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玉令 第890章 背后的故事
小婦人突如其來的話,把時雍嚇了一跳。
她凝神看去,這女子容色蠟黃干燥,但五官頗為端正,面色也姣好,大抵也就二十七八的模樣,只是未著脂粉,頭上包了一張方巾,打扮得老氣了些,看上去少了溫婉氣質。
時雍審視她片刻,沉下臉來。
“我不認識你。”
小婦人雙手撐地仰頭看著時雍,神態略顯拘促,便是呼吸也有了幾分緊張的樣子。
“算算有六年了……夫人記不得我也是應當……也是應當……”
周圍突然發出一聲哄笑。
只因那小婦人衣著實在粗陋,而時雍雖是尋常打扮,可那俏臉那氣質還有一個白執這樣的侍衛跟隨,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如此,那小婦人“強行認親”的舉動便令人覺得好笑。
嘲笑聲讓那小婦人紅了臉,結巴起來。
“我是認得夫人的,認得的……”
她眼巴巴看著時雍,“夫人,你想一想,再仔細想一想,六年前,寶相寺姻緣樹下,記得我嗎?”
時雍不回答,周圍人的目光和笑聲便越發肆無忌憚起來,一雙雙眼睛在小婦人的身上掃來掃去,指指點點,終是惹得那小婦人哭得比方才更厲害了幾分,整個人幾乎都趴到了地上。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呀……”
當母親的人,聽不得這樣撕心裂肺哭孩子的聲音。
時雍眉心皺了起來,彎下腰看著她,“我能怎么幫你?”
小婦人突然抬起手來,指向官道:“他們把我的孩子,搶到馬背上……朝那邊走了……”
時雍看了一眼,“什么時候的事?”
小婦人啼道:“就在方才……不久前……我追不上,馬兒跑得太快……我怎么都追不上,這才哭了起來……”
時雍低頭,發現她褲子上的布頭已然磨損破開。這個時節穿得少,不知是摔的還是在地上磨的,露出里頭滲著血的膝蓋來,甚是駭人。
時雍扶著她,慢慢起身,“你跟我來。”
小婦人意外地抬頭,看清時雍的表情后,好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沒有聽錯,臉上浮出一層喜色,嘴唇顫抖著連聲道謝。
時雍拍了拍她衣裳的塵土,將瑟瑟發抖的女子攬了攬,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將她帶回客棧。
“白執。”
白執低聲應道:“夫人。”
時雍道:“你派個人順著官道追出去看看。”
白執看了那小婦人一眼,“屬下明白。”
回到客棧,時雍將小婦人帶入房里,讓春秀為她倒來溫水洗了洗,又拿來一套干凈的衣裳換上,這才坐在她的對面,一本正經地審視她。
“這里沒有外人,你可以如實說了。”
小婦人緊張地看著她,“夫人,說,說什么……”
時雍微微彎起唇角,眸底閃過一抹寒光,臉色卻十分平和,如同閑話家常一般,“你的名字?你從哪里來?你為何而來?是誰人指使你接近我的?”
小婦人似乎沒有料到她會這么問,手指抽搐般縮了縮。
“夫人,沒有,沒有人指使我……”
“說實話!”時雍猛地拍向桌幾,發出砰地一聲巨響,然后冷冷看著她,“我也是做娘的人,憐惜你身為母親,孩子落入旁人手里,有許多無奈,不得已為之,這才給你機會,你不要不識好歹!”
小婦人啞口無言。
時雍冷笑,“六年前,我確實在寶相寺姻緣樹掛過紅綢,可是我不相信一個匆匆路人,會在時隔六年后,還記得我的模樣……”
小婦人沉默片刻,突然苦笑一聲。
“錦城王和王妃龍章鳳姿,耀眼奪目,小婦人能記住你……并不奇怪。小婦人不僅記得你,還記得你們的十條紅綢,寫著一帆風順、二龍騰飛、三羊開泰、四季發財、五福臨門、六六大順、七星高照、八方來財、九九同心、十全十美。”
時雍目光凝出一層寒意,冷冷盯在她臉上。
“你是誰?”
小婦人不看她的眼睛,吸了吸鼻子,聲音又凄苦了幾分。
“那天在寶相寺,王妃和錦城王掛好紅綢便走了,你們輕裝簡從,以為沒有人識得你們,可……你們想必不知,后來寶相寺的人都知道錦城王來過,錦城王親手寫的那些綢帶和香包,也陸陸續續的被人盜了去,說是要收藏在家里,當成傳家寶……”
這話當真是驚住了時雍。
他們去寶相寺,那么低調,也會被人認出來?
“怎么可能?怎會有人知道我們是誰?”
小婦人道:“錦城王和王妃尚未到寶相寺,便有當地官吏派人前去招呼,讓寺中灑掃,清理閑雜人等,不許給王爺和王妃添麻煩……”她低低一笑,“汶上并不常有京中的達官貴人前來,王妃仔細想一想,就明白個中道理了。”
這個不難理解。
確實,時雍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原因。
趙南下,可以瞞住任何人,但地方官府卻是瞞不住的。
大晏朝出遠門需要路引,他們沿途經過各個州府,也需要遞送公文。
雖然他們想要低調,偷偷地出行,但地方官府肯定會小心謹慎,就像知道皇帝來微服私訪一樣,哪怕他們純粹的游玩,官府也定然會嚴陣以待,在他們出行之地,早早打點好,免得露出一些什么不便讓京中貴人知曉的馬腳,以便為他們打造一片“盛世光景”。
說起來,時雍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她以為的低調,竟然只是她的自以為是而已。
其實,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防備著。
想了想,她又問那小婦人,“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小婦人目中波光浮動,盈盈說道:“王妃當真不記得我了么?大榕樹下那個大著肚子與夫君一起掛紅綢的女子……”
時雍微微一驚,看著她,目光閃了閃。
小婦人知道她想起來了,幽幽一嘆,“那個就是我。我那個被人奪走的孩兒,那時尚在腹中……”
稍頓,看時雍臉上仍有疑惑,小婦人再次苦笑出聲,“我姓祁,汶上人氏,夫君是汶上縣太爺家的大公子,當年錦城王到汶上,小婦人是知情的。在寶相寺里,一眼便認出你們來了……”
時雍問:“那你為何會在黃蠡出現?”
祁氏眼中又浮上了淚水,嗚咽起來。
“三年前,公公調任通寧宣撫司任督撫,我們舉家搬遷至此……誰知,天長日久,恩愛夫妻終成仇,我夫君與人私通,將我逐出家門,我回不去汶上,帶著孩子流落黃蠡鎮,靠織繡為生,誰知這樣他也容不得我……”說到這里,她掩面痛哭。
“可憐我那孩兒,七歲了從未離過娘,長得乖巧可愛……不知那惡婦把他帶走,會怎么樣……”
人生際遇,如長河之水。
在祁氏的敘述中,時雍腦子漸漸憶起。
六年前,那個大腹便便的女子,在夫婿身邊笑靨如花,看著夫婿踮著腳掛紅綢的樣子。她甚至也記起了來寶相寺的小沙彌無意說起的一句——他們是來還愿的。
原也是兩情相悅,終不敵歲月漫長,這也就罷了,一個女子千里迢迢隨了夫婿到西南邊陲,將身家性命托付。只如今,進不去的夫家,回不去的娘家,孩子又被人搶走,著實可憐。
“有一事,小婦人騙了王妃。”
祁氏突然站起來,撲嗵一聲跪在時雍面前。
“惡婦派人搶走我孩兒,不是今日,更不是方才……而是幾天以前。小婦人前去討要孩子不得,無意中得知錦城王要到通寧遠,這才出此下策,等在黃蠡鎮上。你們到小鎮時,小婦人就已經看見了,但貴人周圍侍從太多,王爺出行又定然謹慎,小女人不知如何能靠近王爺和王妃,不得不如此……”
說著,祁氏垂下頭,眼淚啪啪地落,雙手撐地痛哭。
“小婦人實在沒有辦法,利用了王妃的善心。萬請王妃諒解,看在同為人母的份上,幫幫小婦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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