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__其他小說_頂點小說書名作者閱讀記錄字號:小 景朝與寧朝城池風格迥然不同。
寧朝樓閣嚴謹規整、精巧華麗,斗拱多有旋子彩畫,畫著吉祥草、海蔓、葡萄、山水。景朝樓閣則豪放雄健、氣勢恢宏,斗拱只有朱紅色,瓦永遠都是黑色。
若說寧朝的樓宇像是...
夜色如墨,浸透了崇禮關外的荒原。風從北地吹來,卷著沙礫與枯草,在鐵匠鋪殘破的屋檐下打著旋兒。陳跡站在院中,手中那只玉鐲仍泛著溫潤的光,像是凝住了月華。他低頭看著掌心,指尖微微發顫那不是羊脂玉該有的重量,而是某種更深沉的東西壓了下來。
“公子?”小滿的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你…不給她戴上嗎?”
陳跡沒答。他的目光越過小滿肩頭,落在屋內。洪爺如今該叫張夏了正坐在銅鏡前,發髻已盤好,銀簪斜插,一縷青絲垂在腰間,隨呼吸輕輕晃動。李嬸退后一步,滿意地點點頭:“全福人開面,一生只一次。姑娘這臉相,干凈利落,日后定是旺夫持家的命。”
張夏抬眼看向鏡中自己,神情平靜,卻有一瞬極細微的恍惚掠過眼角。她忽然道:“母親早逝,父親遠走,我何曾有過全福?”
屋里靜了一瞬。
李嬸笑著拍她肩膀:“傻孩子,今日起便是全福了。你有丈夫,有家,有親人在側,還不夠么?”
張夏沒再說話,只是緩緩閉了眼。窗外風吹燭火,映得她眉目柔和,竟真有了幾分新婦的模樣。
陳跡終于動了。他邁步進屋,腳步很輕,仿佛怕驚擾一場夢境。小滿跟在他身后,手里攥著那根絞面用的棉線,眼睛亮晶晶的,像在看一出大戲開場。
“阿夏。”他喚了一聲。
張夏睜開眼,轉頭看他。兩人視線第一次真正相接沒有回避,沒有試探,只有一種近乎悲涼的清醒。
陳跡抬起手,將玉鐲遞到她腕邊。她伸出手,纖細的手指微涼。他一點點將鐲子推上去,動作緩慢而莊重。羊脂玉滑過肌膚,發出極輕微的摩擦聲,如同命運之輪悄然轉動。
“圈口確實剛好。”小滿在一旁嘀咕,“就像量著身子做的。”
陳跡低聲道:“于闐玉難得,這只…是你娘留給你的吧?”
張夏怔了怔,隨即一笑:“你怎么知道?”
“胡三爺提過,寧朝貴女出嫁,必佩家傳玉器。而這玉上有沁痕如云,非百年不能成形。你年紀尚輕,若非祖傳,斷不會擁有此物。”
她望著他,眸光微閃:“你還記得這么多?”
“記得。”他說,“也忘了太多。”
屋外忽傳來腳步聲,胡三爺踱步進來,手里拎著一只油紙包著的燒餅,遞給阿笙:“吃點東西,明日一早就要上路。”又轉向陳跡,“你倆今晚得同住一間房,從現在開始,就得像夫妻。”
陳跡眉頭一皺。
胡三爺冷笑:“怎么,嫌臟?還是怕動心?”
張夏站起身,語氣淡然:“不必同房,我們分榻即可。規矩要守,破綻也要防。”
胡三爺盯著她看了半晌,終是點頭:“也好。但記住,進了洪祖二城,你們便是結發夫妻,郎君喚妻‘阿夏’,妻稱夫‘青圭’,不得遲疑,不可生疏。若有差池,不止是任務敗露,更是拿命在賭。”
眾人散去后,屋中只剩他們二人。
陳跡坐在東側榻上,背對著西邊那張空床。窗外月光灑進來,在地上劃出一道清冷的界線,恰好橫亙于兩人之間。
良久,張夏輕聲問:“你覺得我能演好嗎?”
“你本就不是尋常女子。”他答,“冷靜、果斷、心思縝密。若說有人能瞞過洪祖二城守的眼睛,非你莫屬。”
“可我不是你妻子。”她補了一句。
陳跡沉默片刻,道:“也不是別人。”
她笑了下,聲音很輕:“你知道我為何答應扮夫妻嗎?不只是因為人選合適。而是…只有這樣,你才會真正護我周全。”
陳跡猛地回頭。
她已解開發簪,長發披散,映著月色如水。“你在固原殺元臻那一戰,我聽說過。你說你不愿再沾血,可我知道,只要我身處險境,你會再度拔劍。而若我是你妻,你就不得不護我到底哪怕違心,也得做足姿態。”
陳跡緩緩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與她平視:“你以為我在乎的是面子?”
“我不知你在乎什么。”她說,“但我知道你在逃避什么。你不愿承認與我的牽連,不愿面對那些舊事。可如今,命運把我們綁在一起,逃不掉了。”
“所以你是故意的?”他聲音低沉,“借這身份,逼我直面過往?”
“我只是想活著。”她直視著他,“你也一樣。在這條路上,我們誰都輸不起。”
陳跡久久未語。最終,他伸手拾起地上的銀簪,遞還給她:“早點歇息。明日還有百里山路。”
她接過簪子,卻未挽發,只握在掌心。“陳跡。”
“嗯。”
“如果到了白達旦城,我發現郡主真的變了變得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姐姐,你會幫我嗎?哪怕她已不是景朝正統,哪怕她想反戈一擊?”
他看著她,眼神深不見底:“我救的人,從來不是郡主,也不是朝廷欽犯。我救的,是你認定必須救的人。至于對錯…交給天去判。”
她嘴角微揚,終于將頭發重新挽起,插上銀簪。
夜更深了。
翌日卯時,天剛蒙蒙亮,一行人便整裝待發。商隊由胡三爺牽頭,打著遼陽府王記布行的旗號,車馬七輛,馱貨百余斤,皆是北方所需的綢緞、茶葉與瓷器。阿笙扮作少東家,洪祖二充作賬房先生,小滿與小和尚則為仆從,牛欣致化名“柳姨”,負責照管飲食起居。
陳跡與張夏共乘一輛馬車,車簾繡著纏枝蓮紋,車內鋪著厚絨毯,角落放著一只紅漆妝匣,里面裝著幾件仿制首飾與兩套換洗衣裳。
出發前,白達旦親自送行至城門口,低聲叮囑:“三日內抵達洪祖二城,不可延誤。城守姓薛,外號‘鬼秤’,最擅察言觀色,尤喜盤問夫婦恩愛與否。你們…務必自然。”
馬蹄踏破晨霜,車隊緩緩前行。
途中,山路崎嶇,顛簸不斷。張夏靠在車廂一角,閉目養神。陳跡則始終警覺,每隔片刻便掀簾查看四周。
“你不必如此緊張。”她忽然睜眼,“我們準備充分,身份無懈可擊。”
“我信不過運氣。”他說,“尤其是涉及你性命的時候。”
她心頭一震,欲言又止。
正午歇腳時,他們在一處荒村茶棚停下。牛欣致煮了姜湯分給大家。小滿湊到張夏身邊,小聲問:“姐姐,昨晚睡得好嗎?和公子…有沒有說什么貼心話?”
張夏瞪她一眼:“小孩子別打聽這些。”
“可你們可是夫妻誒!”小滿撅嘴,“至少也該牽手、喂水、互稱‘郎君’‘娘子’才像樣嘛!你看人家別的夫妻,哪有像你們這么冷冰冰的?”
陳跡端著碗走過來說:“夠了。再胡鬧,就把你塞進貨箱里運過去。”
小滿吐吐舌頭,跑去找阿笙告狀。
牛欣致遠遠看著這一幕,嘴角微揚,對洪祖二道:“這對‘夫妻’,比真夫妻還像演的。”
洪祖二冷笑:“演得再像,也瞞不過薛鬼秤。他曾在一日之內識破七對細作,手段毒辣得很。聽說他會讓人當眾唱夫妻定情詩,若對答不上來,當場拿下。”
牛欣致瞇起眼:“那咱們得給他們編一首。”
午后繼續趕路,天氣驟變,烏云壓頂,雷聲隱隱。入夜前,突降暴雨,道路泥濘不堪。車隊被迫停駐于一座廢棄廟宇之中。
廟宇年久失修,屋頂漏雨,墻皮剝落,唯有正殿中央一尊殘破土地神像尚存。眾人清理出一塊干燥之地,生火取暖。
陳跡守在外殿,手持長刀,警惕巡視。張夏披著斗篷走進來,遞給他一件干衣:“換上吧,別病了。”
他接過,低聲謝過。
她沒走,站在檐下看雨。“這場雨來得蹊蹺。按理說,此時節不該有這般暴雨。”
“有人追蹤。”陳跡冷冷道,“我察覺已有半個時辰,東南方向林中有動靜,腳步極輕,但頻率一致,不像野獸。”
張夏神色一凜:“是影衛?”
“可能是薛城守派來的先手探子,也可能是…別的勢力。”他頓了頓,“你猜是誰更想攔住我們?”
她苦笑:“郡主若真是叛出景朝,那她的敵人就不止朝廷了。北狄、西戎、甚至南詔,都可能派人截殺。”
陳跡忽然轉身,盯著她:“你真相信她是被迫的?”
“我相信她不會主動背叛母族。”張夏堅定地說,“但她被困宮外多年,經歷未知。也許有人控制了她,也許她有了別的打算…但無論如何,我要親眼見到她,才能判斷真假。”
陳跡點頭:“我會陪你走到最后。”
雨聲漸急,敲打著殘瓦斷木。
深夜,眾人入睡。陳跡獨坐火堆旁,刀橫膝上。忽覺身后微響,回頭見張夏披衣而來,在他身旁坐下。
“睡不著?”他問。
“夢見小時候的事。”她說,“我和姐姐在御花園捉蝴蝶,她穿著鵝黃襦裙,笑得像個孩子。后來宮變發生,她被人帶走,我躲在假山后,聽見她喊我的名字…可我不敢出去。”
陳跡靜靜聽著。
“你說,一個人被囚禁多年,還能保持本心嗎?”
“我不知道。”他低聲道,“但我見過一個男人,在牢中被折磨十年,出來后第一件事,是去墳前給亡妻獻花。他還記得她最愛白菊。”
張夏抬頭看他:“那是你師父講的故事?”
“是我親眼所見。”他說,“有時候,人心比鐵硬,比山高。”
她輕輕靠在他肩上,聲音幾不可聞:“那就讓我也做個硬心腸的人吧。”
陳跡沒有推開她,也沒有回應,任她靠著,如同兩株在風暴中相互支撐的樹。
次日清晨,雨停天晴。車隊重整出發。臨近洪祖二城時,道路寬闊起來,旌旗招展,哨卡林立。
城門前,一名身著黑袍、面色陰鷙的官員立于案前,手持鐵尺,正是城守薛鬼秤。他身旁站著兩名執刀武士,目光如鷹。
“報來歷!”薛鬼秤厲聲道。
胡三爺上前拱手:“遼陽府王記布行,押送綢緞三十匹、茶磚二百斤,奉官引通行,前往白達旦城交易。”
薛鬼秤翻閱路引,目光忽落在陳跡與張夏身上:“這兩位是?”
“內兄陳青圭,攜妻張氏回鄉省親。”胡三爺笑道,“小兒阿笙同行,順便歷練生意。”
薛鬼秤瞇眼打量張夏:“既是回鄉省親,怎走這條偏路?”
“老家在北境,靠近牛欣致城。”陳跡接口,語氣平淡,“順道隨商隊而來,節省盤纏。”
薛鬼秤忽然冷笑:“夫妻之情,貴在親密。來,你二人當眾對一句定情詩,若合拍,便放行;若不合,押入大牢詳查!”
人群一靜。
張夏臉色微變,但很快恢復鎮定。
陳跡卻搶先開口,朗聲道: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張夏一怔,隨即會意,柔聲接道:
“愿逐月華流照君,不負此生長相守。”
詩句出自前朝名篇,本非夫妻專用,但他們一唱一和,情意綿綿,竟引得周圍百姓低聲贊嘆。
薛鬼秤盯著他們許久,終于揮手下令:“放行!”
馬車緩緩駛入城門。
直到轉入街巷深處,眾人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松。
小滿抹了把汗:“嚇死我了!還好公子記得詩!”
阿笙好奇問:“你們事先約好的?”
陳跡搖頭:“沒有。”
張夏望向他,眼中波光流轉:“那是…心有靈犀?”
他看著她,終于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或許吧。”
然而就在此刻,遠處鐘樓忽然響起九聲悶響 那是洪祖二城緊急封鎖的信號。
緊接著,四面城門轟然關閉,鐵鏈拉起,騎兵奔騰而過,高呼:“全城搜查!捉拿朝廷要犯!”
胡三爺臉色劇變:“不好,消息走漏了!”
陳跡迅速掀開車簾,望向城中心那座巍峨的官衙。煙塵滾滾中,一面黑色旗幟緩緩升起,旗上繡著一只金瞳蒼鷹 那是北狄細作營的標志。
“他們早就來了。”陳跡沉聲道,“而且,已經掌控了這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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