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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體面

  劍道余燼第一百零七章體面_wbshuku

第一百零七章體面第一百零七章體面  煙云湖,波光粼粼,湖水澄澈。

  鯉魚躍出水面。

  皇宮喧囂沸亂,唯此處依舊安靜,陳鏡玄雖拒絕了黑鱗衛跟隨,但桑正早已率人將煙云湖徹底封鎖…不僅僅是為了防止外人踏入,更是為了杜絕有人從中離開。

  湖畔。

  煙邪杵拐靜立,熾日高懸,炙光拂落,將他身下影子照得如煙一般扭曲。

  “讓你手底下那些人撤了吧…”

  他忽然開口,聲音帶著自嘲:“我若是想逃,早就逃了。”

  陳鏡玄皺了皺眉,挪首望向身后。

  無需言語。

  湖畔不遠處的那片密林立刻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桑正退出了這片密林,他當然沒有撤去全部封鎖,只是將封鎖線延長擴大…一眾黑鱗衛向后退去,退出了足足數百丈,這挪出的距離已經足夠二人單獨相處。

  煙邪說得沒錯。

  他若是想逃,的確早就可以逃。

  仁壽宮那位不在的這段時日,他算得上是大褚皇城最“自由”的權貴,沒有之一。

  但煙邪沒有逃。

  他比皇城里所有人都更早收到消息。

  辰時他便來到了煙云湖前,默默等待著某人的到來…皇城被攻破,鐵騎踏入皇宮,怒喝打砸之聲遠遠傳來,這些都沒能讓煙邪挪動步伐,他獨自站在這里,最后如愿以償等到了陳鏡玄。

  明明是仇人見面,卻像是故友敘舊。

  陳鏡玄來到煙邪身旁站定,沉默許久之后,緩緩吐出兩個字。

  “…謝謝。”

  這聲莫名其妙的道謝,外人恐怕很難理解。

  但煙邪卻是自嘲一笑。

  他默默垂下眼簾,冷冷說道:“沒什么可謝的。這些人,我本來就要用,如果你再給我一些時日…他們未必能活。”

  上次煙云湖一別。

  陳鏡玄被迫退出皇城,交出書樓,方圓坊,小國師等一眾權力。

  雖然整體大局仍在掌控之中。

  但許多人的性命…伴隨著煙云湖一別,被交付了出去。

  倘若煙邪愿意,陳鏡玄離開皇城之后,他便可以在書樓內“大肆清理”,將陳鏡玄栽培的死士,暗棋,盡數拔除。

  但他并沒有這么做。

  便是陳鏡玄道謝的原因。

  數日前,恐怕誰都不會想到,這場激起千層浪的洶涌大潮會以這樣的方式迅疾落幕。

  煙邪剛剛接手書樓,方圓坊,還未來得及重振綱紀,北郡世家和皇城司的矛盾便就此爆發…緊接著道門噩耗千里傳來,崇龕大真人殞命喪鐘敲響的那一刻,煙邪心中便預感到了不妙。

  他知道,事情可能要急轉直下了。

  如今發生的一切。

  都在他預料之中。

  他知道一切都會到來。

  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這一切會來得那么快。

  “我之所以道謝…不僅僅因為你保全了書樓那些暗棋死士的性命。”

  陳鏡玄頓了頓,認真說道:“更重要的是,你和那位皇城司首座不一樣,至少你想當一位‘縫補匠’。”

  煙邪此生最大的夙愿,執念…便是擔任大褚國師。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成功了。

  他成功踏入了鯉閣,在仁壽宮授意之下,短暫擁有了對這座皇城的掌控權。

  但他也失敗了。

  看似太平祥和的皇城,在他接手之后,突發惡疾,并且千瘡百孔。

  縫縫補補,窟窿卻越來越多。

  這何嘗不是若干年前,自己和陳鏡玄博弈的棋局倒影…乍一看勢均力敵,越到后面,破綻越多,越填越漏,越錯越密。

  最終輸得一塌糊涂。

  “呵…”

  煙邪看著碧光澄澈的煙云湖,止不住發出一聲低笑。

  醞釀了十年。

  籌劃了十年。

  到頭來便是一場煙云,一場幻夢。

  “我師尊…也是死在你手上?”

  他一點點挪首,望著青衫儒生。

  道門那邊眼線剛剛送來了喪鐘之訊,北海蘆葦蕩的消息,便傳到了皇城。

  “算是。”

  陳鏡玄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所以離開皇城…不是認輸…”

  煙邪輕聲笑了笑,望著陳鏡玄的眼神有些恍惚:“這些都是你計劃好的,對么?”

  “我…”

  陳鏡玄這次猶豫了一下。

  他坦誠說道:“我從渾圓儀中得到了指引,但我也有賭的成分。”

  離開皇城,更像是一種放手一搏。

  他也不知道。

  自己去往北海蘆葦蕩,最終結局會如何,是生還是死?

  正因如此。

  他才在煙云湖,將書樓暗探名單交付到了煙邪手上…倘若自己死了,至少大褚還有人能夠擔任“國師”,至少書樓這些年做的謀劃,能為這座王朝做出一些貢獻,這些都是陳鏡玄立下死志的表現。

  “我…明白了…”

  煙邪慘笑一聲:“你的確是在賭,但你賭贏了。”

  “是。我賭贏了。”

  陳鏡玄平靜開口,北海蘆葦蕩的那場死戰結束,天秤便已然傾斜。

  上天站在了他這一邊。

  “我想要一個體面。”

  煙邪直視著青衫儒生的雙眼,一字一句說道:“外面那些打砸皇城的蠢貨,一個個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我知道我要死,但我希望死在你手上。”

  陳鏡玄沒有給出回應。

  但很多時候,沉默便是最好的回應。

  此時此刻的煙云湖,恰如數日之前。

  數息后,煙邪忽然開口:“道門至寶陰陽鏡,就在我的腰囊中。”

  這消息有些突兀。

  “嗯?”陳鏡玄挑了挑眉。

  煙邪淡淡笑道:“在我原先計劃中,仁壽宮大獲全勝,我入主鯉閣,要不了多久,這陰陽鏡便會留給秦千煉,算是師門兄長留給投緣師弟的造化。”

  陳鏡玄知道。

  這兩人有一面之緣,而且還有短暫合作關系。

  雖然這層合作…是假的。

  但并不重要。

  煙邪想要重新掌控皇城,就需要和秦家打好關系。

  秦千煉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我本想扶持秦千煉上位,但這師弟實在太執拗。”

  煙邪頓了頓:“如今倒是簡單了。我死之后,這件至寶理應歸還道門…但你若是愿意給我一個體面…我可以教你如何煉化此鏡。”

  事到如今,煙邪話語語氣倒是變得輕松了許多。

  他想開了。

  今日所謂的清算,看似是陳鏡玄以勝者之姿,來清剿自己。

  但實際上真正的勝負手,卻是在大穗劍宮,在蓮花峰。

  圣后敗了,所以自己敗了。

  “我對這件至寶不感興趣。”

  陳鏡玄搖搖頭,道:“除此之外,還有什么遺言嗎?”

  煙邪神色雖然沒什么變化,但在聽到遺言二字之后,聲音卻是輕微顫抖了一下:“我…還有些話,想對玄芷真人說。”

  “請說。”

  陳鏡玄拂了拂衣袖。

  “…罷了。”

  煙邪垂下眼簾,輕聲呢喃道:“即便說了,他也不會原諒我吧?”

  既是長生齋弟子。

  便難免要跟在玄芷身后修行。

  玄芷真人的修行,只有種田耕地,十分枯燥乏味,對于煙邪這等“自命不凡”的天才修行者而言,實在沒什么意思。

  因此。

  煙邪前些年的名義師尊是玄芷,但后來修行的神通,道法…均是從崇龕那里得來。

  玄芷曾勸過他。

  留在青囊山上,放棄那些妄念。

  他不屑一顧。

  如今想來…心中卻是閃過一瞬的后悔。

  倘若自己當時聽了勸,結局是否會更好呢?

  諸般念頭落定。

  煙邪張開雙臂,閉上雙眼,仿佛是認命一般,散去道域。

  道域散去。

  大量污穢氣息從墨袖之中流淌。

  陳鏡玄沒有仁慈,伸出手掌,一尊神態威嚴的青衫儒生法相就此浮現,天地間浮現數百道纖細金線,伴隨著儒生掌心按下,在煙邪眉心掠過,斬切,虛空破碎,湖水里響起噗通一聲。

  熾日灼心,這位兼修邪術的長生齋逆徒被金線斬開眉心,神魂俱滅,直挺挺墜入煙云湖中。

  無數鯉魚躍起。

  苔嶺山道,馬蹄如雷。

  一匹駿馬踩踏泥濘,快如疾矢,駿馬馬背之上,低伏著一道黑衣身影。

  那身影戴著斗笠,遮去面容,渾身佩戴著大量符箓,幾乎和駿馬融為一體,在彎曲山道之間疾馳——

  忽然。

  駿馬悲鳴一聲,踩到一塊凸起碎石,側翻摔倒。

  “唔!”

  馬背之上的黑衣男人悶哼一聲,并未被這猝不及防的意外擊倒,單手撐地,韌性極好地彈射而出,平穩落在地上。他并沒有急著去攙扶摔倒在地的駿馬,而是伸手摸向腰間,直至按住劍柄,才稍稍放心。

  苔嶺一如既往地死寂。

  沒有聲音。

  黑衣男人卻如驚弓之鳥,不斷環視,他放開了自己神念,籠罩了方圓百丈。

  確認沒有活人,確認只是意外,在那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去接近駿馬。

  只是手掌剛剛探出。

  “嗖!”

  一道極其輕微的破空聲響起,一枚石子不知從何飛出,唰一聲打在他手背之處。

  “…誰?!”

  元繼謨猛地收手,他驟然站起身子,望向兩側空空蕩蕩的密林。

  神念范圍內,依舊是空無一物。

  他咬了咬牙。

  幾乎是一剎,元繼謨便做出了決策,他直接放棄這匹快馬,準備轉頭逃入林中,只不過下一刻他便驟然踩地,再次猛地止住身子。

  元繼謨倒吸一口冷氣。

  他瞳孔豎成一道細線,瞳仁倒映著一縷極其纖細的金光。

  不知何時,一把極其刺目的金燦飛劍,懸停在自己腦后,此刻劍尖正對著眉心。布下此劍之人,仿佛早就預料到了自己會做出這般逃離決策…倘若不是自己反應夠快,剛剛那一下撞上飛劍,便會當場暴斃。

  “…沉疴?”

  元繼謨神色難看到了極點。

  只用了一瞬。

  他便認出了這把飛劍。

  “元大人。”

  “這么急著走啊?”

  與此同時,密林中響起一道略顯揶揄的從容聲音。

  一襲黑衫,早就坐在林梢枝頭,雙手輕輕按壓,風吹葉動,黑衫也隨之飄搖。

  砰一聲。

  黑衫年輕人落在地上,隨意揮了揮衣袖,那金劍轉瞬間化為一道流光,極其聽話地懸停回到主人肩頭。

  此刻站在元繼謨面前的。

  正是摘下眾生相,以本尊面容示人的謝玄衣。

  “謝玄衣…”

  元繼謨斗笠下的面容極其僵硬。

  有些人愿意留在皇城,留一個體面。

  但很顯然。

  他不是這樣的人。

  在仁壽宮訊令失去聯系之后,他便做了兩手準備,留下瑄烏以及皇城司心腹,便是為了拖延北郡世家,以及隨時可能趕到皇城的“后援”。元繼謨知道有多少人憎惡痛恨自己,所以他逃命之時,甚至不敢動用傳送符陣,大褚皇城的每一座符陣都可以清查到精準錨點。

  通過符陣逃命,看似可以逃到很遠的地方。

  實際上對元繼謨這樣“仇人滿天下”的情況并不適用,一旦他踏入符陣,只會導致更快被鎖定!

  于是他一人一騎,未曾告訴任何親信,渾身貼滿屏氣符箓,直接離開皇城,沿偏僻無人的苔嶺路線北上…在他計劃中,逃出苔嶺,便算是大功告成,只要逃出大褚,便是重獲新生。

  既可以跨過衢江拜入離國門下,還可以從橫渡北海投靠妖國。

  只可惜。

  這一步棋被半途截斷。

  “你怎么…”

  元繼謨咬牙看著眼前年輕人,他不明白謝玄衣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你想問,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謝玄衣背負雙手,淡然一笑:“我說是巧合…你信么?”

  “巧合?”

  元繼謨眼中浮現譏諷。

  他這條逃命路線,未曾告訴任何人。

  姓謝的從大穗劍宮趕過來,怎么也不可能出現在苔嶺——

  不過。

  既然已經碰面,如何得知,便也不重要了。

  元繼謨眼中掠過一抹寒意,他沒有后退,反而加快速度向著對面年輕人沖去,數丈距離頃刻便抵,他以極快速度拔劍出鞘,密林之中掠起一陣風響。

  “嘩——”

  他怔了一下。

  這內蘊全盛道境之力的一擊豎切,竟被對方微微側身,無比從容地躲過。

  緊接著第二斬,第三斬。

  元繼謨出劍速度越來越快,黑衫原地不動,但卻將所有劍光盡數閃避。

  元繼謨額頭滲出冷汗。

  雖然南疆偽圣的死訊已經傳入皇城。

  但有些事情,還是需要親身經歷,才會真正明白。

  他無法理解,這姓謝的先前在衢江,還是待宰羔羊,需要動用蓮花劍氣才能和自己一較高低…

  不過百余日。

  二人之間,竟然拉開如云泥一般的差距!

  一聲悶響蕩開。

  謝玄衣抬腳踹出,并未用力。

  元繼謨卻是神色驟變。

  他只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座大山砸中了。

  轟一聲!

  黑衣之下藏掖鱗甲的斗笠男人暴飛而出,接連撞斷好幾株古樹。

  元繼謨咳出一大口鮮血,抬起頭來,眼中滿是不敢置信。

  他掙扎著想要再度拿起長劍。

  下一刻,手掌一沉,長劍被人踏住。

  “差不多該玩夠了吧…”

  謝玄衣皺眉開口:“你這種東西,也配執劍?”:wbshu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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