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五百二十六章 經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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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經學
雖說姜星火一桌人衣著看起來有些普通,但是架不住姜星火氣度卓然,若說他是個窮酸秀才,誰信?
故此,當姜星火說“略懂”的時候,反倒沒人以為他是推辭。
“閣下若有見解不妨講講,左右閑來無事。”
年輕人旺盛的好奇心,再加上那一點點該死的勝負欲,令他們非常希望知道姜星火口中所謂“略懂”的內容。
畢竟,要是說不出來,那可就丟人了!
而姜星火既然出來了解現在士林間的思想動態,那么除了傾聽,肯定也是要有一些交流的。
故此,姜星火暗忖,既然他們要聽,那也不介意簡單講兩句。
于是乎,他清咳了一聲,開始侃侃而談:“《王制》之本,在于六經,六經之中義例文句,精粗微顯,參雜紛煩,仿若盤根錯節之樹木,想要理順,必須抓住根本,而六經根本,依《明報》所言,無非便是‘通經致用’四個字而已,而朝廷講‘通經致用’是表,用‘經世致用’才是里。”
姜星火寥寥兩句話,登時便令聰敏的士子,有些撥云見日之感。
這些東西,可都是《明報》里不講的,也不會有哪位先生給他們講,這都得自己悟。
有句話叫“道不輕傳、法不賤賣”,就是這個道理了。
即便是有人咂摸出來這些隱藏在《明報》冠冕堂皇的字眼下的門道,多半也是在廟堂上浸染久了的官僚,這種人那可能在外面去說些什么?閉門自己深刻領悟還來不及呢。
“經世致用如何?國家政事,讀書人想要登上龍門,便不可不知。而通經致用,則是歷代儒宗,從開宗以至絕筆,無一字一句不血脈貫通。以此治經之法治天下,然后大小并包,難易合律,舉王公以至匹夫匹婦,從大政以至一草一木,莫不得其性情,使得施政措施無弊。”
眾人一陣默然,皆被姜星火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就連另一旁的食客們都禁不住側首打量他,眼底透著絲絲異彩,倒不是他們聽到了什么,而是看一堆人都看一個人,忍不住跟著一起看看有什么特別之處.
其實就姜星火這么說來,《王制》這里面的內容,代表的意味就太豐富了。
簡直太值得琢磨了.
姜星火侃侃而談,將《王制》分析得頭頭是道。
眾人聽完之后,皆陷入沉思。
一人忍不住小聲地嘀咕道:“原來,《王制》這里的意思,這么復雜啊。”
他們雖然讀書多,但也不算對五經全部專精,因此,別說朝廷開始致力于考古的《樂經》他們不了解,就算是《禮記》里面的《王制》沒有《春秋》那么微言大義,認真學過的人,也著實不算多。….
可這不代表,他們聽不明白姜星火說的話。
反正是被姜星火唬得愣神,看著姜星火,眼神愈發的炙熱。
“果然厲害!”
“這番分析,很是鞭辟入里。”
眾人紛紛叫好,看向姜星火的眼神充滿敬佩。
姜星火謙虛地擺了擺手:“淺見而已,不值一提。”
這一瞬間,姜星火的形象頓時高大起來了――
真乃深藏不露也!
“這可不是小道,我看吶,閣下必非凡人,切勿妄自菲薄。”
“不錯,能有這番見識,絕非尋常人。”
姜星火笑了笑,始終牢牢地掩著圍巾,卻沒再說話。
而認領了“高人”buff以后,這群士子反倒很識趣地不再來煩他了,大約是自己腦補出了什么劇情,因此談論的話題,也不再往那些有可能越界的危險方向靠攏,而是轉移到了一些純學術的問題上。
“《荀子》的事情,你們知道嗎?”
方姓士子問道。
“,別提了,今年就在這里考砸了。”
“略有耳聞,還聽說有人考著考著急的尿了。”
鄰桌的郭和柴車這時候的面色已經很古怪了,不過好在有酒勁兒上臉的遮掩,倒也沒有太失態,只是他們看向姜星火的目光,都很讓姜星火奇怪。
怪我出題難?
哪里難了?這么多年都是這么出題的,四書五經能考的早就考爛了,被逼的還得拼接出題,不要睜著眼睛亂說,出題很難的,《荀子》已經很簡單了好不好?
有些時候找找自己的原因,荀子思想兩年前就提了,又不是今年才開始提的,這么多年有沒有認真學,有沒有認真押題,有沒有認真備考?
不過這些話也就是心里轉一圈,姜星火肯定不會說出去。
在這群落榜舉子面前說這種話,這不是糞坑里扔鞭炮嘛。
而平常比較專注于讀書的陳姓士子,這時候說道:“最近聽士林間流傳比較廣的一個說法,是說之所以今年重點考《荀子》,除了陛下鐘意于圣王之說以外,還有其他說法。”
“其他說法?”
眾人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沒錯,據說啊.”
陳姓士子頓了一會兒:“跟太學之會有關系,漢儒和宋儒之爭,能明白嗎?”
此言一出,周圍幾名士子頓時皆變了臉色。
“不是吧,怎么可能呢?”
“就算陛下再喜歡荀子,也斷然做不出這種事情來呀。”
“對啊,宋儒作為正統,都這么多年了。”
這里面的爭端就在于,荀子和孟子,尊哪個,其實并不僅僅是尊這個人。
如果說荀子被抬入孔廟,還可以理解為皇帝個人的喜好,那么《荀子》成為科舉考試的重點考試內容,就完全不是如此了。
皇帝可以隨意決定誰配享什么廟,甭管是孔廟還是文廟、武廟,只要皇帝愿意,他想讓誰進就讓誰進。….
可科舉不是這樣,一旦某人的思想,成為科舉考試內容,那么就意味著科舉風向的變動,這會直接導致全天下的士子出于功利性,都去學習和鉆研他的思想。
荀子,雖然從宋代開始,被持續貶低了數百年,現在的大明,是孟子和繼承了孟子的程朱理學作為思想主導。
但這并不意味著荀子思想,沒有輝煌過的時候。
實際上,跟宋儒相比,漢儒的思想,極為接近荀子。
“荀子開漢學宗派,其學篤信謹守,重在傳經;孟子開宋學宗派,其學廣大精微,重在傳道。”
“這是現在對漢學和宋學,比較流行的定義。”
這個說法,肯定是沒有太大問題的,實際上,你別看現在的程朱理學處處尊崇孟子,道統的根子也確實是追溯到孟子上面的,但里面的很多內容,都是斷章取義后的結果。
而以“治經”為要務的漢學以及后來演變出來的“經學”,多是推崇荀子的,反倒更原汁原味一點。
“確實如此。”
另一人大約是知道同伴們平日里對考試內容用工多,但對儒家歷史了解的卻并不那么透徹,于是解釋道:“漢儒多傳荀子之學,因此傳承自子思子的孟子之學在兩漢時其實尚未顯明,為之注者,僅一趙岐而已,直到唐代韓愈始推尊孟子,晚唐黃巢之亂前皮日休尊孟并尊韓,由此開宋學之先聲,才有后來北宋五子的故事。”
“但現在尊荀的風聲,也有些愈吹愈過分了些”
方姓士子無奈,只說道:“有人鼓吹,孔子之學,至晚周有荀、孟二派,荀派為漢學之祖,孟派為宋學之祖,孟子雖善說詩,而非傳經之嫡派,故真能傳孔門之六經者,當推荀子一派。”
眾人有些詫異,紛紛問道。
“這是何人,竟如此不要臉?”
“光祿寺丞高致。”
姜星火:“.”
不過這顯然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荀子思想都不說是想要重回巔峰,就是重新崛起,也是要經歷一番風吹浪打的,所以高調一點,實屬不得已而為之。
你若是低聲下氣,反倒沒人瞧得上。
“接著說。”
陳姓士子繼續說道:“所以現在就有說法,說朝廷尊荀,不僅僅是要用圣王之說來符合陛下心意,更是要恢復漢儒的學問,來平衡宋儒,尤其是宋儒里的程朱理學。”
“這豈不是改弦更張?”
“朝廷改弦更張的事情還少嗎?”
士子們議論紛紛。
雖說歷朝歷代,對于主導思想的爭端一向是沒停止過的,但大部分情況,只要是追求穩定,都會選擇一個學說,比如漢代董仲舒的那套天人感應,或者宋代朱熹的天理人欲,很少是主動讓兩個截然相反的思想進行碰撞的。
如果控制不好,那么思想界,很可能就會亂成一鍋粥。….
而現在,對于他們這些學了傳承自孟子的程朱理學思想已經有二三十年的士子來說,考試內容多些新東西不要緊,因為他們不會的,大家也都不會,對于所有人來說,基本都是同樣的新起跑線。
可要是把他們會的這些程朱理學內容給刪了,那就禍事了。
若是朝廷打算重尊漢學的消息一旦被證實,那對于這批人來說,無異于天塌了。
就像是清末最后一批寒窗苦讀十年的士子,剛要出山,科舉被廢了.
“你們別忘了,如今國師可是不太待見程朱理學的。”
另一名士子則嘆口氣說道:“恐怕,這是真的準備動手了,畢竟,科舉的內容雖然不說關乎社稷存亡,但也關乎萬民福祉,朝廷肯定是有想法才會動手的。”
聽到這話,眾人更顯沉默。姜星火也沉默。
經過漫長的輪回,他其實已經用親身經歷印證了一個觀點。
――這個世界確實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
雖然朝廷在很多時候,確實會深思熟慮后才做出政策實施,但實際上,你說這些政策經過了多么認真的調查研究和設計規劃,那也未必,很多都是拍腦袋想出來的。
之所以經典的施政案例那么經典,是因為出彩的就這么幾個,剩下的都是搞砸了沒人能從史書上知道的。
而對于姜星火來說,變法當然是有計劃有步驟的,但變法是如此的龐雜,有如此之多看起來都“很重要”的領域在同步推進,那么對于單獨某一個領域的規劃,其實思慮也不是那么全面,尤其是很多連帶性的后果,并非是事先可以預測的。
換句話說,尊荀導致漢儒思想復興,姜星火是有這個規劃的,這也是為什么他讓孔希路、高遜志和曹端,分別負責《王制》托古改制、梳理古文學派和今文學派、經史分流這些事情,除了這些原本的目的,還有就是這些事情都是屬于漢儒學術范疇內的。
但姜星火也沒想過,因為太學之會的勝利,再加上甲申科科舉重點考了《荀子》,會讓朝野間,出現這種激進輿論。
“果然,所謂的‘保守派’,就是嫌棄‘激進派’太過于保守的那一撥人。”
姜星火在內心深處,由衷地發出了感嘆。
至少說心里話,姜星火也只是打算復興一下漢儒,并且給實學的源頭梳理清楚而已,并沒有打算把學術界倒退回經學時代。
這時候,他就不得不出來說幾句了。
姜星火輕咳了一聲,說道:“我倒是覺得這漢儒與宋儒的劃分有些偏頗,漢儒不但通經致用,也傳承孔孟之學,所謂漢儒與宋儒,區別之處更多的在于漢儒研究經學,因此多喜微言大義,而人性之論,漢儒依然淵源于孟子,朝廷尊重荀子不假,但也未見得就要徹底否定孟子;朝廷想要復興漢儒思想不假,但同樣也不是說就要把宋儒一并埋入土里,要真是如此,豈不是天下大亂了?”….
姜星火這話,自然是真正意義上的有一說一,屬于很公正的說法了,不偏不倚,因此,眾人都覺得客觀。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變法雖然要有變革,但變革不是讓你走極端,做事情總要循序漸進的來,對于思想界來說,程朱理學占據統治地位這么多年了,下個政令變了容易,那拿什么來承接?怎么面對無數讀書人的反噬?總該是一步一步進行的。
姜星火已經實現了變法在思想方面被世人所認可,接下來,就是把新學思想慢慢推廣開來,同時用心學來分流理學,如此一來,經過十幾年、幾十年的潛移默化,理學的主導地位,自然就被調換下來了,這才叫水到渠成。
沒挖好引流渠就直接炸大壩,這不叫整狠活,這叫找死。
“那依您看來,現在《明報》上講的這些大儒刊登的‘經史分流’之類的觀點,是什么意思呢?”
方姓士子很認真地請教姜星火。
姜星火籠著手,身子靠在窗邊,微微斜側過來。
“我理解的意思,經史分流也好,研究《王制》的指導意義也好,目的肯定不是為了徹底推翻理學,而是說,很多東西,不是研究理學能做到的。”
“通經致用、經世致用,講究的都是實用。”
“所謂通經致用,意思就是不尚空言,要‘在坐而言、起而可行’,也就是說,不能有程朱理學這種‘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的弊病。”
“至于為什么要研究‘經史分流’?經術是治學的基礎,這個你們應該知道吧?”
士子們紛紛點頭,這個是沒疑問的,畢竟會試第一場按慣例就是四書五經,現在是五書五經了,但加了《荀子》是一碼事,五經總是沒變的。
而五經,傳承的就是經學的那一套,雖然最重要的《春秋》微言大義給整的已經沒學子重視了.但不管怎么說,經學始終是沒斷傳承的。
姜星火又道:“經學是治學的基礎不假,但若論運用方法,歷史更為重要。”
“人不讀經書,不知自處之道;不讀史書,無從治其國家。”
“今日提經史分流,大約便是這個意思。”
“同樣,為什么要提《王制》?這個事情方才我說了,但沒細說,其實研究的再深刻一些,說穿了也簡單,無非就是《王制》等禮樂的用途,并非是為了恢復上古時期的冕弁之服、鼎俎之設,而在于考究上古典章制度,明確文化制度發展,為今日的制度設計提供參考,這就是‘通經致用’的實際用途了。”
姜星火其實沒說幾句,但句句都在點子上,讓這些落榜舉子,是真的覺得自己好像看問題的層次和深度,驟然被拔高了好幾個等級。
方姓士子加著小心,本想就此打斷,但還是忍不住低聲來問道。
“那為何又要梳理古文、今文學派呢?還請您不吝指點。”….
“古文、今文學派是怎么回事,知道嗎?”
姜星火問的這個問題,還真不是瞧不起這些舉子。
對于這個時代,專心于通過科舉這塊敲門磚走入仕途的讀書人來說,除了科舉相關的書籍,其他一律都可以歸于“雜書”范疇。
科舉考什么,之前已經說過了,而在科舉考試的默認比重里,第一場四書五經八股文>第二場試論、判語、詔誥表>第三場時務策問。
而經過了這么多年的考試,這些東西,早就有完整的訓練手冊了。
雖然大明沒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但類似的東西,是不缺的。
譬如詔誥表這些東西,都是有固定模板的,多準備幾套,照著往里填,你寫的不好不要緊,只是正常得分,拿不了滿分而已,但本來這些涉及到歷史的東西占比就不高。
至于第三場考的時務策問,在唐宋時代,這是科舉重點之一,可在明代,屬于是考官都懶得看一眼,像是今年甲申科這么明令重視時務策問的年份,反倒是極其罕見的。
所以在真實的備考條件下,為了節約時間追求效率,考生們對史書內容不太了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考的四書五經,里面的五經雖然是經義,雖然跟經學脫不了干系,可說實話,這時候考的最多的就是《詩》《易》《書》,《禮記》和《春秋》基本不怎么考,四書五經是要靠八股文的,也不需要考生去了解這里面的歷史。
因此,要是這些落榜舉子,對于古文、今文學派的歷史淵源一無所知,姜星火也不會很奇怪。
但這里面的陳姓士子,倒真是愛讀書的,這時候竟然能流暢完整地答出來。
“經學源頭,乃是西漢漢武帝建元五年,施行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策,設五經博士,以通經作為選拔官員之標準,由此有了經學,而經學分為古文和今文兩派。”
“今文經學是指以當時的文字,也就是漢隸寫成的用來給人閱讀的經文,講求通經致用,使經學它成為治國平天下的工具,同時闡發六經中的微言大義。”
“古文經學則是用先秦篆書寫的經文,是復古派的作品,一開始只是在民間流傳,認為孔子述而不作故此六經皆史,主要研究六經的本意,因為是用篆書寫的,而且先秦各國文字不統一,所以古文經學注重名物考釋、文字訓詁的治學方法。”
這個答案是很標準的,實際上一開始今文學派和古文學派的區別很簡單,也就是對于現實政治與學術研究的不同偏重上,今文學派更于現實政治,把孔子當做政治家,認為六經是孔子在春秋時期“托古改制”的政治手段,其實說白了,就是通過對經文的解釋來給董仲舒的一系列變法賦予思想和法理上的依據,即“六經注我”。….
而古文學派在最初則是更專注于學術研究,把孔子視為一名史學家,認為六經都是前代留下來的史料,孔子是記錄者,所以才要通過名物考釋、文字訓詁這些方法,以類似考古的手段,來對六經的微言大義進行復原,然后再闡釋出來,即“我注六經”。
“那古文和今文學派后來呢?”
這個眾士子就答不上來了,還是柴車幫忙解圍:“后來,大約是變了味了,都成了漢庭內部斗爭的工具,譬如西漢末年劉歆大力提倡古文經學,激烈批判今文經學,遂引發了持續兩百多年的古今文之爭王莽就是古文學派的執牛耳者,建立新朝后就將古文經版本的《周禮》立為官學。等到了東漢,則是鄭玄以古文經為主,兼收今文經,重新遍注群經,統一了古文、今文兩大學派。”
姜星火似是有些刨根問底:“再后來呢?經學忽然就沒了嗎?直接過渡到北宋五子的理學了嗎?”
“這”
這次柴車也答不上來了,柴車看了看郭,郭也不知道。
如果姜星火不問的話,其實平常他們好像也不會去想這些問題。
就好像,從三國到北宋這740年的歷史,一直在打的頭破血流,學術思想就像是斷層消失了一樣。
那么,真的消失了嗎?
當然不是。
那為什么現在的讀書人都會有這種感覺?
答案也很簡單,這就是程朱理學故意制造出來的、人為的“學術歷史斷層”。
這段從三國到北宋的思想史不是不存在,而是被程朱理學刻意屏蔽掉了。
之所以要屏蔽掉,是因為程朱理學的道統,是直接從孟子那里過來的,所以中間這段時期的學術思想,大多是跟程朱理學不符的,即便不唱反調,也合不到一塊去,就干脆都屏蔽了。
程朱理學從來不講這些歷史,甚至如果不是經學的影響力太大,經學的東西,程朱理學都不怎么講。
現在的讀書人都不怎么了解經學的歷史,自然更不可能了解經學以后,到理學出現之前,這段長達740年的歷史,華夏的思想界,到底是怎么變遷的。
“三國以后,南北朝時期,正如地域上南北分治那般,思想上也分裂成了兩部分,也就是北朝經學和南朝經學,即‘北學’、‘南學’。北學墨守東漢舊說,以分析解釋先秦儒學經典的章句訓詁學為主,走的是古文學派的路子。而南學則是偏離了今文學派的路子,歷經宋齊梁陳,受到了佛教的極大影響,演變成了玄學,主要發揮《禮記中庸》里面的天命心性之說。”
“你們猜猜,為何會有這種區別?”
陳姓士子答道:“大約是北朝皆是異族入主中原,學術研究受到壓制,既不能托古改制,也不能承認異族天命,所以只好埋頭于故紙堆中而南朝則是北伐無望,即便有白袍入洛也不過是曇花一現,諸如梁武帝蕭衍等皇帝沉溺于佛教之中,長期歌舞升平,失去了奮爭之心,自然就只能談天命心性了。”….
姜星火點點頭,有些偏頗,但大差不大。
實際上,北朝的儒者也沒那么有骨氣,甚至到了南北朝中期,北朝就已經自認中原正統了,高門大閥們瞧不上那些南渡的,認為南方才是蠻夷之地,而南朝也是這么想的.
“南北朝結束,到了隋唐時期,孔穎達與顏師古等人編寫《五經》義訓,總結了南北朝時期南朝玄學和北朝章句訓詁學各自的特點,由此對前代紛雜經說進行統一整理,編撰出一套統一的經書注釋為標準,使士子學有所宗,科舉取士有所依據。”
義訓,就是依據傳注而加以疏通解釋之意。
這個版本的《五經義訓》或者說《五經正義》,其中《毛詩》與《禮記》主要采用鄭玄注釋版本、《周易》主要采用王弼注釋版本,《尚書》用孔安國傳、《春秋》則用左傳,在借鑒前儒的基礎上,孔穎達刪修筆削數易其稿,史書記載“必取文證詳悉,義理精審,剪其繁蕪,撮其機要”,最終稿的質量相當之高,因為有所取舍側重,所以基本上沒有官修書籍普遍雜而不純什么都往里塞的毛病。
實際上,孔穎達不僅開創了“義疏派”,成為唐代官方經學的標準,并成為科舉考試教材,而且其人畫像在貞觀十八年就進了凌煙閣,貞觀二十二年孔穎達逝世的時候直接是陪葬昭陵的待遇。
可惜,如此一代儒宗,在程朱理學的刻意掩蓋下,基本沒什么人知道了。
至于為什么掩蓋,主要原因就是朱熹在注釋四書方面下的工夫很多,但五經則不然。
朱熹一本《四書章句集注》,確實可以自傲地說注透四書了,這個沒得黑,姜星火也得承認。
但五經方面,書類,朱熹沒注過,詩類的《詩集傳》,易類的《周易本義》,禮類的《儀禮經傳通解》,都只能說水平有限,春秋類的話,朱熹沒正經注過,《資治通鑒綱目》算是他史學觀點的體現,但經學是最講究詁訓的,朱熹這種喜歡斷章取義另創新解的選手,在經學這種發展了近千年的完整體系面前,根本就沒有斷章取義的余地。
為什么?
因為能解釋考據的地方,早就被古文、今文學派和后來的南、北學,乃至唐代“義疏派”解釋考據完了。
所以,朱熹所以五經方面并未超過唐代《五經正義》的體系,也就不愿意多談了,自然就會選擇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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