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讓朕來 470:來者猶可追
“咳咳咳——咳咳——”
微弱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從后院側廂傳來,睡在外間的女人聽到動靜,披衣起身。屋內緊跟著亮起燭光,驅散沉重陰寒的黑暗。湊近了,還能聽到病患細碎呢喃聲。
“水、水……水……”
女人溫聲道:“水來了。”
說著小心翼翼將床榻上的病患扶起來,讓她能側著頭,小口小口抿著溫熱的水。隨著液體淌過喉嚨,短暫緩解那股烈火灼燒般的干澀。她動了動唇,小口改為大口。
不一會兒,一碗溫水見底。
病患也稍稍恢復了意識。
“敢問恩人……”
她記得清楚,自己白日被人救了。
正是現在照顧她的人。
“恩人不敢當,說起來還是女郎當年一言之恩幫奴家解了圍,如今不過投桃報李。”她小心將病患放下,掖了掖被角,柔聲道,“白日女郎病得重,還未來得及告知——奴家已將女郎來歷上報此間的家長。家長他仁善寬和,叮囑說讓女郎放心在此養傷。”
聽到自己來歷被上報了,病患心中一緊,又聽后面一句,才稍稍安心下來。
她也識趣,知道自己身份問題。
“待病愈,吾便與主家辭行。主家仁善,吾卻不能‘恩將仇報’,給府上招致禍端。”她身子虛弱又燒得嚴重,一口氣說這么長的話,嗓子冒出強烈癢意,又咳嗽起來。
許是白日睡得多了。
此刻再怎么頭昏腦漲也睡不下,女人見她睡不著,也擔心對方后半夜要起夜,便將被褥抱了過來,睡在不遠處就近照顧。她主動挑起話題:“女郎怎會在此處?”
這名女郎可是孝城貴女。
其父位高權重,手握重兵。
而她?
她雖出身名門旁支,但父親這一脈卻是江河日下,父親又是個眼高手低之人,自身能力不行便想著琢磨歪門邪道。見女兒小小年紀生得好,便忍不住動了歪心思。
先是攀附族叔,厚著臉皮將她養在族叔家,允她念書識字,私下聘請精通舞樂的西席授課,為她經營名聲,借此攀上一門不錯的婚事。奈何,世事難料,旦夕禍福。
病患:“無親無故,一路乞討而來。”
她聲音沙啞,語調平靜。
實際上吃的苦頭,非外人能想。
女人聞言,心下唏噓。
“你呢?孝城之后,過得可還好?”
她對女人原先沒什么印象。
但女人說“一言之恩”,再加上對方那張出眾的容貌,終于在記憶一角找到碎片。
對方是一名還未正式上臺便美名遠播的舞姬,一眾年少翹首以盼的佳人。如此艷名,固然給她帶來了一堆追捧,但也招致這些男人背后那些被冷落多年的女人怨恨。
其中便有一出身不錯的婦人帶著一眾家丁護衛打上門,揚言要撕爛她的皮囊,扒光她的衣裳丟到街上供路人圍觀欣賞。
病患偶然遇過,阻止此事。
美貌并非舞姬之過。
聞著味過來的蒼蠅才可恨!
女人淺笑道:“還好,家長是個體貼人,這一兩年待奴家一直不錯。府上也沒正經主事,日子過得倒是比曾經好太多。”
病患道:“如此倒是因禍得福。”
女人怔了一怔,嘆道:“倘若孝城上下數萬能免遭屠戮,不要這福氣也罷。”
她的命本來就苦。
再差一些也就那樣。
在她十歲那年,因族叔牽連沒入賤籍,婚事涼了不說,未來夫家對她畏之如蛇蝎,急著撇清干系。未曾念著一點舊情搭救她。她只得靠著這張臉和天賦,外加嘴巴甜,得了掌事喜歡,視為“奇貨可居”的“貨”,精心教導琴棋書畫、歌舞聲樂,尤其歌舞一道。
若孝城沒出事……
恐怕,此時的她已是四寶郡風流才子追逐的“第一舞姬”。以色侍人換來的待遇,算得上榮耀嗎?那些文人士子、世家年少,嘴上甜言蜜語也不過是為了一親芳澤。
揭開這層薄薄遮羞布……
便會露出赤裸裸的世俗欲望。
她青春正好,便是第一流,一旦春華老去——呵,美貌身段會被歲月摧殘,但這些名流文士、世家年少的權勢地位不會,他們會去追捧下一個青春正好的新人。
人生啊,際遇無常。
兩個妙齡女子深夜低語。
說到苦難處,眼角也泛起淚光。
咚咚咚。
清晰的敲門聲在黑夜中響起。
病患神經緊繃。
女人披衣,起身看向窗上剪影。
小聲說道:“是家長,女郎勿要擔心。”
病患這時才尷尬想起來,自己住著恩人的房間,而外頭是府邸家長,自己才是煞風景的那個。女人起身開門,門外果然站著公西仇。只是她敏銳發現對方周身氣息有些低沉,這是認識這么久,不曾見過的。她心下猜測,莫非是家長碰見什么糟心事情了?
公西仇視線落向另一處。
女人了悟,合上門,跟上他步子。
“將軍深夜前來,可有要事吩咐?”
這是不曾發生過的。
哪怕外人默認女人是公西仇屋內侍妾,哪怕這男人一直吝嗇沒給名分,但府上就這么一個女主人,地位不同。唯女人心知肚明,年輕將軍一心尚武,沒男女之心。
即便有,那女人也得扛得住打,打不死或將公西仇打死,才符合擇偶標準。
公西仇半晌才道:“你這兩日收拾一下東西,我派心腹將你送離此處,去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你在那里安心隱居,可保無虞。”
女人一怔:“送離此處?那將軍……”
公西仇皺眉:“有些私事要處理,無論成功與否,掀起的波浪,擦個邊都能將你送到閻王殿報道,我不想害你。”
二人雖無男女之情,但相處久了,真心換真心,公西仇也逐漸將她視為妹子。既然是兄妹,替她打點好退路,理所應當。
女人聽出問題的嚴重性。
本想張口說留下來,但卻苦澀發現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留下來也是累贅。
“好,待將軍事成,該如何找您?”
“不用找了。”公西仇漠然道,“這種夾雜著腥風血雨的日子,不適合你。”
女人心中一痛。
深覺無力。
公西仇看著月色:“那是我長大的地方,是我的故鄉,你或許能給它帶來新生。”
“將軍不行嗎?”
“你不懂,我本該死在滅族那一日。是我違背天意,祈求神讓我茍活至今。這么多年,仗著沒有族老棍棒約束,族碑明文禁止的事情,我幾乎干了個遍,我的肉身回不去那片故土啦。”公西仇灑脫道:“你也不用多傷感,只待肉身解脫,游子的魂,會在神的指引下,回到她的懷抱。”
女人不懂公西仇這話背后的故事。
但——
“奴家斗膽,家長可否賜名?”
公西仇不解看著她。
但還是滿足她的請求。
說起來——
自己好像從未問過她叫什么。
沉吟了會兒。
道:“那就叫‘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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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名字出自論語: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過去的無法挽回勸阻,未來的還來得及防范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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