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雜貨 256.讓他們高興幾天
256讓他們高興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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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辣椒種子一文錢,
這個錢來得太快太容易了,
即便是出身世家從小沒缺過錢的那些人看在眼里,
也是有幾分震驚。
沒錯他們自己也很有錢,但他們的錢都是祖祖輩輩多少代人積攢下來的。
那羅棺材板兒來長安才幾天,前幾年還在鄉下種地呢,現如今呢,來了長安城不到一年,
宅子都買了兩處,
若是任由他以現在這種速度發展下去,假以時日,
豈不是要踩到他們這些人頭上去了?
有些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他們就是要強你一頭,高你一等,你一旦趕上他甚至有反超的趨勢,那么你就是他的敵人。
雖說這世間的人并非皆是如此,
但一百個里面只要有那一兩個,
也就很夠羅用喝一壺的了。羅用現在的處境很不妙。
九月初,外出游歷的杜惜回到長安城以后,
聽他那些朋友說起長安城這大半年時間以來發生的大事小事,不日便去找了羅用,
勸他低調行事,莫要太過冒進。
“現如今形勢已是這般,難道我還能將那些辣椒種子收回來不賣了?”羅用笑著說道:“照眼下這個速度,應也要不了多久就能賣完了,
屆時局勢應是會有所緩和。”
“你又不是看中錢財之人,因何要把自己往那風口浪尖上推?”杜惜無奈道。
“你怎知我便不是看中錢財之人?”羅用難道還能跟他說自己要努力攢錢改變世界:“這世間的事情,還有哪一樣能像掙錢這般趣味無窮?”
“自然是花錢。”杜惜抬了抬酒盞,笑道。
“倒也不錯。”羅用也笑了起來。兩人喝酒吃菜,氣氛倒也輕快。
杜惜這回之所以消失這么久,便是去了河北道萊州,尋他堂兄杜構去了。
這一日過來,杜惜給羅用帶了一些萊州當地的土特產,其中最顯眼的,就是幾罐針梁魚罐頭。
聽聞杜構他們那邊去年秋冬順利提取了一批的杜仲膠,經過一個冬天的琢磨以后,終于把罐頭壇子也給做了出來,今年開春以后,便著手開始研究各種魚罐頭。
按一些當地人的意見,既然是要往外賣的東西,那自然得拿最好最珍貴的海魚去做罐頭。
杜構卻并不是那么想的,那些珍貴的海魚數量有限,捕撈艱難,就算勉強打開市場,他們這邊也根本供不上貨,還不如在那些針梁魚身上動動腦筋。
這些年在萊州海邊,針梁魚數量泛濫成災,它們不僅攻擊其他魚類,霸占了大片水域,還給出海的漁民造成一定的安全隱患。
杜構當年就是在這一帶的沿海水域剿匪的時候,被針梁魚戳斷了左腳腳筋。
針梁魚肉頗鮮美,又能補虛勞,滋陰祛虛火,照理說也是很適合食用的魚類。
但它也有一個問題,就是魚刺又多又鋒利,刺上還有倒鉤,一旦扎到嘴里就很難取得出來,當地百姓為了果腹,勉強小心食用,若說販賣到外地去,怕是很難有什么市場。
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杜惜去了萊州那邊。
杜惜是個志向遠大的,幾乎他現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將來的出人頭地一飛沖天做著準備。
只是在這樣的年代,一個人若想在那暗流洶涌的朝堂之上站穩腳跟,家人的幫助和扶持是十分重要的,偏他們杜家人并不團結,動輒就要斗個你死我活,幾代人下來,更是積累了許多仇怨。
杜惜這一次去萊州,自然就是為了拉攏杜構。
原本他這堂兄無心朝野,遠離長安城,在萊州那邊定居,杜家人幾乎也都要把他給忘記了。
直到今年年初,聽人說他在萊州當地種植了許多杜種樹,還提煉出了杜仲膠,杜家這邊有人寫信與他聯系,他卻根本連回都不回。杜惜丈著自己從前四處游歷的時候,也曾去萊州拜訪過他,便親自去了一趟萊州,結果這一去,就是大半年。
他們在萊州當地拜訪了許多善于烹制針梁魚的酒肆客舍,又結合自己較之當地百姓更加豐富的飲食經驗,最后做出來的針梁魚罐頭,此刻就擺在羅用面前。
針梁魚的魚刺比較多,就算他們在加工的時候,已經盡量剔除了魚刺,難免還是會有遺漏。
但是現在擺在羅用面前的魚罐頭,吃起來幾乎都是沒有什么刺的,杜惜說這些魚肉都是經過仔細處理以后,放在石鍋里煎過,再加了蔥姜濁酒,大量食醋,少許醬汁,燜煮一個時辰左右,那食醋有軟化魚刺的作用,又經過長時間的燜煮,這會兒吃起來,就算有那幾根魚刺,基本上也都是軟的。
“這法子倒是不錯。”羅用又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來吃。
說起來這個年代并不缺魚,河流湖泊中很多魚,缺的就是捕撈和保鮮技術,再加上這海魚吃起來與淡水魚總歸是有些不同,萊州當地的針梁魚資源又是那般豐富,想來這買賣還是做得。
“你們若是有意,我便讓人在南北雜貨騰出一個位置來,這個針梁魚罐頭,隨時都可以上架售賣。”羅用對杜惜說道。
“多謝三郎!如此,我堂兄的那些魚罐頭,應是不愁銷路了。”杜惜高興道。
長安城中,誰人不知南北雜貨生意做得好,每日里進進出出的顧客都不知有多少,這針梁魚罐頭若是能被擺上南北雜貨的貨架,那他們在銷售一事上,都不知道能省了多少心思。
“也并不是擺上去就萬事大吉了。”羅用笑道:“那邊鋪子里每一個季度都會清點各種物什的銷售情況,若是銷量實在低迷,很可能就會被下架,騰出地方來給其他物什。”
尤其是一樓的食品區,競爭那是相當激烈。
畢竟南北雜貨的鋪子總共也就只有那么大,想在他們這里上架賣貨的人也有很多,從各地商賈到天南海北的胡商,甚至還有一些世族大家。
這些人所提供的商品,也是各色各樣。世族大家的話,基本上就是他們自己本家族的出產,從莊園農產品,到各個作坊生產的物品,不一而足。
那些胡商提供的商品種類就更加豐富了,很多東西羅用從前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不過南北雜貨的二樓商場主要還是以日用百貨為主,價格太過昂貴的商品,羅用也不怎么肯收。
先前還有一個胡商想在南北雜貨上架賣象牙筷,羅用的弟子將這件事轉告給羅用的時候,他想都沒想,一口就回絕了。
那胡商得知結果之后,很不服氣,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話就找羅用理論來了,那筷子也是吃飯用的,也是生活用品,問羅用為什么不肯讓他上架。
羅用跟他說,為了這一雙兩雙的筷子去獵殺大象,這樣的行為太過殘忍,他們鋪子里拒絕這樣的商品。
“你們的羊皮靴子,不也是用羊皮做的,我的象牙筷子是用象牙來做的,這又有什么不對?”那胡商與他爭辯。
“我們殺了山羊以后,羊肉用來食用,羊脂用來做肥皂,羊絨用來打毛衣,甚至連下水都不會浪費,物盡其用,這就是對生命的尊重,你們又是如何對待那些大象呢?”羅用問他。
那白人胡商漲紅了一張臉,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匆匆就走了,之后羅用也再沒有見過他。
“可還是按三七分成?”杜惜向羅用確認道。
“沒錯,還是按三七分成,我拿三成,你們七成。”羅用說道。
“往后還要多多仰賴三郎關照!”杜惜一本正經地向羅用拱手。
“十五郎何需如此見外。”羅用大抵也能猜到,杜構在萊州做罐頭,運來長安的這一部分罐頭雖是在南北雜貨上架銷售,但是杜惜這個中間人,肯定也得掙錢,像他們這些經常在外活動,極盡裝逼耍帥之能事的人,手里頭沒幾個錢怎么玩得轉。
不管怎么說,對于杜惜的歸來,羅用還是很高興的,這丫實打實是個風流人物,這一次蟄伏了這么久,好容易回來了,肯定不會太低調。
羅用現在就希望長安城能盡量熱鬧一點,多出一些風流人物,奇珍異物,幫他分點火力,讓那些人別沒事整天光盯著他。
果然,杜惜也沒有讓羅用失望,這家伙剛回來沒幾天,就在長安城中搞出了一個大新聞。
據說他這一次從萊州回來,除了各種當地特產,還從他堂兄那里弄來一些杜仲膠,這些杜仲膠你猜他拿來做什么用?
——這丫約上十幾個世族大家的年輕人,拿了那些杜仲膠,到王家人那里換荔枝罐頭去了。
王家人這兩年在南方發展罐頭事業,對于他們來說,杜仲膠采購一事絕對是十分迫切緊要的。
這回王家人見杜惜等人拿了杜仲膠過來換罐頭,不管是看在杜仲膠的面子上也好,還是看在這些世族大家出身的年輕人的面子上也好,總之很爽快就換給了他們兩大壇子荔枝罐頭。
這兩大壇子罐頭拿回去,你猜他們怎么吃?
——十來個人,六十斤罐頭,不足半日工夫,便被他們分吃一空,平均每人吃了得有五六斤。
這是怎么樣的喪心病狂啊!
知道王家人的荔枝罐頭現如今在長安城要賣到多少錢一罐嗎!
朝堂之上也有人彈劾,說他們這幾家沒有好好管教自家年輕人。
不過這種彈劾對那些年輕人也未必就是壞事,尤其是起到帶頭作用的杜惜,早早在這些大佬們面前掛上號,將來自己出仕以后,也會比較有幫助。
事實上對于這些無傷大雅的荒唐事,這些大佬們往往也都是比較寬容的。
同是出身世族大家,誰人不是這般過來,人不風流枉少年嘛,那些酸溜溜的小官,愛參就給他們參去。
對于挨參這種事,杜惜他們也是看得很開的,所謂風流人物,哪有不犯點小錯不闖點小禍的。
擱家里老老實實讀書就能讀出個風流人物來了?擱別的朝代也許還有機會,唐初這時候根本不用想。
自從杜惜他們弄出那個荔枝宴以后,羅用這邊難得也輕松了幾分。
順順利利賣完了辣椒種子,冷庫那邊也已經開工了,再運送一批錢帛支援關內道那邊的修路隊,算算自己早兩年欠下的樹苗錢是否都還清了……
一切都挺好的,就是等他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以后,賣辣椒種子得來的錢財也就沒剩下幾個了。
衡致近幾日得了羅用的一張圖紙,正瘋狂地投入到手搖起吊機的研究制造之中。
邢二那邊院子里的鐵匠從原來的一個增加到了三個,每日里叮叮當當的,除了匠人的工錢,還要消耗不少精鐵煤塊,這些都是羅用花錢在買。
要做一個起吊機,最難的部分,就是滑輪和齒輪了。
齒輪的話,長安匠人多少會有一帶經驗,因為那燕兒飛的制作就需要用到齒輪,也有一些有錢人會自己花錢把燕兒飛上面的木結構換成精鐵結構的,請的就是這些坊間的匠人。
滑輪那就難了,衡致與羅用商議,再過幾日,若是他們這邊還是不能順利做出滑輪,就讓羅用寫信與殷家借人,他們那里有能做軸承的鐵匠,請他們做幾個滑輪想來也是不難。
至于起吊機的鋼架并不難做,但是若想保證它的承重能力,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些鐵匠每日里丁丁當當的,光是用廢的精鐵都不知道有多少了,好在這些鐵撿起來攢一攢,將來也是可以用來打造其他東西。
過些時日,等起吊機打出來以后,他們就要開始著造拖車。
入冬以后若是要從河里取冰,冰塊的運輸也要消耗許多人力物力,出庫和入庫的時候,免不得就要用到一些拖車。
想做的東西很多,處處都要用錢,收入渠道又比較有限,羅用覺得自己手頭好像就沒有一個寬裕的時候。
長安百姓都知道羅用這回掙錢了,只是那些錢又不知被他拿去填了哪個無底洞。
瞧他每日上班下班的,穿的還是一身平常不了的衣袍,驢車也是原來那一輛驢車,就連家里那些個小孩,都不見有誰添過一件新衣裳的。
“你阿兄那些錢都掙到哪里去了,怎的不與你們買衣裳?”左鄰右舍有人問四娘她們。
“花了。”四娘坦然道。
“那么多,都花了?”那也太能花了!
“嗯,錢財本就不經花。”七娘把她阿兄昨晚說過的話給眾人復述了一遍。
“嘖,也就你家的錢財這般不經花,別人家還能跟你家一樣?”
“還是要扣著點話,莫要都花完了。”
“你阿兄還未婚配,若是沒有一點積攢,好人家的女子如何能嫁與他?”
“正是,那關內道的路,便是修得慢些,修得窄些,也是使得的。”
這些左鄰右舍實在很想給這一家子不知道攢錢的兄弟姐妹上上課。
在漢人的生活觀念里,積攢是很重要的,他們家里的財富,很多都是祖上傳下來的,一代人一代人積攢下來,若無積攢,又哪里來的家業?那買賣做得再大,終究伴著風險。
羅用又何嘗不知道做生意有風險,只是人生無償,何處又沒有風險。
像他之前,走著走著都能穿越了,穿完了回過頭去看一看,二十一世紀的科技那樣發達,城市那樣繁華,那個世界是那樣的豐富多彩,而他對那個世界的了解和體驗卻是那樣的有限。
“近兩日天氣晴朗,秋高氣爽,正是探親訪友的好時節,我便也不給你們布置作業了,學習努力是好事,但也應該勞逸結合。”
眼瞅著就要到九月初九重陽節,初九初十這兩日放假,初八這日下午,羅用在給太學丙丁兩個班級的學生上完了一個下午的數學課以后,這么對班上的學生說道。
“羅棺材板兒怎的了?”
“難道是發了善心?”
“莫非是發生了什么大事?”
“總覺有那幾分不妥。”
被繁重的課業壓迫慣了的太學學子們,這時候突然被減了負,跟他們說你們盡情玩去吧,這一個個的,顯然都還有些不太適應。
“我聽聞這兩日,又有人到圣人那里去告棺材板兒的小狀。”
“嘖,那些不要臉面的。”
“棺材板兒該不會被調走吧?”
“應是不能。”
“他若是走了,誰能教得了這門功課?”
“就憑棺材板兒的授課水平,離了這太學,外頭那些私學還不得搶著要啊。”
“我阿耶說,將來我就算官途無望,好歹還能寫寫算算,他總算不用擔心我會餓死街頭了。”
“哎不用做作業正好。”
“那棺材板兒莫不是要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了?”
“若果真這般,咱往后便不叫他棺材板兒了。”
此時此刻,羅家院子。
“唰!唰!”
平日里在羅家這邊上課的年輕女子們,這時候都在院子里忙活著,裁紙的裁紙,刷墨的刷墨,印刷的印刷,整理的整理,縫線的縫線,貼封面的貼封面,一個個忙得頭也不抬。
在羅用的屋子里,上一回從學生們那里收過來的作業,還都整整齊齊地摞在桌案上,沒來得及批改。
《辣椒食用手冊》這個小冊子賣得很好,雖然一本只要三文錢,但是扣除了材料人工陳本以后,羅用至少還能掙一文錢一本,這錢來得容易,不掙白不掙。
印刷工作的主力軍還是邢二那邊,羅用初時也只是拿過去給他們試了試,確定他們能做以后,這才讓他們大批量開始印刷。
另外,每日在羅家院子這邊上課的這些女子,羅用也讓四娘喊她們過來干活,多少掙幾個私房錢也是好的,雕版印刷著活計也不算累。
“阿兄,你屋里那些作業還沒有批改,沒事嗎?”
“沒事,偶爾也該讓那些學生高興幾天。”
作者有話要說:腦細胞都被榨干了,需要營養液滋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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