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雜貨 357.一個正在崛起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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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常樂縣去往涼州城的這條驛道上,亦是每隔三十里一個驛站,與中原地區相同。
之所以是三十里一個驛站,是因為在眼下這個年代,一般人無論是坐車還是騎驢還是步行,一日大抵便只能走三四十里路。
從常樂縣到涼州城一千七八百里,即便現在已經鋪上了水泥路,至少也要走上一個多月。
這一路過去路途遙遠,人煙稀少,自然環境也很惡劣,運送的物品又頗貴重,時刻要提防關內關外的賊寇攔路搶劫,再加上沿路各城鎮關、各地大小勢力團伙的疏通打點,那三成貨物的運費,趙家人收得并不虧心。
涼州城那邊許多商賈富戶世族大家不愿過焉支山,其中一部分原因便在于此,路途遙遠行路艱難,運貨又諸多危險,若不是在這一帶長期經營,一時便要來這邊行走,那必定是諸多艱難,處處不便。
約好了清明前后出發,羅二娘她們的羊絨作坊從年后便開始盤點庫存打包貨物了。
羊絨制品到底還是輕便,一車能裝很多,價錢亦貴,正因為如此,加上高昂的運費之后,到了涼州城那邊出售,依舊還能保證利潤。
若是換了常樂公府的羊肉罐頭,莫說利潤,根本連運費都掙不回來,涼州那邊的人也不缺羊肉吃,這些個羊肉罐頭就算再怎么宣傳炒作,又能賣出什么天價去,畢竟誰也不是傻子。
不僅是羅用他們被這運輸問題難住,杜構他們早幾年在萊州那邊開始做魚罐頭,借那水路運貨南下,同樣也吃足了運貨的苦頭。
那些做好的魚罐頭,他們要先用小船沿著海岸線北上,運到濟水入海口,然后沿著濟水一路逆流而上,一直行到一個名叫大野澤,穿過這個大野澤,對面便有一條名叫白溝的渠運,乃是大運河的一段,沿著這條白溝往西走,便能抵達東都洛陽,這一段亦是逆流。
且不說這一路逆流而上,運輸艱難,單就那水道之上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便能叫人寸步難行。
最初開始運貨之時,雖有當地商賈引路,卻依舊還是困難重重,有惡意盤剝的,恨不得將他們連貨帶人都給生吞了,也有那逞兇慣了,無事找事刻意刁難的,也有那殺人不眨眼上來就亮刀子的。
為了經營這條商道,杜構他們不僅砸了許多錢財下去,還賠了不少小臉,甚至還填進去十幾條人民,與那些水寇廝殺數回,這才掙來些許名聲與方便,大致能在這條水道之上行走運貨,不再處處受人為難。
在水里行船,比之在陸地上行走,到底還是有不少好處,雖說是逆流而上,但那一船能裝許多貨物,只要風向對了,便能一路揚帆而上,運費成本比之陸運要低不少。
轉眼,萊州人做魚罐頭的買賣已有好幾年。
去歲末,杜構聽聞朝廷要在西都長安與東都洛陽之間鋪一條木軌道,據說在那木軌道之上行車十分輕巧迅捷,比水泥路更要快上許多,于是這一年春節后的第一批貨物發船的時候,杜構也隨船出來了,他想知道那木軌道是否果然就如傳說中那般了得,是否能給他們的買賣帶來便利。
杜構他們這一趟走得還算順利,不過即便如此,等他們抵達洛陽城的時候,時間也已經是二月底了。
羅大娘那時候正好在洛陽城尋找鋪面,杜構聽聞了,親自去尋她,并與她介紹了自己在洛陽這邊一些交好的友人。
長安城許多世族大家都在洛陽這邊有家宅產業,京兆杜氏亦然,杜構年少時便來過洛陽幾次,結交了一些洛陽這邊的少年郎,后來他又出仕為官,亦曾隨軍出征,洛陽這個地方他來過很多次,也很熟悉了。
這些年更是常常往來于萊州與洛陽之間,為萊州百姓的魚罐頭買賣奔波行走,現如今在這洛陽城中,無論是士族大家還是商賈小販,他都認識不少,其中不乏重情重義之人。
杜構將自己的這些友人介紹給羅大娘,自然是給她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人脈通達,那一間新店的鋪面,數日之內便有了著落。
新店開張之前,羅大娘在自家鋪子里宴請杜構與其友人,并在將各種水果堆成小山,散席之時請眾人喊了自家仆役過來,盡情搬取。
“那羅大娘雖是女流,行事卻比尋常男子大方。”數日之后,這其中有幾分交情深的私底下又見面,席間便有人感慨道:“恁多罐頭,不知能換多少錢財,她說送便送了。”
旁邊一名中年男子聽聞了,笑道:“那說明她所謀甚大,與之相比,那些罐頭并不算什么。”
很快又有人附和:“辯之并不似十分機敏矯捷之輩,胸中確有謀略。”
“我便不愛那太機敏的,與人相交,要恁機敏的作甚?”
“機敏些也不是壞事。”
“并非指你,莫要自己往上湊。”
“只她再能耐,到底也只是個食鋪店家,又有甚了不得?”席間亦有不以為然者。
“這你就想錯了。”其他人紛紛給他上課。
“前兩日在那席上,她自己不是也說了,近日要在江南置辦幾個果園。”
“我聽長安城那邊幾個熟人說起,這一次羅大娘不僅把長安城那邊那家阿姊食鋪的收入全都運去江南置辦果園,南北雜貨那邊亦是傾囊相助。”
“傳聞惠和縣主把她今年的食邑都給掏出來了。”
“不僅是她自己的食邑,與她交好的幾個小娘子里邊,還有把嫁妝都砸里邊的。”
“那幾日長安城頗熱鬧。”
“初時還有人鬧著要退親,鬧著鬧著便都消停了。”
“怎的不消停,待這條木軌道鋪好了,長安與洛陽之間往來便利,屆時大量的水果罐頭流向長安,像這些個楊梅罐頭枇杷罐頭,在長安城不知道要賣到多貴。”
“那些個小娘子這時候把錢投給羅大娘,顯然是做了一筆好買賣。”
“如此一來,羅大娘的果園豈不是還有她們的一份?”
“不然,據說那羅四娘許諾她們說,先把錢借給自家阿姊用用,過一兩年等她阿姊掙了錢,便在江南與她們置辦些許宅院土地,將來夫家若是待她們不好,這些小娘子便要帶上家人仆從,自個兒跑江南去過太平日子。”
“哈哈哈!如此打算倒也不錯。”
“你道這羅家姊妹只是商賈,卻不知現如今她們若是振臂一呼,不知能有多少婦人少女相應附和。”
“河西還有一個羅二娘呢。”
“下面還有個七娘?”
“那個尚還年少,又被上面的阿兄阿姊護得周全,如今還未嶄露頭角,只不知將來如何。”
“只這上面三個,也夠寫個話本了。”
“還有他們家那塊棺材板兒,單獨便能寫一本。”
“不知那羅大娘這一次能在江南置下多少產業?”
“定是不少。”
在這些人說話的時候,羅大娘這時候已經乘船南下,洛陽這邊的鋪面已經定下了,該走動的關系也大致走動了一邊,余下的,交給交給其她人去做便好。
阿姊食鋪這買賣她們也已做了許多年了,羅大娘這些手下早已是熟門熟路,在加上又有跟隨羅大娘一起在吳縣經營新店的經驗,這一次這家洛陽城的鋪面,交給她們應該也出不了什么問題。
說實在的,與這些在阿姊食鋪當管理人員的婦人娘子們相比,羅大娘并不是最聰明能干的一個,也不是文化水平最高的一個,然而若是沒有羅大娘,她們近日的命運又不知是哪般。
在這個女子地位天然低下的社會,這些由一群苦命的女子組成的群體,天然就有一種強大向心力,她們將這個群體視作自己的歸宿,并且堅決不能容忍背叛的發生,這種情況與羅二娘在河西那邊的羊絨作坊頗為相似。
幾個月前朝廷要在長安與洛陽之前鋪設木軌道的消息傳開以后,江南地區的地價便隱隱有上升的趨勢,只是時下河西那邊依舊大熱,江南地區的浮動便不是很大,畢竟與水果罐頭相比,眾人還是更看好那白疊布的買賣。
不過也有不少大家族和商賈富戶們考慮在江南再置辦一些產業的,這就給羅大娘在收購果園的過程帶來了一些競爭,但羅大娘好歹在江南經營了這么長時間,收購果園的事情她一早便有構思,早早也都與人接觸過了,現如今只要錢帛到位,她很快便能買下幾個地方。
長安城那邊,這一次不僅是南北雜貨和羅四娘給她提供了錢帛上的支持,白家人私底下也借了不少錢給她,還有侯藺妻子的家族,這一次也給她提供了支持。
讓羅大娘想不到的是,那潯陽鄭氏竟然也令家人送了一箱金銀過來,言是與她買些枇杷罐頭,長安城的鄭侍郎近日有些咳嗽,叫她今年夏秋之時送些枇杷罐頭與他。
另外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商賈富戶,各地鄉紳,甚至還有一些頗有名望的大家族。
羅大娘知道他們這是在投資,并非單單只是看重她自己,或許也并非只是看重羅用,而是因為這些人看清了,她們羅家是一個正在崛起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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