的赫動反噬了,那些鉆心噬骨的折磨反倒成了緩解他良心不安的救命稻草——讓你不專一,讓你同時愛上一個人的前世和今生,你活該受此折磨。
墨汀風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之所以會這么想,是因為感情的天平早已從桑濮傾斜到了宋微塵身上,亦如當時糾結的宋微塵,其實感情的天平早已從孤滄月那邊傾斜到了他身上。
我們總錯把懷念當作忠誠 似乎只有站在原地不走,只有站成一尊石化的雕像,才能代表自己的忠貞。
其實桑濮說得沒錯,
人心與天地一樣,自有其衍化秩序,理當順其自然,順乎天命。
“墨公子?”
桑濮見墨汀風站在原地出神,知道他又再度沉溺于前世今生的糾結不能自拔,遂小聲提醒,
“當下心。”
“當下心。”
墨汀風下意識跟著桑濮重復,他知她是對的,她一直都是對的。閉眼深深吸氣,將腦中雜念一一屏退,墨汀風命令自己專注眼前人。
“桑濮,關于今日之愿,可有特別想做之事,亦或是我來安排?”
桑濮看著偏殿外景色,思緒似回到了千年前,
“蜉蝣朝生暮死,一日光陰便是一生。”
“昔年別院投壺,我曾想著若要真投中了這張字卡,便不管不顧與你做一日蜉蝣——破曉同床交頸而眠,正午嘗盡市井煙火,日暮西窗對影剪燭,也勉強算得上一個好故事的結尾。”
“但如今我并非這副身子真正的主人,自然不能放肆妄行,我們折衷一下可好?不如隨心所致,你帶我四處走走,同我說說這千年間,我錯過的那些星河。”
聽著桑濮說這些,墨汀風更是心軟成了一片,他又一次克制了自己想伸手拉她的沖動,起手將偏殿之門洞開,聲音溫柔得似要化出水來,
“桑濮,我們走。”
“微微!”
兩人出門不久便遇到了急急趕來的孤滄月,他方才已然從莊玉衡那里知曉了一切,此刻雙眼發紅,腳步頓在兩人一丈開外,欲近未近,看著眼前神色陌生的“宋微塵”,心里亂作一團。
桑濮只一眼,便猜出了他是誰,遂莞爾一笑,欠身對孤滄月道了個萬福。
“滄月公子,幸會。”
“微微…”
孤滄月輕顫著又喚了一聲,直愣愣看著眼前人——除了神情不同,她分明就是宋微塵,實在不敢相信怎么突然就變成了千年前的那個女子。
“你當真不是微微?”
盡管知道自己問得愚蠢,孤滄月還是忍不住問出聲,
“你當真…不是為了離開我才找了這么一個荒唐的借口?”
桑濮笑著搖頭,
“我聽宋姑娘提過你,說你長得像她的紙片人老公五條悟一樣帥,而且特別護犢子,不管對錯,總能昧著良心站在她那一邊——雖不盡懂其意,但想來已是至高的褒揚。她既贊你,又如何可能尋這般笨拙的借口躲你。”
孤滄月如深淵一般的瞳孔里生起了光,
“微微當真這么說我?”
“嗯,她還說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才讓她在你和墨公子之間左右為難,要是有朝一日她成了寐界的海王渣女,全是我的鍋。”
桑濮回憶起宋微塵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有些忍俊不禁,沒想到千年后的自己竟是這般歡騰跳脫,這是她終其一生都學不來的“中二松弛感”。
對,中二松弛感,宋微塵就是這么告訴她的。
桑濮又一次給孤滄月道了一個深深的萬福。
“滄月公子莫急,我相信宋姑娘很快就能回來。她心若玲瓏,感情之事,我相信她定能處理的比千年前的我妥帖。”
“也請二位相信,今后無論宋姑娘心屬于誰,都是她自己真正的選擇,與桑濮無關。”
言畢,桑濮欠了欠身,自顧向著遠處隱約可見的府門而去。
墨汀風剛要跟去,卻被孤滄月一把攥住了胳膊,
“姓墨的,咱倆合作歸合作,微微是微微。”
“我絕不會放手,你也別想借著桑濮神識在微微身上的機會捷足先登,否則本君現在就廢了你,就你剩下的那點法力,弄死你綽綽有余!”
墨汀風乜了孤滄月一眼,胳膊醞起暗力,脫開了他的鉗制。
“微微曾說過一句話,現在送給你——要不今晚你下廚吧?我看你挺會添油加醋的。”
“滄月大人有這功夫跟我嘴硬,不如按方才商量好的計劃,盡快回一趟織夢司。”
“另外束樰瀧那邊,我懷疑他與千年前設計把桑濮困在殳地之人有所往來,所以才會在微微到寐界的第二日做了那么多動作。”
“若真如此,他的野心就不止是要代替你成為鸞鳥主元神,肯定還藏著更多陰謀…若這些事背后真是與姓秦之人有關,你此番行動更要十二萬分謹慎,切莫打草驚蛇。”
“啰嗦。”
孤滄月心不甘情不愿地看了一眼遠去的“宋微塵”的背影,周身醞起法力,閃形消失的同時余音尚留,
“好好照顧她。”
“也替我謝謝她千年前的相救之恩。”
幽寐之境。
三途川盡頭溶洞陰氣森然,洞外由天尊設下的守護結界依舊暈光澤澤,看似與往日無異。
而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前任白袍依舊人魂半分半合,非生非死掛在那里,比之前似“縮水”了一些,整個人只有先前四分之三大小,釋出的法能卻依舊將結界撕開了一道小小的裂縫——一抹灰白色的影子從裂隙中飛速穿過,無聲無息。
“大人。”
那“影子”幻生生落到了溶洞內“往念池”中央那塊高出水面的萬年陰沉木上,沖著水晶棺旁那個頎長偉岸的身影拘了一禮。
影子的聲音并不年輕,卻蒼勁渾厚,明顯是個功力法能深厚的練家子。
水晶棺旁立著的男子輕輕嗯了一聲,并未回頭,手依舊扶在空棺上摩挲,
“事情辦得如何?”聲音尖細如鼠噬。
“回大人,都辦妥了。”
“另外,司空府那邊也來了消息,聽說墨汀風管醒來那位喚作‘桑濮’,小人斗膽,不知大人此舉何意?為何要讓那丫頭回魂?”
“咻——”
“嘶——”
身材頎長的男人沒有回答,一時無聲,倒顯得來洞內往生的魂魄,在進入往念池水時發出的咻咻聲尤其明顯,隨即又似水滴落入熱鍋,隨之而來嘶啦的一聲,池中煙氣蒸騰,恍若地獄里的溫泉。
影子明顯有些緊張,連忙拱手躬身,
“小人多嘴,請大人降罪!”
“無妨。”
背身而立的男人擺擺手,尖細的聲音與形貌實在大相徑庭。
“這本是個意外,誰能想到在那里困了千年的桑濮竟會留下些許神識,到底是執念難消,既如此,不如順勢而為,讓她跟墨汀風見一面。”
“若我猜得沒錯,這一面會讓墨汀風對宋微塵那丫頭的情感變得更純粹——純粹的東西最有力量,我要的本就是毫無雜質的‘七情之力’,本來因著孤滄月攪局,這七情收集起來還有些許周折,如今看來,哈哈哈!桑濮這一出,倒也算得上是無心插柳,歪打正著。”
男人兀自笑起來,尖細的聲音聽得人毛孔里都是寒氣。
隨著他的笑,那口水晶棺內泛起了瑩瑩之光,氣韻似比往日更甚。
“還有六個時辰,也算是給這對苦命鴛鴦一個說再見的機會罷!”: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