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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馬王之難

  午時三刻,是一個既定的時間節點,到了這個時間,就要做既定的事情,過了這個時間,既定之事也就成為定論。

  這個時間很快,轉眼之間就到了。

  許平秋抽出令牌,看了看竹解,得到肯定的點點頭,爾后輕飄飄的擲了出去:“午時三刻已到,斬!”

  令牌落地,一片歡呼。

  劊子手橫過刀來,端起旁人遞來的酒,滿滿含在口中,忽地噴在刀上。

  隨后,他取下李云水后背的罪名標簽,遠遠地扔了出去,又高高舉起刀來,臉色一橫,重重的砍下來。

  李云水的眼睛緩緩闔上。

  臨死之前,真不是那般淡然,心里隱隱有了悔意。

  為何不早點堤防竹解?

  為何不跟著徐若云一起逃走?

  為何…為何那晚假裝睡著,不與無憂好好聊聊天?

  這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一旁的羅維平和徐若云閉上了眼睛,無限的無力感和悲痛襲來。這樣風華絕代之人,真的就要這樣潦草結束?

  天道啊,你睜開眼看看吧!

  人群之中,喝彩聲達到了一個高潮。有罪之人伏誅,是天經地義之事!

  劊子手里的刀很重,劊子手的力道很大,所以那刀下落的速度很快,眼見就要到李云水的脖子。

  人群之中,有人舔了舔嘴唇,心到了嗓子眼兒。

  說時遲那時快——“錚!”

  那刀被一股大力彈開,斷成兩截,飛向一旁的地上。那劊子手承不住那力道,直直的向后倒去,粗壯的身材激起一陣灰塵。

  眾人定睛一看,那刀,是被一個飛來石頭彈開的。那石頭,是被一把刀掃大力到地上激射而來的。那刀的主人,此時騎在馬上,只能從外貌判斷出,那是一個女人。

  那女人滿臉仆仆風塵,臉上、頭發上、身上積累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騎著一匹高頭大馬,不管前方人群聚集,橫沖直撞而來。

  那速度著實是快,以至于身上的灰塵,在她身后形成了一陣黃色的煙霧,隨著急速被拖成一條長長的尾巴。

  那馬匹,當真是不錯,踏著人海、不畏嘈雜,絲毫不減速度。

  在這一幕,實在是發生得太快,監斬的二人尚未醒悟過來之時,人群之中的驚呼聲便響了起來,緊接著便成了一鍋雜亂的粥。

  那馬匹臨近法場之時,馬上那女人往旁邊一勒韁繩,那馬頓轉了頭,面向來時的方向。

  馬上那女人一蹬馬鞍,登時倒飛出來,那身姿真是瀟灑非常,爾后直挺挺的落在李云水旁邊,尚未等李云水看清她的面容,就被她一把攬住后腰,抓在了身上,接著又是一躍,踩過圍觀之人的頭,精準的飛往那停著的馬匹。

  這一切,都在電石火花之間。

  不待許平秋有所反應,竹解率先動手,他朝那女人飛身而起,凌空辟出一掌,緊接著人也飛了過來。

  那女人此時哪里顧得著后面,只道快點把李云水帶上馬匹,然后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不過,她的速度明顯比不上竹解的武功,毫無疑問的被竹解的掌風劈在后背,登時一口血噴出,落在地上,走了好幾步才穩過身形。

  旁人不知這女人是誰,但到了這時候,李云水和竹解肯定知道她是誰。

  她身上雖然布滿黃沙,可那淡淡的香味,與那封信件別無二致,定是無憂無疑。

  那竹解對無憂恨之入骨,豈會認不出來?尚在飛來途中,就已下定決心,一定要趁此良機,殺了這可惡的女人。

  都是武功高強之人,無憂如何會不清楚竹解在后面?竹解的武功那么高,她如何躲得過?于是,她心一橫,干脆沒有回頭,艱難的抱著李云水,用盡最大的力氣往那停著的馬兒走去。

  腳步不穩,但很堅定。

  李云水嘆息一聲,不自覺緊緊的抱著無憂,虛弱的嘆息:“無憂,你這是何苦呢?”

  無憂聽見了,卻沒有回答。

  “見你一面,我…死而無憾。”李云水沒有勸無憂離開。

  此時情景,無憂已經離不開了,鷹犬遍地,又有竹解等虎狼之徒,很大概率或將命喪于此。況且,他勸說無憂離開,無憂就會離開嗎?不會的,他知道。

  于是,他只得這樣感慨。

  竹解此時,已經到了無憂身后,可他卻并沒有立即出手,即使他心里有著滔天的恨意。困獸之斗,貓戲老鼠,他要慢慢的折磨這兩個讓他討厭的人。

  于是,他又凌空一掌,只不過劈向了那馬頭。你們不是想走嗎?那么,干脆把這個希望給斷了!

  馬就是馬,不是龍,更不是游龍,于是當場氣絕。

  “跑啊,你倒是跑啊!”竹解滿面笑意,低聲嘲諷道。

  “唉!云水…終究是一場空。”無憂嘆息一聲,把李云水抱得更緊,卻是依舊不管不顧后面的危險,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十日趕路,滴水未進,如何不累?

  又硬生生挨一掌,如何不痛?

  竹解見無憂根本不搭理自己,一陣無名之火襲上心頭,他冷冷的看著還在堅持往前走卻走得很慢、很不穩的無憂,右手灌注內力,一躍而上往前拍去。

  “你們…都去死吧!”他怒吼一聲,用盡全力。

  遠處的徐若云大驚,趕緊上前去救這二人,可畢竟有那么遠,他如何救得了?

  心里不禁焦急萬分。

  危急萬分之際,一劍寒光,突兀刺來,劍意滿滿。

  那一劍,可不是為了擋住竹解那一掌,而是目的明確的刺向了竹解的手。竹解雖然練成游龍上卷,可這一劍卻也并不普通,登時手上被劃開了一條口子,鮮血直流。

  人群更加喧嘩、散亂,場面眼看就要失控。

  竹解收回手掌,看著血流出來,不待看清這一劍的主人,就氣運全身,當即也是一驚:江湖還有這番人等?

  不待問清來人身份,當即運轉全身內力,與之纏斗起來。

  幾招過后,竟是平分秋色,一時之間分不出勝負。

  此時,法場之外的官兵終于跑了過來,眼見就要團團圍住已經絕望的李云水和無憂。

  徐若云心急萬分,只恨自己沒有牽來一匹馬,當此良機不逃,便稍縱即逝,又待何時?

  就在他要往李云水處來時,街邊遠遠傳來一聲嘶鳴,馬上也有一個風塵仆仆的人,這人是個男人。

  這人很年輕,看樣子一副文弱書生模樣,只不過此時也同無憂一樣,滿身都是風塵。他滿臉焦急,不住拍馬,恨不得立刻到達目的地。

  竹解此時與那劍客斗得正酣,哪里會注意此人?其實,這人李云水認識,竹解也認識,因為他們同在無名修行。

  那人,正是蘇玉。

  蘇玉趕馬而來,遠遠就大聲呼喊:“云水兄,準備上馬!”

  徐若云的眼里有了光,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想要睡覺枕頭來,一時之間激動無比。

  無憂的眼睛亮了起來,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蘇玉騎著馬,越過了衙役們的防線,沖到了人群之中,遠遠就起身準備跳馬。

  徐若云也到了李云水和無憂跟前,隨時準備協助。

  蘇玉飛身跳下馬來,就在那剎那之間,仿佛與徐若云有一種天然的默契,兩人一邊一人,扶助無憂的胳膊,往那馬上一扔。

  無憂欣喜萬分,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迅速調整角度,端端正正的落在馬上,又把李云水自己前面一橫,一腳重重踢在馬屁股上面,頓時一騎絕塵而去。

  此番變故,讓幾人大驚。

  竹解趕緊抽身,不顧那劍客追堵,施展游龍神功,沖著李云水與無憂而去。

  那劍客正要追上去,卻見許平秋騎了馬跑來,似乎有點顧忌,神色之間有點色厲內苒,但依舊壯著膽子大聲吼道:“小世子,你膽子也忒大,竟敢劫法場!”

  這所謂的世子,正是之前敗在李云水手下的蕭霽雪。他神情冷傲,并不搭理騎著馬在他身邊環繞的許平秋,反而是看著竹解的方向,冷冷說道:“讓開!”

  “你莫要以為慎王可以替你平了這事兒,我告訴你,這事沒完!”許平秋被人蔑視,頓時大怒。

  蕭霽雪終于看了他一眼,不過也只是一撇,不屑的說:“就憑你?還不配!”

  “呵呵,憑我?自然不夠,可太子呢?”

  蕭霽雪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輕蔑,淡淡道:“你可能忘記了,從小到大,蕭穎聰那小子…我打過很多次。”

  許平秋知道,和這個混世魔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搞不好還得挨頓毒打,還是正事要緊,于是冷哼一聲,調轉馬頭,隨著竹解的方向,追了出去。

  竹解的輕功很好很好,不消片刻就追上了無憂和李云水的馬匹,甚至硬生生將他們逼到了江南最大的天塹——馬王山斷崖。

  馬王山斷崖,人們都知道很高,很深,至于底下有什么,那可能…只有當年的洛王,才可能知道。當年,這里正是他的轉折之處。

  無憂的臉上,再次有了憂慮——

  后面,便是萬丈深淵…

  竹解終于追上兩人,兩人再也無處可逃。

  他放下心來,雙手合十,故作一片輕松模樣,他一步一步走向二人,嘴里嘲諷:“當真是恩愛情人,師弟,看來你也不是那般淡然嘛,也偷偷的和這個賤人暗通款曲了。”

  此時的李云水,經過這一番顛簸,哪里還能說出半點話來?

  “所以啊,你真是該死,我的種種磨難,都是你和這個賤人搞出來的!”

  “我不殺你,簡直對不起我自己!”

  “受死吧!”

  說罷,一掌打來。

  無憂二話不說,跳下馬來,與之打了起來。可她又如何是竹解的對手?登時受了一掌,身子飛將出去,砸在馬上。

  原本還躺在馬背之上的李云水,就像一灘爛泥一般掉了下來。

  無憂噴出一口鮮血,此時已經不抱希望,但臉色卻非常松弛,甚至還有點高興。她爬過去,僅僅抱著李云水。

  兩人對視,皆是說不出話來,雖然眼中噙滿了淚水,卻都是歡喜的模樣。

  竹解一言不發,也如李云水之前那般,張開雙臂,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圈,爾后把手合在胸前,一齊推向無憂和李云水。

  “竹解,你敢!”

  “不要…”

  “云水兄…”

  三聲驚呼傳來,蕭霽雪、徐若云、蘇玉親眼見到這一幕,當真是睚眥欲裂,可眼前的情況,又怎還有回天之力?

  那一掌到了近前,眼見就要打到無憂面前,卻見無憂面不改色,笑容更甚,竟然是一片滿足之色。

  李云水強自努力,伸出那已經斷了的手,耷拉在無憂肩上,用盡全身力氣橫在了無憂面前。

  他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無憂,淚水在那滿是灰塵的臉頰上畫出兩條深線,看起來真是又美又凄涼。

  他在無憂的脖頸之處,嗅到了那淡淡的郁金香味。臉上浮現出滿足的笑容,一切有為法,如夢亦如電。

  那一掌,毫無意外的打在了李云水的背上,那力道是何等的強勁?李云水當即噴出一大口血,連帶著無憂飛了出去,飛到了半空,飛到了那天塹上空。

  隨后,二人緊緊抱在一起,齊刷刷的往那萬丈天塹,急速落了下去。

  很久很久以后,都沒有一點聲音回過來。

  驕陽似火,山風拂來,盡是肅殺之意。

  三個月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很多事情的發生,成為坊間或者朝堂之上的笑談,引起旁觀之人的嘲笑、羨慕、惋惜和無奈,甚至更多的情緒。

  江南,到底還是那個江南。

  街邊的酒肆里,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被小二大聲呵斥,推推搡搡將之趕了出來,嘴里還罵罵咧咧——這人酗酒成性,賒欠不還已經多次,早已經不受人待見。

  旁人冷眼,唏噓不已。

  一旁之人議論紛紛,這是屠虎營老將徐三江唯一的兒子,三個月前突然癲狂,再不復往日神采,成日里飲酒成性,再也不管任何事情。

  早前,徐老將軍派人過來,給他付了幾次酒錢,也規勸過、訓斥過,甚至打罵過。可徐若云心里的那盞燈已經熄滅,還有誰能將之拉出來呢?

  人們都說,不知道李云水那個殺千刀的給徐小將軍灌了什么迷魂湯,以至于他對李云水死心塌地,硬是沒有緩過來。

  尤其是早前階段,徐若云數次跑到那馬王山天塹,又哭又笑,瘋瘋癲癲,激動起來甚至要跳下去,卻被一個劍客數次救起。

  也有傳言說,那劍客便是慎王府的大公子蕭霽雪。

  而后來徐若云再沒有想那尋死覓活之事,僅僅是因為蕭霽雪的一句話,而那句話沒有流出來,無人知曉,這也成為市井之中茶余飯后的遺憾。

  當前,最雞犬不寧的地方,當屬江南織造府。

  那件事情,原本其實和江南織造府并無任何關系,可也不知道吉彩惹了什么人,連番三次遭遇刺殺。

  那些個殺手無孔不入,明的、暗的全給使了出來,即使吉彩再怎么防范,依舊被一劍刺過胸膛,所幸醫治及時,將將保住了性命。

  而吉彩沒有想著去抓刺客,反而把所有的火氣都發在了丈夫江采鈺身上,甚至在情急之中也說出了一些不該說的話,那些話在江南各個隱秘的角落流傳,逐漸成為可以燎原的一些閑話。

  那些閑話,針對著當今在朝堂和江湖鼎鼎大名的竹解。

  江湖盛傳,竹解遠比無名之時更加勤奮,目前游龍已經甄至大成,近日里已經擊敗曾經與他齊名的蕭霽雪,隱隱有成為武林第一的勢頭。

  而朝堂之上,似乎對竹解的印象并不太好,起因便是那條秘聞。有和江采鈺不對付的大臣說,竹解和江采鈺,以及洛王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保不齊穿著一條褲子,此人實在太過復雜。

  而皇家從來補缺間諜機構,那些密探遍布大江南北,皇帝明察秋毫,早已知曉這些找不到根源的消息。

  更為惱火的是,皇帝對羅維平辭官一事大為火光,在朝會上主動提起此事,把太子好生訓斥一番,責令其閉宮半月,不準任何人探視。

  尤其是退了朝以后,皇帝甚至跑到國子監,打了那國子監祭酒湯陰二十個大板子,問他是怎么教太子的?又是如何管理這些博士、太傅的?

  而那許平秋,龍顏大怒之下自然首當其沖,不僅免了職務,還發配到江南,到屠虎營做了個卒子。

  竹解一個江湖和尚,又如何能夠獨善其身?于是乎,進京一事就被含糊其辭的擱置了下來。直到半個月后,皇帝的一道圣旨才悠悠而來,口氣很輕,只說讓其協助徐三江,鏟除江南的洛王舊屬。

  但是也說得非常明確,什么時候平了那隱患,什么時候才去欽天監就職。

  而這些,似乎同被打下馬王山天塹之下的李云水,再也沒有了半點關系。

  畢竟,一個劣跡累累的普通人,死了就死了,難道還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不管他的武功有多高,不管圣上之前對他有多么欣賞,一切…都成為云煙。最新網址:92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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