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刀行 第525章青城山下風雪路
新任青城掌教,道號辰空子。
這是個陌生的名字,至少李衍他們沒聽過,在玄門江湖中,名聲也不響亮。
不過此事也正常。
玄門之中,臥虎藏龍,有不少高手常年在山上修煉,久不在江湖露面,不為外人所知。
還有一些,年輕時化名闖蕩,積累經驗,入世修行,隨后便恢復道號上山。
辰空子能上位,背后肯定經過了多方博弈。
當然,這些東西李衍也不清楚。
關鍵的是,他們來到蜀中這么久,終于能上青城山,將一些事情提前處理。
比如他那期盼已久的法器寶刀…
大雪紛飛,群山銀裝素裹。
山道之間行人稀少,偶有車轍壓過的痕跡,但被積雪覆蓋,又變得不那么明顯。
四下寂靜無聲,唯雪花飄落。
山間霧氣繚繞,雪掛枝頭。
天地間一片寂寥,寧靜而荒涼。
這里是從成都通往灌江口的古蜀道,年代已不可考,但自古以來就不曾中斷。
想要前往青城山,最好的選擇,便是從成都順著官道前往灌江口,快靠近時,再往西南走。
要么走水道,從宜賓眉山那邊,從岷江轉道金馬河,直接前往灌江口。
而想從其他地方前往,則要翻山越嶺,走一些有野獸出沒的無名小道。
即便山中鄉民,也不會選擇這樣干。
這條官道往日還算熱鬧,但如今已進入臘月,眼見著再有大半個月就要過年,路上行人商旅自然變得稀少。
蜀中之人能吃苦,但也會享受。
哪怕住的差,嘴上可不能委屈,殺豬宰羊,盡可能準備美食過節。
閑時喝茶,玩葉子牌,傻了才會在這時候到處奔波。
更何況,今年的天氣有些不正常。
前段時間,雪就來的有些早。
這兩日,更是大雪紛飛,沿途山上的瀑布都被凍結,化作一掛掛冰凌,好似來到北國…
官道上,李衍一群人正在前行。
他們穿著披風,頭戴斗笠,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異常明顯,唯一的牲口,就是那頭馱著行李的笨驢。
“這鬼天氣!”
沙里飛抖了抖帽子上的積雪,又從腰間解下酒葫蘆,咕咚咕咚灌了幾口,這才一抹嘴開口道:“衍小哥,咱們這會兒上山,能見到人吧?”
“應該沒問題。”
李衍同樣喝了口酒,看著滿山雪景,微笑道:“白老夫人幫咱們打聽過了。”
“如今青城山已安定下來,正在為明年的開窖大會準備,到時神州豪杰齊聚,哪方勢力,都不愿在外人面前丟臉。”
“過了年后肯定忙碌,咱們提前上山,有些事也更好辦。”
白老夫人,就是原本司命會的白浣,被他們一路護送到成都。
沙里飛裝作不經意問道:“她們安定下來了吧?”
“還可以。”
李衍搖頭道:“司命會的那些女子,因修煉蠱術毀容,本就不愿在人前顯露,如今已全都加入水月庵,算是入了青城。”
“朝云、行雨兩個女娃子,備受看重,被水月庵著力培養,白老夫人她們也跟著受益,沒人敢為難…”
說著,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沙里飛,打趣道:“老沙是想問其他人吧?”
沙里飛嘿嘿一笑,“明知故問。”
李衍搖頭道:“放心,龍姑娘已經在大雪山閉關,白老夫人說,有了琴蟲,機會不小。”
“那就好…”
沙里飛嘟囔了一句,裹了裹披風。
他這段時間,成長不少。
人到中年,說好聽點是個江湖老油條,說難聽的就是個破落戶,一無所有,所以膽子大。
但如今,許多東西都開始擁有。
所謂無知無畏,當自己開始修煉,感受其中難度后,才知道李衍他們是何等天才。
將來路怎么走?
如何立足,不成為累贅?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思考。
穩重了不少,考慮事情也更加周全。
想到這兒,沙里飛突然問道:“衍小哥,京城那邊你去不去?”
“你是說乾坤書院?”
李衍沉思了一下,“前陣子,嚴九齡那邊傳來信,說今年會試過后,會前往乾坤書院任職。”
“乾坤書院正式開院,應該定在四五月份,如果有時間,可以去逛逛,畢竟將來少不了要打交道。”
“這件事不可大意。”
沙里飛沉聲道:“咱們這一路走來,見了玄門和江湖不少變故,都與人道變革有關。”
“這人道變革究竟是咋樣?老沙我不清楚,但肯定和朝廷脫不了干系。”
“咱們與乾坤書院搭上線,至少能弄明白,到底會發生什么,免得到時稀里糊涂被別人利用。”
“說的也是。”
李衍想了一下,也點頭贊同。
他們是游仙隊伍,行走各地,修行歷練,半步江湖,半步玄門,雖然結識了一些朝廷官員,但注定不會踏入朝堂那爛泥潭。
然而,人道變革的威力他已感受到。
就連大羅法界,都會受到影響。
身處這時代,任何人都沒有后退之路。
都尉司是皇帝的鷹犬。
執法堂是玄門的禁臠。
唯有這新成立的乾坤書院,最適合他們,進退自如,也不至于在風暴中隨波逐流。
當然,怎么也要等蜀中事了…
大雪封山,道路艱難。
眾人雖腳力不凡,但走了一整日,也不過半數路程,不知不覺中,風雪愈大。
“三兒,找個落腳之處。”
眼見天色將黑,李衍轉身提醒。
呂三點了點頭,拿起脖子上的鷹哨,掐著陽訣吹動,抑揚頓挫的哨聲,頓時在群山回蕩。
“喳喳!”
天空中傳來幾聲鷹啼。
越發神俊的鷹隼,在空中振翅翻飛,左右幾個來回,便振翅落下,在呂三肩膀上喳喳叫喚。
“前頭山中有一破廟。”
呂三眉頭微皺道:“不過廟外停了輛馬車。”
“多半是路上行人,搭個伙沒事。”
李衍并不在意,叮囑了一聲后,便帶著眾人加快腳步,跟著鷹隼前行。
約摸過了三炷香,天色已徹底暗淡。
山道間風雪呼嘯,直往人骨子里吹。
“從這邊走。”
看到鷹隼示意,呂三將手指向右側。
只見右側有一條山道,通向半山腰,兩側樹林被積雪覆蓋,道路也一片雪白。
這山路多半已經廢棄,加上大雪遮掩,若無鷹隼探查,他們多半就會錯過。
牽著驢,背著行李,眾人深一腳,淺一腳,穿過這近乎荒廢的山道。
走了沒多遠,前方頓時出現一大塊平地,背山臨谷,建了一座面積不小的山神廟。
通常來說,山神廟的規模并不統一。
像一些名山大川,山神之名,在史書上都曾出現,建造的廟宇如同宮闕,香火旺盛,每年都會舉行廟會,吸引各地香客。
而有些地方,山神無名,甚至只有一座神龕,偶有過路的獵人,會虔誠點上三炷香。
這座山神廟,算是中等,一座正殿,兩排廂房,外面還有土坯墻遮擋。
像這種山神廟,基本都有廟祝常駐,甚至有客棧作用,過路的商旅行人可以投宿,順道掙點香火錢。
然而,眼前這座卻已荒廢。
外面土坯墻塌了一半,被大雪遮掩。
廟外停了輛馬車,看模樣依舊嶄新,但拉車的馬已不知蹤影,廟內也是漆黑一片。
李衍抽了抽鼻子,皺眉道:
“有血腥味,小心!”
話音剛落,眾人便立刻分散。
呂三抬手,鷹隼沖天而起,查看周圍山林,看是否有埋伏。
而沙里飛和武巴,則不動聲色護住王道玄。
李衍先是來到馬車旁,刀柄一挑門簾子,但見里面一片凌亂,有血跡,也有掙扎過的痕跡。
他眉頭一皺,又來到那破廟前,縱身躍入其中,查看了一番后開口道:“沒事,有幾具死尸,應該是遭了土匪。”
沙里飛等人,這才進入廟內。
這山神廟已破敗不堪,只能勉強阻擋風雪,正殿的窗戶和門都被人拆了下來,用于劈柴生火。
而在右側塌了半截的廂房內,橫躺著幾具尸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這明顯是一家人,過年時間趕路回家,可惜遇到土匪,被搶了個精光。
他們身上衣衫被拔掉,兩女眷明顯被人侵犯過,身上一片狼藉,滿臉恐懼與絕望。
“真是畜生!”
王道玄看到,頓時皺起了眉頭。
“應該是內賊勾結外匪。”
沙里飛經驗豐富,看了一眼便有所猜測,“衣服被扒光,說明價值不菲,手上沒老繭,都是享福的人,仆人的尸體一個都沒見…”
“瞧這尸體,應該是昨日就已遇害。”
王道玄有些不解,“這大冬天的,山上的土匪應該都封柜貓冬去了吧?”
綠林道,蘭字門有貓冬的習慣。
每年一到秋天,土匪就開始放假。
大當家的把人召集起來,分了錢(紅柜),藏了長兵器,約好來年四月份碼人。
這些土匪,有家的就騙鄰居說,一整年在外地做生意,回家過年。
沒家的,或三五成群在寨子里過冬,或投奔親戚朋友,也有去找相好的妓女暗娼。
甚至還有“拉幫套”的。
所謂“拉幫套”,就是一女二夫。
平日里女人有個合法丈夫,等到土匪一來,立刻占了床,丈夫則負責挑水干活伺候。
像這種,原本的丈夫通常身子不好,喪失了養家能力,全靠戴綠帽子,一家人才能活下去。
總之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等貓冬過后,土匪就必須集中清點人數。
入了賊窩,想退出去基本不可能。
當家的若發現誰沒來,就會派人前去了解情況,如果被人殺就追尋兇手,砍其頭顱祭祀弟兄。
若告密或叛變,就找保人和本人,殺之以儆效尤,幾乎每年,各地都有類似命案。
同時,老百姓也有了經驗。
就跟猛獸過冬一樣,秋天要養膘,土匪也跟紅了眼一樣,數量眾多。
所以秋日趕路,要聘請更多的鏢師。
而到了冬天,唯一的麻煩便是行路艱難。
這種天氣打劫,那就是壞了規矩。
“恐怕不是土匪。”
沙里飛搖頭道:“要過年了,都想著衣錦還鄉,帶了不少財貨,讓仆人們眼紅了。”
“之后能讓人報官,但這荒郊野嶺的,若沒苦主打點,衙役也懶得費勁,多半又是個無頭案。”
他行走江湖,這種事已是司空見慣。
雖說有些膈應,但眾人還是將尸體一一抬出,挖了個坑埋在廟外,隨后王道玄念經超度。
忙完這些,天色已然大黑。
眾人在山神殿點燃篝火,躲避這風雪夜。
雖說天寒地凍,但他們早已習慣,將臘肉臘腸和酸菜,滿滿燉了一大鍋,又將燒餅烤熱,就著烈酒邊吃邊聊。
還沒說幾句話,李衍和呂三便同時抬頭,看向院外。
“有人來了!”
李衍低聲提醒了一下。
眾人不動聲色,將兵器放在手邊。
“快、快就是這里!”
沒多久,外面就響起呼喊聲,隨后黑暗中,隱約有火光閃爍,伴著騾馬的嘶鳴聲。
卻是一個規模不小的商隊。
“諸位大爺,我記得這里有座破廟…”
一個討好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都停下!”
商隊之中,突然走出一名身著黑袍的老者,五官方正,隱有一股威嚴。
他手中拎著長刀,先是抽了抽鼻子,又看向旁邊馬車,還有埋葬尸體的土堆,眉頭皺了起來。
他打了個手勢,商隊內不少伙計,立刻倉朗朗抽出兵器,甚至有人彎弓搭箭,瞄準了破廟。
“這是…”
負責帶路的車馬夫,頓時有些緊張。
這老者也沒搭理他,而是對著破廟拱手,同時高聲道:“合吾!”
“廟里的朋友,敢問走的是哪條道?”
沙里飛裹著披風從廟里走了出來,不耐煩的開口道:“鏢局的兄弟吧,我們不是歹人,都是風雪趕路人,想進就進來。”
然而,這老者依舊不肯動,瞥了瞥那土堆子,沉聲道:“梁子土里點的,莫不是里腥化把?”(土里有尸體,你們莫不是假道士埋伏?)
“呦”
沙里飛也愣了一下,正是拱手道:“原來也是位道友,此事與我等無關,無需擔憂。”
老者明顯有些不信,但透過破門,看到大殿里的李衍等人,忽然想起什么,神色也變得恭敬。 請記住:飛翔鳥中文小說網 www.fxnzw.com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