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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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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之內燈火高掛,照的青磚之上印出垂首而過的人影。

  高樓外,管事帶著一眾侍女在外候著,幾分焦急地往內探了幾眼,似乎企圖越過那些高聳的臺階,看到內里的場景,然而除了能看到堂室還徹亮著,卻是半個人影都看不到。

  八角重樓燃了十三層的燈火,那是太祀的懲處之地,燈火越明,刑罰越重。

  管事看了看高樓外戍守的刑武衛,不由嘆了口氣。

  九公子行事一向妥帖,這一次為何會那般貿然行事,他公然調動裴氏之力為平南學考的清貧子弟對抗世族,這件事很快被太祀知曉,將其召回了燕城。

  若說裴氏以家主為首,那太祀便是為了匡正家主行為,他們只遵照裴氏族訓,有錯必罰,確保裴氏這一艘大船始終在正確的航線之上。

  重樓之內,燭光環伺之下,一個清冷的身影跪于堂中,他面色蒼白,額間盡是細密的汗,卻依舊身姿筆直,不敢懈怠。

  燭光點亮了那雙沉寂如水墨之色的瞳眸,他微微揚頭,看著堂上懸掛著的裴氏先祖畫像,那般專注,仿似要為他心中的那一場詰問尋一個結果。

  太祀請家法,處以鞭刑,每日十三鞭,連刑十三日。

  十八位長老終究還是寬厚了裴鈺,明白他此舉是為了匡正學識坦途,但作為裴氏之人,自身立場亦不得不考量,因而重樓只燃十三層。

  待刑武衛退去,管事趕緊帶著人入內,一眼便能看到那人血漬浸透的衣衫,他趕緊著人將裴鈺扶了起來,眉頭深鎖著看了一眼粘連在身上的血衫。

  已經連刑了六日,這傷口反復被鞭笞,如何能好,每日都不過用藥在捂著。

  裴鈺被人扶了起來腳下幾分虛浮,這些人又不敢去碰他的背部,只能這般扶著人往后堂去,刑罰期間,人是無法離開的,就連這入內伺候傷口之人都是老夫人據理力爭而來。

  管事帶著眾人已經十分熟悉地為裴鈺清理、換衣、上藥,若非看到裴鈺額間細密的汗水,旁人也看不出他的痛苦。

  見此,管事不由微微嘆了口氣,九公子自小便是這般的性子,苦的、疼的從來不與人言。

  這背上的藥有緩痛的功效,見裴鈺終于肯閉上眼小憩,管事遂才帶著人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剛走下重樓所在的半山,便見阿四已經在那候著了。

  “如何,可有告訴公子?”

  管事聽聞這話不由皺眉,“九公子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怎么管得了那些事?”

  “既然是族內的決定,你也就別忙活了。”

  阿四聽聞這話急了,當即就要自己前往山上,被管事幾人攔了下來。

  “云山樓豈是你能隨意闖的?別害九公子再為你受罰了!”

  聽得這話,阿四眉頭深鎖,腳下的步子卻還是停了,趁著這個空擋,管事把他又往后推了推。

  “這件事是大姑娘的決定,她如今是西州太后,這本就是兩國之間的權勢之爭,她可以全權決定,你又何必多生事端?”

  阿四得聞這話,不由道:“軒帝與公子有血仇,他在意裴氏的大局,所以未動族內一兵一卒只身去復仇,現下他們怎么忍心讓公子所有心血付諸東流?”

  管事知阿四心中所愁也是為了裴鈺,軟下了語氣。

  “九公子此前要去復仇,族內沒人反對,這已經是各位長老所給予的尊重。”

  說到這,管事不由嘆了口氣,“阿四,裴氏并非一言之堂,你該明白的。”

  面對阿四的憤怒,管事罷了罷手,“九公子現下需要休息,老夫人也不會讓你這個時候去打擾。”

  管事話語之間不見半分退讓,阿四自知與他多說無益,他抬眼看了看燈火高亮的重樓,而后轉身憤憤離開了。

  管事看著阿四離去的身影,又是一聲長嘆,裴氏之內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人,大姑娘與先家主亦是姐弟情深,她做這番決定又豈是完全由心?

  坐上高位者既受瞻仰,便也要丟掉個人的得失。裴妙音也罷,裴鈺也罷,在大局面前,他們只能是西州太后與裴氏家主。

  管事望了望遠處城中的燈火闌珊,而后帶著人走入了夜的深沉。

  帝宮永壽殿內燈火通明,內殿寶座之上,老者略微有些疲憊,不由扶上了額頭,候著的嬤嬤見此不由開口道:

  “娘娘,不如今日先歇息了吧,明日再傳大公主。”

  聞此,太后罷了罷手。

  “我不過半月未盯著她,便能出這般動靜,現下不招她問個清楚,我心難安。”

  這話正說著,便聽聞殿外來報,大公主到了。

  合德還穿著白日里在殿上的正服,低垂著頭顱走到了殿前,而后直接跪下,以額觸地。

  “孫女不孝,求皇奶奶原諒。”

  合德自小在二老面前就是個撒嬌的性子,即便今日在大殿之上也未行此大禮,太后趕緊讓嬤嬤將人扶起來。

  合德起身之后卻依舊低垂著頭顱,等著太后的訓斥,然而良久,得來的卻是一聲嘆息。

  “你自小我便教過你,不要為了男人的權勢犧牲你自己,

  你這又是何苦?”

  聞此,合德抬眼間已經紅了眼眶。

  “皇奶奶,我只是想保下父王。”

  合德的聲音噎了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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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皇奶奶是想讓皇叔站出來,但皇叔能在此時坐收漁翁之利,您能保證他的身后當真清白么?”

  “他上位之后當真能讓父王安然度日么?”

  合德這兩問讓永壽殿內一時寂靜無聲,太后于情急之時找上宗親王,只因在這種情況之下,他是最佳的人選,但合德這兩問,太后亦是無法回答。

  “皇奶奶,于我于您,都只有父王一人了。”

  合德拿出了血緣之親,而非君臣之儀,她知曉坐上權勢之位的人心能有多硬,太后自垂簾聽政之后,未必還會如從前那般一心幫持自己和她那個發了瘋的兒子。

  所以她唯有拿出血緣之親,試圖軟化太后的心思。

  她掃了一眼太后的方向,然而殿內燈火過于明亮,晃了她的眼,一時也看不清什么,而后又低垂了頭顱。

  良久,太后方才開口道:“你與西州談了什么?”

  不再是心疼的慰問或苛責,太后的這一句話讓合德垂在身旁的手不由握了握。

  “我與裴太后談了三件事。”

  “其一,和親事大,我為央國嫡長公主,我出嫁的禮制需按祖制辦,留于兩年的制備時間。”

  合德頓了頓,繼續道:“兩年時間,足夠我將剩余的事料理干凈了。”

  “其二,裴太后會出面說服裴氏助四弟坐穩東宮之位,并扶正父王的皇權。”

  “其三,待太子入主東宮,西州向東境販售的所有商貿之物,但凡經過央國境內皆減免五成稅賦。”

  第三個條件一出,太后卻是有些坐不住了,若是西州貨物能以五成稅賦流經央國再入東境其余諸國,而西州卻無須同等對待央國,在他國看來,這便是央國在變相地向西州納貢。

  合德這三件事,不僅屈辱了自身,還將央國顏面也折損了進去,難怪西州會答應得這般爽快。

  “你荒謬!這等條件豈能答應?”

  太后一時怒極,不由咳嗽了兩聲,驚得嬤嬤趕緊為她順氣。

  合德見此,趕緊垂首拱手,道:“皇奶奶莫急,我并非沒有后手。”

  見太后緩了緩氣息,合德方才繼續道:

  “減免的賦稅,我們可以從別的地方收回來。”

  太后微蹙著眉,催促道:“比如?”

  合德繼續道:“比如,西州西北土地貧瘠,一直需要從東引進豆類等主要糧食填補空缺,我們可借這一步棋反制西州。”

  西州糧食補缺之事一直是竇氏女在操持,太后念及此便不由眉頭又是一緊,這竇氏并非是個軟柿子,她已然領略到,合德卻還是敢將念頭打到她身上去。

  “竇氏手里的東西可不好取,她還有安南關那邊的支撐,你可別忘了。”

  合德聞此勾起了淺淡的笑意,饒是這滿殿的燈火都印不進她那雙深沉的眼。

  “竇長笙如今既任糧貿行女司之職,便不該與他國私有貿易。”

  “再者,要撤掉邱陵軒手中的協政之權,便要先對付辛氏,竇長笙今日的地位少不得與辛氏的合作,本也留不得她。”

  合德知曉太后心中最佳的法子是平穩地過渡皇權,但按合德的方法,風波必然頗大,為此,合德不得不寬慰幾句。

  “江淮有裴氏壓制,我們只需收拾帝京的殘局即可,動靜不會太大。”

  合德言已至此,但她候了良久,卻不見太后松口,不僅愁上眉心。

  一室寂靜當中,唯聞夜風吹動了案幾之上的文紙,颯颯作響。

  太后看著殿下站著的孫女,眸色微沉。

  “今日我乏了,此事改日再議吧。”

  這一聲并非合德要的答案,但念在實在夜已深,她今日亦不得不就此作罷。

  待合德離去,太后皺緊的眉心卻不見松開。

  “她這是拿她自己要挾我。”

  “若我不答應,來日她去到西州可還有活路?”

  太后氣急,“她如今怎么就認了死理?四皇子身世單薄,即便登上皇位又憑什么坐穩皇位?若是依舊要靠裴氏扶持,我央國皇帝豈非成了他人傀儡?”

  嬤嬤一邊替太后順著氣,一邊寬宥道:

  “公主殿下心中對于圣上的事一直頗為自責,她認定了是自己識人不清才讓圣上遭了這般罪。”

  合德每每去紫薇殿見過軒帝都要偷偷哭一場,據伺候她的嬤嬤來回報,合德身上總有被她自己抓傷的痕跡。

  此前京機營戍守的人來報,皇帝安神的香中怕是混了些東西,雖然經過排查并未找到類似的藥香,但合德得知此事時恨不能代父受過的神情眾人都看在眼里。

  若軒帝的皇位不能扶正,合德怕是連她自己都不會放過。

  但江山面前,太后雖然心疼這個孫女,卻也不得不著眼于大局之上。合德以身為質的這一局,太后不會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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