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雜貨 110.包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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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制草紙之法,羅用是從一份報紙上看來的,就夾在他的那些二手書籍里頭,標題是《土紙的制作與興亡》。
在羅用小的時候,讓他印象深刻的,除了臭肥皂,還有一樣東西,那就是草紙,那種紙又黃又糙,摸起來頗有硬度,也比較厚,一毛錢能買一刀,羅用小時候家里就是用的那種紙,直到后來更軟更白的機制紙出來了,很快就把市場給占領了。
羅用這一回鼓搗著造紙,真正想要做的,本來就是這種草紙,之所以先前要那樣說,不過就是為了賣個蠢而已。
造紙一事,牽涉頗多,那些世族大家要是能把這個草紙當成一個笑話看待,那是再好不過。
他們若是不能把這件事當成一個笑話來看,也是無可奈何,這草紙的制造方法現在反正已經流傳出去,相信要不了多久,在群眾智慧的推動下,技術不斷改進,各種更加優質的紙張也會被平民百姓們紛紛制造出來。
大勢所趨,這件事現在已經不是憑借他們那幾個士族大家就可以阻擋的了,為今之計,除了把那羅棺材板兒抹殺泄憤,其他怕也做不了什么。
可真要動那塊棺材板兒的話,就不得不考慮他這個人現在的影響力……
這時候對羅用動手,別說離石人不能答應,怕是在整個中原地區,都會有人站出來替他說話,說到仗義執言,這時候的人還真就一點都不犯孬。
羅用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為他贏得了許多人的愛戴。先有那個讓所有農戶記住他的燒火糞之法,后又有給草原人帶來新氣象的制皂之法,雖被人戲稱為棺材板兒,但百姓對他的喜愛不容置疑。
再加上,上頭那一位的態度也有些讓人捉摸不透,在這個時代,王權與世族大家之間的勢力,原本就處于一種微妙平衡的狀態。
李世民就算不喜歡那塊棺材板兒,也不影響他在羅用出事之后,以此為由頭,去收拾那些士族大家,到時候他師出有名,又有百姓支持,那些士族怕也是要支撐不住,更何況這些士族集團原本也不算特別團結,內里還有各種利益糾葛愛恨情仇。
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大環境,羅用這一次才敢公然造紙,挖了那些士族大家的墻角。
“賣草紙嘞!草紙嘞!”七月中旬的離石縣城,街頭巷尾之中,常常能看到一些挑著擔子賣草紙的村人。
六月份剛剛忙完夏收,下半年該種的莊稼,這會兒也已經種下去了,眼下正是農閑的時候,七月初的時候那西坡村的羅三郎造紙不成,反倒弄出了廁紙一物,聽聞那廁紙并不難造,材料僅僅只是秸稈和石灰而已。
有些個腦子活絡的,便跑去西坡村找那羅三郎學習造紙之法,學得了手藝之后自己回家造紙,擔來城中售賣,于是很快的,離石縣中不少人家便告別了廁籌,用上了廁紙。
“你這草紙怎賣?”巷子里,有一戶人家站在院墻之內問道。他家那院墻矮矮的,還沒半人高,隔著一堵墻也并不妨礙交流。
“一文錢兩斤。”那挑擔的漢子言道。
“可足斤?”院中那人說著,往院墻邊上又走了幾步,隨手將手里的掃帚放在墻邊。
“郎君只管安心,我這草紙做得又薄又細,每一摞都不止一斤重,不信你盡管拿去稱。”那挑擔的漢子這時候也將擔子放了下來,他這擔子兩頭都有一個籮筐,籮筐里面上面,層層疊疊地將草紙堆得山高。
賣草紙的農戶從籮筐縫隙里抽出幾張草紙遞給對方,院子里那人接過去看了看,口里又問:“可收粟米?”
“那你得先讓我看看你家粟米什么樣,若是好的,一升粟米換一斤。”這賣草紙的顯然不太愿意收粟米,剛剛結束一場夏收,家里正有不少新糧呢,再說這會兒的粟米也都是去年的了,有些個人家若是保存的不好,說不定都生蟲了。
“行了,給我來兩斤吧。”墻內那人說著,順手就將手里那幾張草紙收到衣服里,然后又摸出一文錢放在墻頭。
“好嘞。”賣草紙那人答應一聲,高高興興從擔中拿了兩摞用麥草捆扎起來的草紙遞給對方,復又將那一文錢收好,挑起擔子一路沿著巷子繼續叫賣。
“賣草紙嘞,草紙嘞。”
“哎,賣草紙的,這邊啊。”
“好嘞。”
“你家草紙怎的賣?”
“一文錢兩摞。”
“我要十文錢,你能給多少?”
“我家的草紙五文錢十二摞,十文錢二十五摞。”
“給我看看你這個草紙什么樣。”
“行。”
約莫一個時辰以后,這名農戶便把擔子里的草紙給賣了個精光,懷里揣著一小包飴糖,并二十多枚銅錢,頂著大太陽,高高興興挑著擔子出城去了。
他家那村子距離離石縣不遠不近,出了城門一路沿縣道行走,約莫一個半時辰便能到家,這會子回去,還能趕在天黑前將早前泡在缸里的秸稈處理處理,若無意外,再過兩三日便又有草紙可賣了。
這做草紙的秸稈他們自家便有,夏收那會兒收了好些,就堆放在自家院子外頭,原本不是用來燒火就是冬里喂牲口,沒想到這會兒竟能給他掙來大錢。
一家人忙個三四日,便能制好一批草紙,挑出來賣了,便能得來二十多文錢,這種好事擱在過去他可是連想都不敢想。
頭頂上烈日炎炎,他卻半點都不嫌熱,穿著破舊草鞋的粗糙大腳快步走在黃泥路上,一步一步邁得又穩又快。
他家長女就嫁在同村,去年剛剛給他生了一個小外甥,那小子長得也是虎頭虎腦,就是忒饞,見著別人家的娃娃吃糖,他就不住地流哈喇子,這回這包飴糖拿回去,還不知道要高興成什么樣……
此時此刻,西坡村中。
羅三郎正在教人做草紙,至于教授地點,自然就是羅家院子了,所有的材料也都是羅三郎友情提供。
羅三郎負責教這些人怎么做草紙,這些人就負責幫他做草紙,學費什么的確實是不收的沒錯,可好歹他也得給自己掙些勞動力回來不是,要不然怎么想都虧得慌啊,教人技術也很是要費些工夫。
其實這制草紙之法并沒有什么特別困難的地方,有些個手巧的,在聽人說了具體步驟之后,自己在家鼓搗鼓搗也就鼓搗出來了,但絕大多數人畢竟還是沒有那么伶俐,也對自己缺乏信心,橫豎羅用這里有教,他們便跑來學了。
羅用這回也是不挑人,甭管是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只要過來了,他都一樣教,只不過他每回最多就只收五個人,多了不要,后面排隊去。
這一天晚上,兄弟姐妹幾個吃過晚飯,又將這一日制得的草紙一摞一摞整理好,放到一旁的貨架上。
“阿兄,咱家做這么多草紙有何用?可是要拿來賣?”四娘利落地將一摞草紙捆扎好,口里問道。
“咱們家的草紙不賣。”羅用一邊將手中的秸稈搓軟,一邊回答說:“這些紙張,以后就放在店里包東西用。”
“包東西?”五郎不解:“包東西作甚?”
“就是先把東西包起來,然后再賣出去。”羅用撓了撓下巴,想想光靠一張嘴也說不清楚,干脆便抽出一張草紙,又從架子上取了幾塊臭肥皂下來,用草紙將那幾塊肥皂一包,然后又取了一段彩色麻繩扎起來,看來看去,好像還差了點什么,于是便對四娘說道:“你明日幫我刻個南北雜貨的印章。”
“我這便刻來。”四娘最近沒少練習雕刻,南北雜貨這幾個字又是她熟悉的,若是不求品質,三兩下便能刻出來。
有了印章,自然就要有印泥,朱砂什么的他家鋪子里是沒有,染料倒是有一些,上回買回來做肥皂剩下的。
羅用在幾個顏色里選了選,最終還是選了價格相對比較便宜,顏色也算比較好看的青色,取出一些用清水兌一兌,又找了一塊作廢了的羊毛氈坐墊,用剪刀剪下一小片,放在那裝了染料的陶碗之中,讓其吸足了兌好的染料,如此便可以充作印泥。
不肖片刻,方才打包好的那幾塊肥皂的外包裝上,便被印上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青色印章:“南北雜貨”。
這土黃色的草紙質地頗為硬挺,還是比較適合用來包裝的,外頭再系上一條彩色麻線,最后又在上邊蓋一個青色的印戳,瞧著倒是不丑,頗有幾分古樸韻味,而且也并不需要花費許多本錢。
草紙就不說了,就算羅家自己不做,花錢出去買,一文錢也能買來兩斤,這個價錢在羅用的接受范圍之內,而且如果一次性多買一些,價錢還能有所優惠。
那蓋章所用的青色的染料價錢也是不貴。至于那些彩色麻線,線是托王當他們收回來的次等線,這種線因為粗細不勻或者其他原因紡不得布,價錢相對低廉。至于染色,用的也是薛記布坊中的缸底料,那樣的染料顏色相對沒有那么好,再加上只剩下缸底那一點,染料比較少,若是用來染布,顏色就很難染得均勻,用來給羅用染這些麻線,倒是兩頭合適,羅用得個實惠,薛翁他們也能撈回些許本錢。
羅用將這些東西放在雜貨鋪中,也不是所有商品都要給它們強行包裝,主要還是要看顧客的意愿,畢竟最近這段時間,關于他造紙不成弄出個廁紙的笑話也是廣為流傳,有些人說不定就會對草紙一物心懷偏見。
次日,羅家院子又出了兩批肥皂,羅用與兩方前來取肥皂的商賈當面點過貨物錢幣之后,便問他們:“可要包裝?”
“竟還有包裝?”對方奇道。
“不過就是一個簡陋包裝,防個灰塵而已。”羅用說著,將架子上一塊昨晚四娘五郎他們包著玩的肥皂拿下來給他們看了看。
“要要要,這些肥皂勞煩都給我們包上。”這包裝看著不錯,雖不華貴,但也算是頗有幾分模樣,主要這上頭還蓋了個南北雜貨的戳子,要知道,羅三郎這里出產的肥皂,可要比別處好賣許多。
“行。”羅用很爽快答應一聲,伸手便從貨架上取了幾摞草紙下來。
四娘伸手接過那幾摞草紙,也不是直接就拿它們包裝,而是先將這些紙張對折一下,然后用小刀一劃,一張草紙便成了兩張。
“這樣小的紙片,可包得住一塊肥皂?”其中一個商賈見這十歲上下的小丫頭竟還知道這般精打細算,便覺有些好笑。
四娘很想問他知不知道現在一斤草紙與一斤粟米同價,那話還沒到嘴邊,眼睛眨了兩眨,說出來以后就變成了:“紙張若是太大,包出來的肥皂便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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