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針 五十八 小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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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馬當先奔回行宮附近,四周的人們紛紛起身高呼萬歲。
皇帝也沒有以往朝堂上那般肅重,大笑著將獵物高高舉起。
四周的歡呼聲更大。
其他人也隨之將自己的獵物一一展示。
行宮外喧嘩一片,有人為自己的親朋好友祝賀捧場,有人查看著有沒有優秀的兒郎。
“哎?怎么不見霍都督?”有人看來看去看出不同。
這話立刻引來更多注意。
以往霍蓮是緊隨在皇帝身邊,他不奪皇帝的風采,但也沒有人能忽略他。
“我知道,我哥哥當時在霍都督旁邊。”一個年輕女孩兒興奮地擠到姐妹們中間,帶來新鮮的消息,“在打獵的時候,有兵衛來跟他說,那位小姐出事了……”
那位小姐是誰不用提名字,大家立刻就知道了,忙催問“出什么事了?”
那小姐壓低聲音:“說是有點不舒服。”
不舒服嗎?
“怎么樣的不舒服?”有女子好奇問。
那小姐哎呀一聲:“那就不知道了,也沒有仔細說,反正只這一句話,霍都督就立刻丟下陛下就走了,陛下還在后生氣地沖他射了一箭。”
女子們神情復雜,能有什么不舒服啊,雖然說是在山里,但這里吃穿用度都是皇家待遇,那位小姐更是比皇后妃子們還嬌慣,走路都是坐著轎子,在野外還用幔帳遮擋……
再說了,就算不舒服隨行太醫那么多人,只要一提霍蓮的名字,太醫們蜂擁而至,還用得著霍蓮親自回去?還是在陪同皇帝打獵的時候,就這樣丟下皇帝走了……
那女子真是嬌寵啊。
“霍都督真是多情。”一個女子忍不住低聲說。
另一個女子點點頭:“是啊,我記得當初他為了陪那位梁小姐半個月沒上朝當值。”
這話讓女子們神情再次復雜。
曾經對梁小姐嬌寵,現在則對另一位小姐嬌寵,將來會不會還有其他的小姐?
那這是多情還是無情?
正感慨間,有人小聲哎哎兩聲“看,那誰過來了。”
那誰又是誰,女子們下意識抬眼看去,見有一女子婷婷鳥鳥從山坡那邊走來,不用走近就一眼認出來了。
夏侯小姐。
“小姐。”婢女碎步跟上,小聲說,“咱們等會兒再過去吧,畢竟陛下剛打獵歸來。”
所有人都擠在這里呢,太可怕了。
夏侯小姐腳步未停:“我的腳受傷了,要快點回去。”
婢女忍不住看小姐的腳,她喚了仆婦拎著食盒回到山坡上時,看到小姐被一個陌生婦人攙扶著坐下來,她慌張奔過去,小姐說不小心崴了腳。
“小姐現在無礙了。”那婦人說,“能撐到晚上,記得回去直奔醫館。”
小姐對那婦人道謝,似乎欲言又止,那婦人也不多說離開了,她好奇問是誰家的,小姐卻又不說,只胡亂吃了幾口飯就要回來。
也看不出來崴了腳啊,小姐依舊腳步穩穩。
婢女無奈只能看著小姐走向人群,人群里無數的視線也看過來,還好只是無聲的議論,裝作沒看到就好了。
婢女低下頭緊緊跟在小姐身旁,但忽地耳邊響起說話聲。
“你們在說什么?”
這聲音還很熟悉,婢女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到小姐停在幾個女子面前,含笑問。
那幾個女子顯然也很意外,一瞬間有些不知所措。
“沒什么。”一個女子說,將視線移開,這就表明不想再說話,知禮的小姐們都知道這個含義,會知趣地離開。
但夏侯小姐卻沒有知趣離開,而是自問自答:“是陛下打獵回來了啊。”再看著小姐們問,“這次誰獵獲最多啊?”
小姐們恢復了冷靜,也看出來了夏侯小姐是故意要跟她們搭話,小姐們或者鄙夷或者似笑非笑。
“夏侯小姐還關心這個啊?”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姐直接開口,“以往只關心作詩作詞誰拔了頭籌呢。”
作詩作詞誰能拔頭籌,自然是陸三公子。
這話讓其他人都笑起來,一個小姐掩著嘴笑說:“夏侯小姐,這次也是陸翰林。”
陸翰林被直接說出來,婢女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鉆進去,但小姐依舊穩立不動。
“是嗎?”夏侯小姐聲音平和說,“那看來喪妻之痛沒有影響他啊。”
此言一出,四周的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夏侯小姐。
這,是夸贊還是譏諷?
婢女更是嚇呆了,小姐難道要當眾罵陸異之?先前在家的時候老爺說了,和陸異之爭論,兩張嘴各說各有理,外人不會信,學生不堪,老師又能好到哪里去,只會引來更多嘲笑。
更何況陸異之已經先一步得到世人同情憐惜敬重,更重要的是皇帝要信重他,他們夏侯家再鬧,也是跟皇帝過不去。
還不如安安靜靜靜待這場風波過去,清者自清。
小姐這是氣不過了?唉——
這話讓很多小姐們也突然氣不過了。
“是啊。”一個小姐更是豎眉說,“夏侯小姐是不是很失望?”
夏侯小姐沒有絲毫退避,澹澹說:“那倒沒有,毫不意外,陸異之一向冷靜自持。”
竟然還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一個小姐更氣了,擠過來:“夏侯晴,你對陸翰林是不是還舊情難忘呢?未婚女婿沒搶到,鰥夫你們夏侯家也要?”
這話當真是很難聽了。
一個年輕小姐被人這樣詰問。
婢女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夏侯小姐不僅沒哭,還笑了:“我雖然很喜歡異之的才學,但不會奪人之志。”
奪人之志?小姐們你看我我看你。
“阿晴。”一個與夏侯小姐關系很好的小姐此時再忍不住開口,先前夏侯小姐不說話,她也不好說話,現在既然夏侯小姐說話了,她便也不再旁觀,“你們先前是不是知道陸異之有未婚妻?”
問出這話,她眼里帶著幾分期盼,希望夏侯小姐能給一個辯駁。
所有的視線都凝聚在夏侯小姐身上。
四周也都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響起低低的詢問“怎么了?”“是夏侯小姐?”“這是吵起來了嗎?”“她怎么還敢來?還敢跟人吵架?”隨著議論也有更多人向這邊聚集來。
夏侯小姐并不在意四周更多的人,沒有絲毫猶豫點頭:“的確知道有這個人。”
所以就是明知還不避嫌!
問話的小姐臉上浮現失望,其他人則更不掩飾鄙夷。
“但并不知道陸異之以未婚妻相待。”夏侯小姐接著說。
但這話并不會讓聽到小姐們有改觀,一個小姐似笑非笑嗤聲:“夏侯小姐真是讀書讀多了不食人間煙火,一個年輕公子身邊有個年輕女子,難道是當妹妹啊,你們這都看不出來啊。”
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夏侯家裝什么清純呢。
四周響起笑聲,如果說先前是掩飾的回避的,現在則是赤裸裸的。
婢女將頭低的更低,所以這就是老爺說的,理虧在前,與人爭辯毫無用處,反而更不堪。
夏侯小姐依舊沒有絲毫窘迫,也跟著笑了:“是啊,或許是尊師敬道,或許是我們沒有霍都督這般權勢地位,我們真是一點都沒看出來。”
這話讓四周的笑聲微微一頓。
什么意思?
相熟的小姐上前一步,問:“阿晴你這話什么意思?”
夏侯小姐看著她,卻沒有再笑,也沒有先前的高高在上,而是眼圈一紅:“阿蔓,我不想再提他了。”說罷疾步向行宮內走去。
一眾小姐們聽了一半,不上不下,頓時嘩然。
那位阿蔓小姐一跺腳干脆追了上去“阿晴,你等等我。”
其他的女子們站在原地議論紛紛。
“她什么意思?”“意思就是知道陸異之有未婚妻啊。”“但為什么說沒有霍都督這般權勢所以看不出來?”“陰陽怪氣的什么意思啊?讀書人真是討厭。”“我懂了……”
有人猶自在肯定,有人則疑惑,有人則懂了。
懂了什么啊?
那位小姐看著大家,神情復雜:“尊師敬道是名望,不畏權亦是名望。”
在場很多讀過書的小姐們,其實很擅長品味陰陽怪氣話中有話,此時被一點,便有人哦了聲。
“夏侯小姐這是在罵陸翰林呢!”
此時也有一群人走來,不像先前狩獵的人們那般掛滿了獵物,他們手中捧著文卷紙張,看到行宮這邊有很多年輕女子們聚集在一起。
“還在議論打獵嗎?”讀書人們笑說,倒也不在意被忽略,狩獵只是一時風光,詩詞歌賦傳開,他們的名字流芳長久。
有迎來的人聽到了,說:“好像是在議論陸翰林。”
聽到這話,大家向后看去,走在其中的陸異之也聽到了,笑了笑,只不過笑容里有些哀傷。
不是在議論他那個可憐的未婚妻,就是在議論他這個對霍蓮權勢無奈的年輕官員。
“倒是讓大家與我同憂了。”他說。
不過那人沒像先前那樣安慰勸解,而是說:“是夏侯小姐剛剛在…..”
陸異之也并不在意,他已經知道夏侯小姐也來了,但敢出門又能如何?
爭辯?明知在先,就是最大的過錯,再爭辯也沒用,就算說他欺瞞,堂堂夏侯家這么好欺騙?還不是自欺欺人,故作湖涂。
陸異之輕嘆一聲:“師姐她…..”
“夏侯小姐在罵你。”那人遲疑一下說,“罵你用不畏強權博名望!”
陸異之的神情微微一頓,竟然不是爭不是辨,而是罵…..
一向自持身份的夏侯小姐竟然會這樣做?倒真是出乎意料。
有人跟隨皇帝去打獵意氣風發,有人吟詩作對風流,也有很多年長持重的官員們只是席地而坐,賞天地美景自在說笑。
不過各處發生的事都很快也傳過來。
聽到說霍蓮為了美人中途離去不伴駕,他們只是不屑嗤笑一聲,待聽到夏侯小姐說陸異之的話,一群人大笑起來。
“還以為夏侯家真沉默不語呢。”一位老者說,“看來咽不下這口氣。”
“現在年輕小姐還真是敢說。”有人說。
“有什么不敢的?別人于己無關,看破不說破,夏侯家被踩一腳,切身之痛,當然能說破。”也有人冷笑,將酒一飲而盡。
年輕的官員奪妻之恨得到天下人憐惜同情,但對于官場來說,看事情當然不是看情,而是看利。
陸異之這奪妻之恨,真是前程大利啊。
“劉大人。”有人舉著酒杯向另一邊看,問,“你怎么看?”
一旁的劉宴似乎沒聽到,聞言看過來:“什么?”
其他人都笑起來,說:“劉大人認為陸翰林為官之道如何?”
劉宴澹澹說:“他無愧于心就好。”
說罷站起來。
“我去那邊看看。”
其他人尚未來得及詢問,劉宴就走開了。
“那邊?”有人探身向那邊山野間看去,“有什么特別的風景?”
遠遠的山坡上有一隊人馬出現,黑黝黝點綴在綠茵中,其中一匹馬上有一男一女共騎。
劉宴瞇起眼,那女子身形嬌小依偎在那高大的男子身前,黑色的披風隨風翻滾,將兩人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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