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七十六章 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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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崖山,位于今濟源西南的黃河北岸、孟津上游。
河岸附近亂石縱橫,地貌奇特。
南北朝時,侯景于山上筑城。
北魏年間,梁將陳慶之據守孟津北中府城(河陽北城),元顥自據南城,“夏州義士守河中渚”。
爾朱榮攻北城不克,雙方大軍隔河對峙。
眼見戰事不利,爾朱榮遂遣賀拔勝、爾朱兆、獨孤信為前鋒,砍木造筏,避開孟津,從上游硤石津渡河,迂回洛陽,一舉擒獲元顥。
今時今日,與爾朱榮、元顥的那場大戰何其相似!
邵勛在孟津下游造浮橋,失敗兩次后仍不放棄,又調遣船只,渡人北上攻遮馬堤一帶,不計傷亡。
打了旬日,遮馬堤戰事愈發激烈,漸漸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于是乎,在這樣一個雨夜,大軍自孟津上游的硤石津強渡,一舉占領北岸。
幾乎與爾朱榮當年同出一轍,唯一的區別是方向反了。
九月初二,已經渡河的數千輔兵在修筑完硤石津渡口的營壘后,又上柏崖山,修建營寨。
到九月初三正午,強渡北岸的士兵已經超過兩萬,其中近萬人為精銳的銀槍軍戰兵,數千人為隨征的屯田軍,另有五千征集自南岸的流民丁壯。
整個硤石津內外,號子聲震耳欲聾,壕溝、土墻、營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建起來,各色軍資糧草也在此慢慢匯集。
他們其實已經站穩腳跟了。
只待后路穩定下來,且驛道不再泥濘,便可大舉東行,與匈奴決戰。
也是在這一天,義從騎軍數百騎抵達,一路向西,趁夜走了四十里,直抵東垣縣東境,方才返回。
“如何?”九月初四清晨,邵勛用完早飯后,在營中批閱公函,隨口問道。
“這條路不好走。”義從督滿昱答道:“沒法走大車,只能過人和馱馬,一不小心還會摔死摔傷,離東垣縣足有四五十里之遙,敵軍若有備,皆死無葬身之地矣。”
“那就不打了。”邵勛笑道:“多大點事。”
從硤石津往西北走,有艱險的小路,翻越王屋山,直抵河東郡境內。
這條路,就連放羊的人走得都嫌危險,更別說大軍了。
但如果不走這條路,就得通過北面的軹關,然后穿過王屋山區,直抵河東腹地。
軹關陘,可是太行八陘之一,匈奴也派了兵馬鎮守。
歷史上秦軍攻占魏國垣地(今垣曲)后,就多次出軹關陘,與諸侯爭鋒。
他們不傻,近路不走,非要走遠路,都是有原因的。
強渡北岸之后,銀槍右營督金正建議,一路向西北疾行,穿越山間小道,攻入河東。
至于糧草,那當然以戰養戰了。
如果以戰養戰也不成,那就殺役畜充饑,甚至吃人肉,總之要給匈奴人一點震撼——自曹武于大陽兵敗之后,大晉朝已經有好幾年沒攻入河東境內了。
邵勛遣人查探了一下這條道路,現在聽到匯報,決定放棄了。
以后再從軹關那里想辦法,不著急。
更何況,打河東對戰局毫無幫助,搞不好還會把戰爭全面擴大,變成漢、晉兩國的戰略大決戰。
時機不成熟!
“地面曬了兩天,硬實多了,上午還會有一批騎軍過河,午后你就率部東行,為大軍先導。”批閱完最后一份公函后,邵勛將其放入木盒中,交由信使帶走,然后吩咐道:“遇到賊軍不要硬來,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放過,但要把消息傳回來。”
“諾。”見邵勛沒有別的吩咐后,滿昱悄然離去。
大營內外,軍士來來回回,忙忙碌碌。
總體而言,比起前兩天規整多了,就是不知道下一步會怎么做?聽明公的意思,大軍還是要東行?
但誰說得清呢?戰場局勢,千變萬化,沒人知道下一步會怎樣。
戰前制定的計劃,最終能完整執行的,不過是少數罷了。
至少,預定修筑河陽北城的位置被匈奴占著,要不要拿回來呢?
新安那邊,朝廷新敗,洛陽周圍胡騎縱橫,人心惶惶,要不要救援?
兗州方向,主力盡數西調,守家的只有府兵及屯田軍了,若匈奴大舉南下,能不能頂得住?
這一切都是未知。
滿昱回到營中后,帶人洗刷馬匹,喂食馬料,及至午后,帶著總計千余騎兵,一路向東,往下游八十里外的孟津北岸而去。
匈奴游騎在九月初二夜間才把消息傳回遮馬堤大營。
彼時營中燈火通明,三萬余步騎連營數里,氣勢極盛。
這一晚,渤海王劉敷剛剛巡視完營地,回到帳中與王彰小酌一番。
“上黨截獲劉琨信使,其人移檄州郡,期以十月會平陽,擊我大漢。”劉敷笑道:“真是個自高自大的妄人啊,弄不清自己有幾斤幾兩,屬實可笑。”
王彰也跟著笑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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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琨這人,優點、缺點極其鮮明。
優點是名氣大,善于招撫雜胡。
缺點是能力不行,不滿他散走的人與來的人差不多,正所謂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也。
而且,士人該有的毛病他一樣不少。
他服藥吃散,縱情聲色,經常理事不明,好壞不分。
就最近,有個叫令狐泥的人自晉陽來投,具言虛實。
泥父盛,乃晉陽護軍,劉琨手下大將。
因劉琨寵信伶人徐潤,且任其為晉陽令,致潤驕恣,干預政事,令狐盛屢次諫言。琨怒,收盛,徐潤又趁機吹風,劉琨便殺了令狐盛。
令狐泥倉皇出奔,投靠大漢,將晉陽內情一一告知。
天子大喜,以令狐泥為前導,勸降晉陽將吏,又啟用撤回平陽的中山王劉曜,令其與河內王粲一起,將兵殺向晉陽。
劉琨以前往河北募兵為由,東走,留郝詵、張喬將兵守御。
晉陽無兵又無糧,守城是不可能守的,再加上令狐泥勸降了不少人,這一次拿下晉陽的機會很大。
王彰對此非常滿意。
多少年了,終于可以拿下晉陽了,如此便可全據并州山河表里的地利,妙哉!
“晉陽拿下之后,孤當上疏,勸陛下——”劉敷舉起酒杯,笑道。
話未說完,便見得親將掀開大帳入內。
劉敷無奈地放下酒杯,問道:“何事?”
親將沒有猶豫,直接稟報道:“硤石津傳來消息,晉軍大舉渡河,搶占了渡口。”
“什么?”劉敷定在了那里,右手緊握著白玉杯,青筋直露。
親將又復述了一遍。
“何時渡河的?有多少人?”王彰不動聲色,問道。
“應是三十日夜。”親將補充道:“晉賊現下正大修城寨,以為固守。據斥候所言,賊眾應不下萬人。”
劉敷還處于震驚狀態,沒回過神來。
王彰則默默盤算。
“萬人”這個數字應該可信,因為他是從晉軍擁有的船只數量以及一天擺渡的頻率推算出來的。
一萬人渡河,可麻煩了啊!
“硤石津附近可能調集兵力圍剿?”劉敷終于冷靜了下來,霍然起身,問道。
王彰搖了搖頭。
硤石津不是防御的重點,畢竟上游八九十里了。之前派駐了三千兵,起到的也只是監視、襲擾作用,后來調走了一千五百步卒、五百騎卒,只剩一千兵。
這一千人,既要守御營寨,又要分兵巡視河岸,真的不夠用。
晉軍若從這邊大舉渡河,且趁夜偷襲的話,所需要面對的就只有幾百步卒。三十日夜又大雨滂沱,這些人可能還疏于防備——唉,王彰嘆了口氣,千防萬防,最后被人聲東擊西,沒救了。
劉敷立刻攤開了地圖。
王彰眼尖,看到他的手都有些發抖,心中更是嘆氣。
劉敷的目光在地圖上掃來掃去。
大概只有軹關有兵了,但那是輪番調來守關的人,不可輕動,且人數不過四五千,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
“可否讓陛下親征?”劉敷臉色愈發惶急,口不擇言道。
“大將軍慎言。”王彰輕聲提醒道。
劉敷反應了過來,無力坐下,呼吸有些急促,眼珠轉來轉去,顯然還在苦思破解之策。
“大將軍,此事還需稟報平陽。”王彰說道。
劉敷用哀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王彰避開他的眼神,自顧自說道:“鎮遠將軍在冀州,鎮西將軍在馮翊,中山王、河內王去晉陽了,大將軍則在河內。而今河北能動用的,除了石勒之外,就只有鎮守平陽周邊的諸部禁兵了。這些兵若動,非得天子允準不可。”
“遮馬堤大營還有三萬余步騎,還有機會!”劉敷聽不得王彰的冷靜分析,直接打斷。
“三萬三千余眾,石勒、趙固的兵馬就占了兩萬有余,他們守營尚可,與邵賊野戰的話,真有勝算?”王彰反問道。
劉敷不能對。
“野戰?守營?”劉敷馬上反應了過來,驚喜道:“中軍是說邵賊可能率軍東行,攻我營寨?這不就有機會了么?”
“他是可能來,但有沒有機會就難說了。”王彰嘆道:“軍情緊急,還是先稟報天子吧。”
劉敷面色慘白。
王彰不看他,起身告辭之后,回到自己的營帳,提筆寫字。
片刻之后,信使奔出大營,經軹關前往平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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