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雜貨 39.絕世美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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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五對期期艾艾那可憐樣兒,羅用終究還是沒舍得下手。
最后只好依舊去了豬圈那邊,從一頭豬的腹側剪了些相對柔軟一點的豬毛下來,之前他是從豬背上剪毛,那里的毛最硬,其他地方也有稍微柔軟一點的。
羅用給自己和二娘一人做了一把豬毛牙刷,二娘卻說豬毛太硬,她也想要一把羊毛的。
羅用一想也是,這時候的人大多都還沒有刷牙的習慣,像他們家,之前一般也就是用一塊麻布,在洗臉的時候,順便擦洗擦洗牙齒。
不像在二十一世紀,大家都用慣了牙刷,羅用小時候用的那種便宜牙刷,刷毛硬得跟板刷有一拼,刷牙的時候唰唰的,簡直把自個兒牙齒當石板兒刷洗。其實那樣也不好,磨損太厲害了,尤其是小孩子的嫩牙,牙釉質都要被磨沒了。
于是羅用又給二娘做了一把羊毛牙刷,大娘兩口子也一人給他們做了一把。
現在,羅用每天早上都能看到自家那幾個小孩排排蹲在院子外邊那條水溝邊刷牙,刷完了羅用要檢查,誰要是沒刷干凈,就打發出去重新刷。
這一日上午,家里那幾個小的都出去玩去了。
那幾個現在都還是長身體的時候,整日將他們拘在家中也是不行,每天早上和傍晚太陽不是很大的時候,羅用都要把他們放出去,叫他們在村子里跑跑。
那四個小的都走完了,連那一頭毛驢兩條土狗都跟著出去。
雞群也都放出去,讓它們自己到外面找吃的,村子里的雞鵝大多都是這么養,早上喂點東西放出去,晚上天黑前它們會自己回來,再喂點細糠麥皮之類,便將它們趕到雞棚去睡覺,有些下蛋雞中間還會自己跑回來下蛋。
他們這里的家禽主要就是雞鵝,鴨子都沒見過,不知道南方是不是多一點,反正離石縣這里很少見。
羅家這批小公雞小母雞都是在炕頭上孵出來的,前后孵了十九只,剛孵出來那會兒,養著養著死了兩只,這會兒還有十七只,倒是母雞多,總共有十一只,公雞只有六只。
最近也有一些小母雞開始下蛋,羅二娘往兩個藤筐里裝了干草,放到雞棚里給那些小母雞當下蛋窩,然后又用自家吃完的雞蛋殼套了套,套出一個中空的雞蛋模樣,放在雞窩里給那些小母雞做樣子,那些小母雞見了,就會在那里下蛋了。
家里的小孩時不常去看看,要是看到那個蛋殼旁邊多出來一兩個真雞蛋,立馬就跟寶貝似的拿出來,口里喊著:“阿兄阿姊,你們看,又有雞蛋了。”然后兄弟姊妹幾個就要算一算,今日已經有了幾個雞蛋,昨日總共又收了幾個。
這會兒那些小的都出去玩了,家里就只剩下羅用和羅二娘。羅用在前邊看著自家雜貨鋪,順便再做幾個牙刷,二娘就在后邊院子里織毛線襪。
后院那邊,光線要比屋里好些,也比較透氣,坐在屋檐下做些活計,比屋子里舒服。
羅用心里也琢磨著,那毛線襪子的活兒,總讓羅二娘一個人做也不是長久之計,早晚還是要找別人做,那樣的話,這一項技術很快就會普及開來,雖也不算什么壞事,于他自己來說,總歸也是有些傷財。
不過,只要趙琛守信,能再給他供應兩年時間的羊毛,那羅用倒也還能掙些錢,羊絨這個東西畢竟不易得,其他人就算學得了手藝,收不到足夠多的材料,也是很難和他競爭。
羅用一邊往木柄上固定刷毛,一邊在心里琢磨著這些事。
這時候,院子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然后便有人高聲喊道:“羅三郎可在家?”
“我在。”羅用應了一聲。
“這院子里頭空蕩蕩的,還當你們都出去了。”外面走進來兩個挑擔子的漢子,一老一壯,是一對父子,附近山上一個小村的人,最近這段時間常常會從山上砍些石竹子,拿到離石縣去賣。
“嫌他們在院子里太鬧騰,都被我趕出去了。”羅用笑道。
“我二人要去縣里賣竹子,又要借你的驢車用一用了。”那老漢放下擔子,從扁擔一頭解下幾根捆在一起的山藥,遞與羅三郎。
“好說,五對這會兒在外頭,待我喊喊去。”羅用收下那山藥,便到院子外頭去喊了兩聲:“五對!五對!”
五對長著兩只長耳朵,耳力比四娘五郎他們強出許多,每次他們一起出去玩,羅用在自家院門口一喊五對,不多久,那一群就都能回來了。
“你們村中今日可又有人獵得什么野物?”羅用回到院中,給他二人倒了兩碗涼開水,問道。
上回他們村有人獵得幾只山雞,用扁擔擔著,一路從山上下來,經過西坡村的時候,剛好被羅用一個弟子遇著了,就把人領到羅家院子這邊。
羅用一問價格,當下便把那幾只山雞全買了,原本是打算把它們養在籠子里,一只一只慢慢吃,后來發現這東西不太好養,于是便都殺了,吃不完的就都做成了熏雞,現在灶房里還掛著兩只呢。
從那以后,他們村的人若有要賣的山雞野兔,便要先來羅家院子這邊問問,羅三郎若要買,那他們也就不用再走那么遠的路拿到離石縣城去賣了。
“卻是不好抓,一個不小心就給打死了,現如今天氣熱,也是留不住,大多自家吃了,或者用鹽腌了。”那老漢的兒子說道。
“也是。”羅用點點頭,這年月山上野物雖多,卻并不是那么好抓,深山老林有野獸,大家也不敢進,靠近村子的,大多都是一些山雞野兔,那些東西也都機敏得很。
“勞煩兩位幫我留意著點,若有活兔,我也想買幾只,沒長大的小兔子更好。”羅用對他二人說道。
“三郎既要買,我便幫你留意。”那人應道。
待這二人喝完涼水,五對也從外面回來了,一起回來的還有四娘五郎它們幾個,以及那兩只土狗。
羅用給五對套上車子,那對父子便把他們從山上擔下來的竹子堆放到驢車上,自己卻是不坐的,這驢子畢竟不比健牛,能拉得了這些竹子就已是不錯。
這二人先前已經跟羅用借過幾,從西坡村到縣城,畢竟也還有三十里地,他二人從山上擔竹子下來,已經耗費了一些體力,再一路擔到城里,實在也是有些吃不消。
從前他們村的人也會跟山下村民借了獨輪車來用,有個獨輪車,肯定也是要輕松不少,只那獨輪車裝上貨物,想要在這鄉下土路行走,就需得兩個人,一人推車一人拉車,也是要花些力氣。
前些日子他們試探性地找羅用問了問,說是想借他的驢車用一用,那天羅用剛好也不用驢車,于是便同意了。父子二人想要給些銀錢,羅用卻是不肯收,畢竟他也沒打算靠租車掙錢。
之后沒幾天,他們村子又有人下山,這對父子便讓對方往羅家這邊捎了幾根薯蕷,羅用一看這不就是山藥嘛,貌似還是純天然野生山藥,于是也很高興,又托他弟子幫忙從城里買了些白米和肉回來,給家里那幾個小孩熬了一鍋山藥瘦肉粥。
之后,他們又找羅用借過兩回,每次過來,都要給羅用帶一小捆山藥作為車資。他們給得挺多,有時候吃不完,羅用就將它們曬成山藥片,打算留到入冬以后吃。
就是辛苦了五對,每次回來,羅用都要給它喂些好料,一捧麥子一勺大醬,作為一頭驢子,吃得也是比較奢侈。
待他們裝好了車,羅用抬手拍了拍五對的脖子,五對昂昂兩聲,邁開步伐,拉著車子,昂首挺胸便出了院子,那父子二人也都跟了上去。
這日天氣晴朗,太陽也是有些大,待到走得累了,便找一個陰涼處歇歇,父子二人各自啃些干糧喝些清水,也給毛驢喂了些水,還給他喂了幾口自己帶來的雜面餅,那驢子吃得也挺香。
歇夠了又套上車子繼續走,一路上走走停停,待這二人一驢走到了縣城,時間已是過午。
進了城門,就往衡氏造車行走去,一路上,時常可以看到有馬車在城中穿梭,經過一些酒鋪食肆的時候,也常常可以看到有那一兩輛馬車停在路邊。
這在從前可是罕見,這離石縣也不是什么富饒之地,何曾有過這樣多的馬車。也就是近來,在一些距離他們這里不是很遠的地方,有些個消息靈通的,得知離石縣這里出現了一種名叫燕兒飛的奇物,于是便有不少人從各地云集而來。
這些人里頭,大多都是商人,也有那大家族的奴仆,還有少數一些匠人。商人逐利,奴仆則是聽從各家郎君的吩咐前來,而那些匠人,自然就是為了學習而來。
這時候的匠人大多社會地位低下,掙得也不多,很多人甚至不得不依附于官府或者是一些大家族而生存,自立門戶的并不多,就算是立起來了,活得也不一定很好,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為這樣一個消息長途跋涉跑來離石縣的,也都是一些有魄力敢冒險的。
行到衡氏造車行門前,只見那店里人進人出,很是熱鬧。
“一時是造不出來了,我阿翁說現在都不接訂單了。”
“那你給我在本子上記個名,甚時候又肯開始接訂單了,就先接我家的,我叫……如今就住在……”
“活計,給我拿一個模子。”
“怎的又是你?”
“昨日買的那個被我兒子給摔了,再買一個。”
“那這回你可要當心些,店里的模子也不多了。”
“敢問這位小郎君,想買你家那燕兒飛要多少銀錢?”
“抱歉,近日怕是都沒有貨了。”
“那要待到何時?”
“這……”
那店里面人多,這對趕車的父子也沒有都進去,老漢就在外頭看著驢車,他兒子擠著人群鉆進去了。
“老翁,你這竹子怎么賣?”有人見他的竹子好,于是便想要買。車上的竹子夠年份,長得粗壯,一截一截的,長度也足,不像近來有些擔竹子進城來賣的,弄來的竹子越來越細,越來越短。
“不賣不賣,我已經跟人說好了,不能再賣別人。”老漢連忙擺手道。
“那便罷了。”問話的人帶著幾分遺憾便走了。
剛剛他也是見這老漢特意把車子停在衡氏造車行門前,以為必定是拿來賣的,所以才過來問問,畢竟這造車行里進進出出的,不少人都是拿了鏈條過來交貨的,現在不少鄉下人砍了石竹子,也是運來這里賣,今天上午的時候還看到好些。
“哎!燕兒飛!又有人換得那燕兒飛了!”
這時候,只聽店中一陣喧嘩,然后就是一陣擠擠挨挨,好一會兒,才見著一個衣服頭發都被人擠亂了的年輕人,推著一輛燕兒飛,滿臉喜地從那衡氏造車行走了出來。
“這位小郎君,你這車子,我花五百文,你可愿賣?”待出了店門,剛走出去沒幾步,很快,便有人幾個人圍了上去。
“五百文?昨天都有人把價錢給我開到二兩銀了。”那小郎君笑道。
“二兩銀便二兩銀。”對方當即道。
“我出三兩銀,你將這車買與我,可好?”一旁馬上便有人抬價。
“我這車卻是不賣,你們還是找別人去。”那年輕人說著,騎上那輛燕兒飛,幾下子便行出去老遠。
若是尋常人,哪里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做出十條竹鏈,他這可是把家里所有仆從都給發動起來,又雇了些人到家里做活,這才趕制出這十條竹鏈,換得了一輛燕兒飛,怎么肯輕易賣給別人。
那些人一看他騎車那順溜勁兒,也知道對方家里必定是不缺這二三兩銀子,于是便都紛紛散去。
不過近來確實也有人拿竹鏈去換燕兒飛,然后再用燕兒飛賣錢的,二兩三兩的價錢時有聽聞,一個人的竹鏈若是不夠,三五個人湊一湊便也夠了,到時候賣得了多少錢,幾人分了便是。
有些外地人買得了一輛燕兒飛,當即便回去了,跟他們一起回去的,還有離石縣的燕兒飛只需三百文錢一輛的這個消息。
當地許多人得了消息,即便是一些家資不豐的小商戶,也是十分地心動。
那老漢又在門外等了片刻,他兒子才終于出來了,也是被人擠得一身凌亂。
“可換得錢來?”老漢連忙問他道。
“沒換錢,我叫那衡小郎君給我記上了,等攢夠了十條,便跟他們換一輛燕兒飛。”他兒子說道。
“那要攢到什么時候?”這老漢剛剛聽那些人在門口喊一輛燕兒飛二兩銀三兩銀的,也是有些心動。
“倒是可以喊村里其他人一起做。”他兒子說著,抬手揚了揚自己手里多出來的那三個陶制模具。
“一文錢沒掙著,還倒花出去幾個。”老漢苦笑道。
“阿耶盡管放心,我觀這燕兒飛的行情,這三兩個月里面,再如何也不應低于三百文錢一輛。”他兒子說著,將那幾個陶制模具揣入懷中。
離了那衡氏造車行,兩人把車趕到相熟的一條巷子,將那些竹子盡數賣與那條巷子里的幾戶人家,然后也不停歇,直接便出城往西坡村的方向走。
路上走得累了,依舊停下來喝幾口清水,啃幾口干糧。
“阿耶,你若累了,便上車去坐坐。”年輕人對老漢說道。
“不坐不坐,那羅三郎好心借給我們驢車,莫要把他家驢子給累壞了。”老漢擺手道。
他二人想多賣竹子多掙錢,從山上挑下來的那兩擔竹子可有不少,來時那一路,五對也是拉得有些辛苦,回去的路上,這父子二人都不肯坐車,它倒是輕松了。
天漸晚,這兩人一驢硬是從天亮走到天黑,一只走到月亮都出來了,星星也掛了滿天,卻還未到西坡村。
“阿耶,待我掙得了一些銀錢,便把家中小郎盡數送去縣中私塾讀。”走著走著,那年輕漢子便對他老父說了。
“如何能有恁多的銀錢?”老漢悶悶回了一句。
“若能進得了縣學,將來考個官當,便不用再像你我這般辛苦。”年輕漢子說道。
“唉……哪里又有那么容易,你看這離石縣,每年又有幾個能考出去的,即便是叫他走了大運氣,當上一個小官,別個當官的是什么樣的出身,咱家這些小郎又是什么樣的出身……”老漢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這時候的官場上盡是士族出身的郎君,即使有那一兩個寒門子弟依靠科舉走上了仕途,那仕途又豈是那般好走?
“讀得了幾本書,總好過目不識丁。”過了好半晌,年輕漢子才又悶聲說了一句。
“罷,你若能掙得著那些銀錢,你便送他們去。”老漢又豈是真心不肯讓孫兒去讀書,只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想供個讀書郎出來,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他這兒子心大,同時還想供好幾個,只怕他最后,生生要把自己這副身子給累垮了。
待兩人行到西坡村羅家院外,夜已深了。
羅用這時候也還沒睡,就在小賣部這邊點了一盞油燈,手里拿著一本書看。聽到敲門深,他便起身去開了院門。
“快進來歇歇。”見著這兩人一身疲憊的模樣,羅用連忙招呼道。
“不了,我二人這便要回去。”這么晚了,他們也不想再打擾別人:“倒叫這驢子辛苦了一遭。”
“不打緊,今晚叫它歇歇,明日便又好了。”羅用摸了摸五對那大毛腦袋,也是有幾分心疼。
待到二人告辭,羅用將五對牽到院中,幫他卸了車子,又舀來一瓢清水喂它。
“昂……昂……昂……咴咴咴!”五對喝過幾口清水,這便開始討豆醬吃了。
“噓,莫要大聲吵吵,他們可都睡了。”羅用噓它。
“昂嗯……昂嗯……”五對好似聽懂了一般,果然把聲音壓低了許多。
羅用先喂他吃了一點豆醬,然后又把麥子放在掌心喂他。
五對走了這一天的路,也是又累又餓,麥子這種好東西它平時可吃不著,這會兒就著羅用的手掌,一口一口吃得很是香甜。
月光下,穿著一襲粗布白衣的少年坐在院中一條木凳上,手里拿著麥粒喂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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