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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謝,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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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大褚皇城的青石板,被馬蹄踏出清脆聲響。

  黑鱗衛從門戶之中走出,老老實實來到馬車位置,當起了駕車車夫。

  “先生說,這一路山山水水走來,小謝山主辛苦了…刻意找了間地段幽靜的宅子。”

  這位黑鱗衛倒是與謝玄衣先前所見的不太相同。

  以往見到的黑鱗衛,大多沉默寡言。

  但這位,倒是挺善談。

  這一路有些漫長。

  路上,黑鱗衛主動為謝玄衣介紹起了大褚皇城的變化。

  “先生還說,您在外執行任務,很久沒有回來過了,讓我一定要介紹介紹皇城的構造。”

  “這些年,大褚皇城有不少改動,原先的一百零八坊,許多處都迎來了重新鋪設。”

  馬車順著皇城中軸線前進。

  這黑鱗衛從懷中取出了一份新版校正的地圖,送到了謝玄衣手上,除此之外,還認真細致地講了一遍皇城近年的變動…因為北境鎮守使罷黜之故,圣后將這些名門將后全都斂入麾下,大褚皇城內的“平衡”發生了變化,這一百零八坊自然要重新調整。

  戰事平息之后,那些北郡名門自然“落魄”,能被接到皇城,其實也算是一樁幸事。

  褚帝崩殂。

  乃是國之大厄。

  圣后可以將他們召回皇城…也可以換另外一種處置方式。

  謝玄衣捧著地圖,一板一眼,與自己記憶中的皇城對比。

  的確有許多處不同。

  他默默聽完講解,好奇問道:“閣下是專門司職書樓的‘黑鱗衛’么?”

  這黑鱗衛怔了怔,沒想到這位小謝山主的關注點這么奇特。

  “許多年前,先生救了我一命,給我指了一條明路。”

  他輕聲說道:“后來,我僥幸成為一名黑鱗衛,黑鱗衛大多服務于皇族,但書樓地位特殊,先生開口將我要了過去,我便為書樓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兒。”

  這句話,聽起來輕巧。

  但謝玄衣知道…黑鱗衛也有品級高下之分,腰牌上紋繡的龍鱗數量,便意味著黑鱗衛的等級。

  眼前這男人,佩戴著九片龍鱗的黑鱗玉牌。

  九鱗黑鱗衛,整個大褚王朝,數量只有數十位。

  即便是秦家這樣的異姓王府,也只能配備一位九鱗黑鱗衛,這是與大褚皇族關系匪淺的象征,九鱗黑鱗衛的境界通常在洞天境左右,雖然無法與陰神尊者相比,但他們的身份,也意味著“皇族”的威嚴。

  想成為九鱗黑鱗衛,絕非易事。

  也絕不是僥幸可言。

  拋開這一點。

  書樓可不會隨意“招人”,以陳鏡玄的性格,絕不會隨便討要一位黑鱗衛,為書樓做事。

  從救下,到指點,栽培,再到最后“功成”。

  陳鏡玄是早早就布好了局,親自培養出這么一位九鱗黑鱗衛心腹。

  謝玄衣笑著問道:“不知閣下怎么稱呼?”

  “無名之輩,不值一提。”

  這黑鱗衛笑著搖了搖頭。

  “這世上哪有什么無名之輩…”

  謝玄衣搖了搖頭,認真說道:“哪怕是黑鱗衛,也有卸甲之時。”

  “這句話,怎么聽著耳熟呢,先生好像對我說過。”

  男人揉了揉面頰,深吸一口氣,咧嘴笑道:“在下姓桑,名正,平日里負責為書樓跑腿,做些看家護院的瑣碎事兒。小謝山主若不嫌棄,喊一聲‘桑護衛’就可以…到了。”

  話音落地,馬車正好停下,停在一處小巷之前。

  “桑正…我記住這個名字了。”

  謝玄衣掀開車簾,神色有些復雜。

  這是一間寬闊府邸,足以容納數十人生活,而且地段相當不錯,正好位于林蔭之末,微風陣陣,甚是清涼。

  燈籠早早被人點燃,掛在府邸門匾之前,院門微微敞開一線,可以窺見一片清凈庭院。

  兩尊石獅子坐姿威嚴,恭迎主人回歸。

  謝玄衣默默仰首看著這間府邸,上面掛著的門匾字跡斑駁模糊。

  這上面模糊的二字,其實是陳府。

  這是許多年前,陳鏡玄自己居住的地方。

  現如今…他貴為國師,久居書樓,平日里與渾圓儀作伴,自然也不會回到這里。

  但畢竟是“國師舊居”,這間府邸常常被人打掃,依舊嶄新如初。

  謝玄衣本想親自扛著段照回府,但奈何桑正太勤快,還未開口,就扛著小家伙下了馬車,像是扛著米袋一樣腳步輕快…這位九鱗黑鱗衛,看年齡應該有四十多歲了,金身五重境,雖然境界不高,但在黑鱗衛中已經算是佼佼者。

  真正有能力成就陰神境的,哪有人再愿意屈尊當黑鱗衛?

  “如此一來,小謝山主這邊的住所,便算是安排妥當。”

  桑正沉聲道:“恕我告退,在下要回書樓復命了。”

  “稍等。”

  謝玄衣平靜道:“桑護衛莫急,捎上我一起。”

  桑正愣了一下。

  謝玄衣兩根手指并攏,輕輕遞出一縷神念,送入段照心海之中,醒來就能看見。

  都是一些必要叮囑。

  南門那場問拳,小家伙精疲力盡,但畢竟天賦異稟,又是皮糙肉厚的金剛體魄,指不定三更半夜就會睡醒,謝玄衣送了一份大褚皇城地圖,以及注意事項,免得這小家伙睡醒再惹出什么是非。

  不過,真闖了禍,謝玄衣也不擔心。

  這小子是忘憂島主兒子。

  捅破了天大窟窿。

  也是忘憂島主來補。

  “先生,我還要跪多久啊?”

  姜奇虎眼睜睜看著先生寫了一份又一份書卷批注,從天亮寫到天黑,他跪得有些麻木了,先生還沒有停筆的意思。

  這笨虎實在有些想不明白。

  別人都是紅袖研墨,素手添香。

  為什么這等差事,先生偏偏讓自己一個粗人來看。

  他是武將,不是文臣!

  “快了。”

  陳鏡玄沒有抬頭,只是略微瞥了眼外面。

  天色已暗。

  玉案這邊,也暗了下來。堆起來的書卷,遮掩了搖曳的燭火。

  “桑護衛應該快回來了。”

  他平靜道:“你去添一杯茶。”

  “…好吧。”

  姜奇虎嘆了一聲,以往都是桑正給自己添茶,這次真是倒反天罡了,不過先生的話,他不敢不從。

  “沏完這杯茶,你就可以離開了。”

  陳鏡玄道:“去秦府找秦百煌,把該問的都問清楚,再回書樓。”

  姜奇虎聞言,心里松了一大口氣。

  終于可以出去了!

  此刻他心里猶如千百只螞蟻在爬,先生不讓自己干預南城門處的那場問拳,可越想越是好奇,實在不知,謝真如何應對這場問拳,這鬧劇到最后又是如何收場的…念及至此,姜奇虎恨不得長出一對雙翼,就此飛出書樓。

  終于,按照先生教導的沏茶禮儀,將新茶備好。

  姜奇虎不忘行禮,連忙快步離去。

  推門那一刻,他看到了桑正…以及一身黑袍的少年。

  “謝真?!”

  姜奇虎又驚又喜,原來這盞茶,是給謝真留的。

  “姜大人。”

  謝玄衣微笑開口:“又見面了。”

  “上次都怪姓葉的婆娘!”

  姜奇虎上前熱絡地拍了拍小謝山主肩頭,眼神熾熱道:“那天喝了酒,我還想邀請你與我一同前往皇城,或許我們本可以結伴而行…”

  謝玄衣尷尬笑了笑。

  和姜奇虎一同來皇城?

  這實在是個餿主意。

  幸虧今日之局笨虎沒來,不然實在不敢想,會多出多少麻煩。

  “奇虎!”

  書樓玉案傳來陳鏡玄的沉聲呵斥。

  本來還想多說些什么的姜奇虎,連忙夾起尾巴,灰溜溜離開,臨走之時還不忘對謝玄衣打了一個回見的手勢。

  見狀,桑正小聲解釋道:“小謝山主,千萬別介意,姜大人總是這樣,他人不壞的。”

  謝玄衣笑著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習慣。

  “先生,桑某這就退下了。”

  桑正站在門口,沒有入內之意。

  他雙手抬起,行了一禮,而后便將這偌大書樓,留給了謝真。

  雖已度過嚴冬。

  但皇城入夜之后,仍然有些許冷意。

  謝玄衣進入書樓,看到了一旁燃燒的篝火,身子單薄的陳鏡玄,正在伏案寫著批注。

  他實在沒想到,到了這個時節,小國師肩頭,竟然還披著一件絨毛大氅。

  “請坐吧,茶已經備好了。”

  陳鏡玄笑了笑,道:“你來的比我想象中要早一些,還有些事情沒忙完。”

  “不急。”

  謝玄衣緩緩來到玉案前,輕聲道:“我有大把的時間。”

  向著如意令注入神魂。

  便會浮現出這座書樓,纖毫畢現,幾乎如出一轍。

  但幻夢與現實,還是有區別的。

  真正坐在玉案之前,謝玄衣感受到了一股難言的“浩蕩”之意,這書樓極大,無數金簡懸掛,猶如繁星,一枚枚玉令排列在上,當真如同浩瀚長夜,渾圓儀的命線懸掛密布,將金簡與玉令托起。

  也將這數萬萬人的大褚王朝,托了起來。

  歷代大褚國師。

  都會坐在這書樓玉案之前讀書閱卷。

  這種事情,謝玄衣做不來,再活幾輩子,都做不來。

  這世界很大,道理很多。

  謝玄衣講道理的方式,是拿起劍。

  陳鏡玄講道理的方式,是捧起書。

  按理來說,這樣的兩個人,一輩子注定不會有太多交集…更不會有所謂的“惺惺相惜”之情。

  但造化弄人。

  這世界太大,導致有些事情,是不講道理的。

  “謝兄,久等…”

  不知過了多久。

  陳鏡玄停下筆墨,輕輕吐出胸中煩悶沉重的濁氣。

  他注意到,玉案前的茶水,已經沒有熱氣了。

  小國師伸出手掌,懸在茶盞之上,測了測,無奈笑道:“茶都已經涼了。”

  “茶涼了,沒關系。”

  謝玄衣將目光從渾圓儀金線上收回,淡淡道:“只要人還在,茶還可以溫。”

飛翔鳥中文    劍道余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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