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雜貨 25.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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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那批染色的羊毛這時候也快要用盡,于是羅三郎便又去了一趟薛翁那里,這一次他選了更多顏色,染了更多羊毛,還有二娘這些時日搓出來的毛線也一并拿去染了。
不過這一次他給的定金,卻比上一次更少,好在薛翁倒也能信得過他。
畢竟人人都知道羅三郎有一手制腐乳的手藝,那一小罐腐乳就能賣五文錢,想來他缺錢也只是一時,給他一些時日,必定就能攢夠了錢過來交錢拿貨。
離石縣地方太小,生意也不太好做,薛翁他家幾代人都在這個縣里給人染布,平日里鄉鄰過來染的,大多都是一些靛藍、赭石、青綠之類的顏色,這些顏色價錢比較低,他們掙得也少。
能來他們這里染鮮艷色彩的人家并不多,但是那些染料,他們店里依舊還是要備下,如若不然,離石縣那幾個有錢人家,往后怕就都要到外地去染布買布了。
只是這樣一來,那些價錢昂貴的染料,若是不能及時用掉的話,時間久了就會變得越來越不好,染出來的顏色也就越來越次。
所以這些染料的流動性,對于薛翁他們來說就尤其重要,有時候就算是少掙一點,該做的生意還得做,好歹給店里的東西換換新。
那羅小郎君家資不豐,在染色一事上卻頗為大方,什么貴重的顏色都舍得染。
薛翁合計著,這羅三郎若是再來他這里染兩次顏色,他就得去汾陽那邊,向同行老友借調一些染料過來,要知道,往年可都是他求爺爺告奶奶請對方幫他消耗,如今也算是風水輪流轉了。
從薛記布坊出來,羅三郎從布坊伙計手里接過自家驢車,坐在自家這輛新打的驢車上,晃晃悠悠出了城門。
這拉車的驢子著實是一頭好驢,身材高大健碩,拉著驢車走在路上,步履矯健輕盈,半點不見吃力。
自從得了這頭大毛驢以后,羅用只覺得處處都好,石磨也有驢拉了,井水也有驢拉了,請人來家里幫忙打了一輛驢車以后,載貨載人都不在話下,真是居家旅行必備好驢!
羅三郎很是喜愛,還給這頭驢取了一個名字,就叫五對。
五對啥啥都好,就是口味稍微有點重,最喜歡吃羅用做的大醬。
頭一回到羅家,它先是嚼了一肚子干豆渣,然后就聞著味兒找到醬缸的位置,杵那兒不肯走了,羅用猜到它的意思,就喂它吃了一口大醬,然后這頭驢就在羅家高高興興地住了下來。
羅用也不太清楚驢子能不能吃醬,從前他聽那些養貓養狗的人說,貓狗不太能吃咸的,那么驢呢?
于是羅用也不敢多喂,每回就給一點點。尤其是每次干完活的時候,五對找他要醬吃,羅用一般都不會拒絕,給一點點,叫它嘗個滋味兒。
羅家現在就是豆渣多,牲畜也都比較愛吃,但光吃豆渣,又怕它們脹氣,所以還是要搭配一些其他東西,麥皮細糠秸稈野菜之類。
等到天氣再暖和一些,羅用打算向村里的小孩收些野菜,現如今村里的大人都忙得很,那些閑散勞動力,該利用的也得利用起來。只不過如此一來,他最好就要做幾樣小孩子喜歡的吃食放在小賣部,太貴的也不行,就是換點豬草野菜,他也不能不考慮成本,那么要做點什么才合適呢……
羅三郎這一路上晃晃悠悠地,坐在自家驢車上,感覺十分地輕松愜意,那迎面吹來的春風,好像又比前兩日暖了幾分。
待回到了西坡村,進了村口,從進村那條土路到自家院子,還有一道斜坡,羅用原本還想著到了這里自己肯定就要下車走幾步了,沒想到那毛驢腳下快走幾步,車子很快便被它給拉到了坡上,轉眼便進了院子。
“昂……昂……咴咴咴!”進了院子,五對停下來喘了兩口氣,馬上就開始邀功討食了。
“五對你回來啦!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豆渣?”五郎那小子,還沒有問過阿兄,就先問自家那驢子。
“昂昂……咴咴咴!咴咴咴!”那毛驢依舊叫個不停。
“你先給它喂點清水吧。”羅用說著進了旁邊自家小賣部,從醬缸里舀出半勺大醬,用粗陶碗盛了,端出去交給五郎去喂。
那小子可稀罕自家這頭大毛驢了,自從有了毛驢,麥青豆粒兒就都得往后排了。
羅用自己進屋去喝了一杯溫水,然后便去了后院,把那些正在培養霉菌的豆腐都看過一遍,確定沒什么問題之后,便將其中一批已經霉得差不多的豆腐用鹽腌到陶罐里,待到腌過了幾日,便可以倒酒進去了。
他這一忙,就忙到天色擦黑,中間羅二娘織完一雙襪子,也去后院給他幫忙。
待到一家人坐在廳里吃晚飯的時候,天色已然黑透,廳里點著油燈,兄妹幾個圍坐在大炕上吃飯,桌上擺著一盤焯豆芽,一盤拌豆腐,一碗雞蛋羹,飯是粟米飯。
羅用記得在二十一世紀,這種小米的價格還挺貴,好一點的能賣到七八塊,便宜點的也能賣四塊錢左右。
之所以這么貴,應該還是產量比較低,不像大米小麥似的畝產那么高。都到了二十一世紀了,畝產還那么低,一千多年以前的現在,那就更不用提了,若是風調雨順的,好一點的田地,大約能產個二三百斤吧。
羅用空間里有玉米有土豆,還有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玉米土豆能飽肚子,那些雜七雜八的也能豐富他們的食物品種,奈何現在他一樣都不敢拿出來。
就他最近在家里頭搞的這些東西,那都是技術性的,技術性的東西,你可以說是聽人講的,也可以說是書上看來的,更可以說是自己想出來的,甚至還可以說是某天走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老神仙。
可那些玉米土豆之類的東西,他能怎么說呢?
這粟米飯營養是不錯,就是不如大米軟糯香甜,羅三郎吃著吃著,忍不住就嘆了一口氣。
一想到自己在穿越前,逃也似的從那一大堆紅薯面前跑開的情景,更是恨不得給自己一榔頭,那可都是良種啊!如今他那空間里總共就倆紅薯,將來試種的時候,萬一一個不小心沒種成功呢?想到這里,羅三郎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三郎為何總是嘆氣,可是累著了?”羅二娘關心道。
“無事。”羅用搖頭道。
“若是累了,明日你便不要下地了。”二娘還是有些擔心羅用的身體,雖然他現在看起來已經比剛醒來那會兒健康不少。
“我無事,明日一起下地吧。”地里的活那么重,他怎么可能讓羅二娘一個人去干,再說他這也不是累的,就是突然間有些感慨而已,要是早知道自己那一天會穿越……算了,不想也罷。
“今日阿姊過來說,明日她和姊夫要幫我們犁地,到時候做了幾天工,讓我們給林家還回去便是。”二娘又道。
“哦,阿姊還說什么沒有?”羅用應道。
“她讓我若無事,就不要去地里了。”二娘笑了笑,說道。
“那你便不要去了吧,家里也離不開人,四娘五郎還太小,那些豬也得有人喂。”羅用順勢便道。
“那你若是累了,便回來換我去。”二娘說道。
“行。”羅用口里答應著,心里卻并不那么想。
大娘特意交代,讓二娘這兩天不要去地頭上,也不是沒理由的。
羅用先前就聽大娘說,林家那邊最近正在給林六郎相看,她也是生怕那邊看上二娘,這些天都沒怎么過來這邊,就是為了減少自己和二娘的存在感,叫家里頭那些人都別想起二娘才好。
這也不怪羅大娘瞧不上她那小叔子,只那林春秋著實是個驕嬌的,那樣的人,怎能知曉心疼別人,盡心疼他自己了。她可不想讓二娘嫁過去,給他當老媽子。
如今羅家這邊也是不同以往,二娘若要嫁人,選擇的余地也是比較多的,大可以選一個人品好家境也不差的如意郎君。這也不能怪她市儈,畢竟是關系到親妹妹終身幸福的大事,現在可不是她擺大方的時候。
她的那些個想法羅用都知道,畢竟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就算再早熟,心思又能深沉到哪里去。
林家那邊的老人,想必也不會看不懂,這么一來,就怕他們會對羅大娘產生什么看法,畢竟那林春秋可是他們最最疼愛的小兒子啊。
現在又說讓林五郎過來幫他犁地,雖也說了是用換工的形勢,但任誰看,這事都是羅家這邊占了便宜,他家這才剛買了驢子,連一把像樣的犁都沒有,林家那邊可是牛也有工具也有人也有。
羅用有心想要勸勸羅大娘,叫她不用總操心這邊的事,可那就是一個大姐病啊,你要不讓她操心,她還未必高興,弄不好還覺得傷心,認為羅用他們這是跟她見外了。
想想還是算了,愛咋咋地吧,萬一將來她那邊真鬧出點什么事,自己這頭肯定也給她兜著。
林家這邊,老兩口吃過晚飯以后,也在說這個事呢。
“哼,還真當自己是個寶了。”那老太太一臉嫌棄的模樣。
“你莫要這般大聲。”老爺子幽幽說道:“可不就是個寶,如今想求他家二娘的,可多著呢。”
“想當初大娘她耶來我們家的時候……”老太太還是很不平,在她看來,當初他們羅家的姑娘能嫁到林家,那就是高攀,怎的現在日子剛好一點,這便開始拿喬了。
“行行行了,咱是娶的人家閨女做媳婦,又沒白送他米山面山,有啥好叨叨的。”老爺子見她那嗓門越來越大,連忙出聲制止。
“你還不讓我說。”老太太這會兒可是裝了一肚子的話:“想當初他們一家遭難的時候,那大娘成日地往娘家跑,就他家現在那五畝麥田,是不是大娘當時幫著種的?哪有當人媳婦子的成日里回娘家去干活?也就是咱家,若是換了……”
那老太太越說越起勁,越說越覺得那羅家人實在不像話,白占他們家那么多便宜,如今竟跟防賊似的防著他們,他家六郎比別人家的小郎君差哪兒了?
要相貌有相貌,要家財有家財,家中還有這般多的兄弟幫襯,不管是誰家的姑娘嫁過來,那也只有享福的命。
“明日還要讓五郎過去幫他們犁地,真當自己好大的臉,幫就幫了,還非得說什么換工,就她家三郎那小身板,換的什么工?”林老太太現在的心情已經不能用不滿來形容了,簡直出離憤怒。
“……”說到這個事,林老爺子便也不吱聲了,對這事他也是比較不滿的,這會兒心里面已經開始盤算著,啥時候找個機會好好敲打敲打那兩口子,一家人過日子,總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
至于他自己每年喊他們兄弟幾個去幫閨女家耕地的事情,這會兒已經被他選擇性遺忘。
第二日,林家人圍在一起吃早飯,林老太太就給她家老頭兒使了個眼色,想叫他說點什么。
林老爺子這時候也想開口說點什么,羅家那些事,他昨晚也是越想越覺得不像話。
“阿姊!姊夫!”這時候,羅四娘的聲音在外頭院子里響起。
今兒一大早,林五郎就起來掃地了,院子里掃得干干凈凈,院門也開了。他這其實也是因為擔心爹媽會找他說點啥,所以這兩天才表現得分外勤快呢。
“什么事啊?這么一大清早的。”大娘放下筷子,走到門口去問了一聲。
心里卻埋怨四娘這丫頭大大咧咧,她這兩天正看那老兩口的眼色呢,結果這丫頭倒好,一大清早正吃飯呢,她就跑院子里來嚎了這么一大嗓子。
她也不是不知道那兩口子這些時日對自己是有些不滿了,只是眼瞅著就要進入春耕,就三郎那小身板,著實叫人擔心,別到時候再給累出個好歹,一個人的身體也經不住那一而再的折騰,傷著了根底,將來可就養不回來了。
看臉色便看臉色吧,好歹把春耕這陣子糊弄過去再說,等到夏收的時候,想來那時候三郎的身子骨能比現在強些。
“阿姊,今天一早家里來了好多人,說要幫咱家耕地,阿兄讓我過來說一聲,等那幾畝地犁完了,就叫他們過來你們這邊幫忙,哦,咱家那地,你跟姊夫就不用去了,有他們那些人在,盡夠了。”
四娘那小嗓門挺清亮,說話也特溜,咔噠咔噠幾下就把事情給說清楚了。
“什么人啊,這么早就來了?”大娘忍不住便在臉上漾出了笑意。
“就是先前跟阿兄學了盤火炕的那些人。”四娘說完了就要走:“阿姊我先不跟你說了,阿兄正在家里做好吃的吶。”
“行,那你去吧。”大娘笑瞇瞇揮手。
屋里。
林母默默捧起粥碗喝了一口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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