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四百三十二章 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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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樣的道理,是否可以理解成:不想當宰相的官僚不是好官僚?大明當然沒有宰相這個職位了,但相權卻從未消失過。
大明行政學校,要通過“三舍法”培養出來的官僚,以后一定是要奔著這個類似的目標去的。
當然了,目標歸目標,實際歸實際,不管能不能當宰相級別的高官,最起碼要有基本的大局觀念和標準的行政決策思維。
畢竟有句話說的好,治大國如烹小鮮,不管是管一個縣,還是一個府,亦或是一個布政使司乃至一國,雖然轄區越來越大,但行政上的很多道理是不變的,這也是為什么行政學校要教這些東西,因為這些東西,無論是行政學還是其他,不管在哪個級別的職位上,都能用得到。
“第一個,所謂有限理性決策,便是說我們作為決策者,任何一個人,無論他的閱歷多么廣博,學識多么深厚,他始終都處于一個‘有限’的狀態,也就是說沒有哪個決策者是全知全能正是因為不存在全知全能的決策者,所以任何決策的下達,都會或多或少地引起一些不利的后果,沒有誰能讓決策完全完美,我們這些決策者,在做決策的時候只能盡量獲得一個能讓各方面都‘滿意’的答案,而非一個‘完美’的答案。”
“那么基于有限理性決策,諸位覺得,蔡京的濟養醫藥政策,問題到底出在哪了?”
高遜志幾乎是脫口而出:“蔡京太追求完美了!”
是的,完美。
蔡京又要照顧老人,又要照顧殘疾人,然后還要給貧民普及醫療服務,最后還要給流浪漢下葬。
這種“既要.還要”,明顯就是一種不合理的決策表現。
原因也很簡單,沒那能力知道吧?
北宋多少人口?
之前提到過,一個多億。
放到現代,一億人口都算是不折不扣的人口大國,而即便是很多現代強國,都做不到國家全面承擔免費的養老和醫療。
至于給流浪漢安葬和照顧殘疾人,反倒是理論上努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
北宋確實富裕,財政收入常年能維持在六七千萬貫緡錢以上,偶爾還能破億,但再富裕的朝廷也禁不住蔡京這么花錢。
在全國范圍內每個路、府、州、縣都大量建立居養院、安濟院、漏澤園這些社會福利機構,雖然切實地幫助了很多老弱病殘人群,但問題是成本太高了。
雖說這樣說可能很冰冷,但事實就是,行政決策是要考慮成本的,這個成本還不單單是現在花多少錢的問題,還包括以后要持續花多少錢,投入多少人力,以及相關的各方面社會效益是否值當。
正如司馬光所言,天下財富,不在此處便在彼處。
蛋糕就這么大,朝廷財政也是一樣,以如此巨大的財政資金投入到社會濟養醫藥上面,就必然導致其他必要的支出減少。
政敵們是怎么攻擊蔡京的?
“天下窮民,飽食暖衣,而使軍旅之士稟食不繼。”
“不顧活人,只管死戶。”
姜星火見臺下眾人醒悟了過來,微微頷首道:“所以你們明白了嗎,行政決策不是小孩子抓糖果,很少會出現‘我全都要’而全都能一把抓的結果,正如高太常所言,必須要有所取舍。”
這時候有教師問道:“那蔡京做決策時便不懂這個道理嗎?”
“蔡京當然懂,他都當宰相了,他怎么能不懂呢?”
姜星火笑道:“只不過他做行政決策的出發點就歪了,名曰為人,全是為己。”
“蔡京在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年)的時候是從三品龍圖閣直學士,從三品到正三品這個檻,蔡京熬了18年,到宋哲宗元符三年的時候才升正三品翰林學士可惜好景不長,當年,他進入仕途以來三十多年的努力,就付諸東流,受到政敵攻擊,先是從翰林學士貶為龍圖閣直學士,再貶為太原知府、江寧知府,后來直接免去一切官職,被安置在杭州。”
這段歷史倒是鮮為人知,畢竟沒誰會關心一個大奸臣是怎么由正常的官員變成奸臣的。
但顯然,蔡京爬了十八年才爬了半級,剛升上去就被一擼到底,心態有一點點變化才是人之常情,經過在杭州的龍場悟道,蔡京大抵是黑化了。
——我心黑暗,亦復何言?
兩年后,狂舔宋徽宗的蔡京重新出山,當年便直接宣麻拜相,拔擢為尚書右仆射兼門下侍郎,即俗稱的右相,第二年直接升左相,實現了一人之下的夢想。
“蔡京之所以會做出濟養醫藥的行政決策,不是因為他的弟弟是王安石的女婿,他因此繼承了王安石的變法理想,本質原因而是因為宋徽宗剛剛登上皇位,還處于銳意進取時期,而且非常欽佩父親宋神宗的熙寧變法,以及兄長宋哲宗的紹圣紹述,所以才用了‘崇寧’的年號,也就是崇敬熙寧變法的意思.而蔡京的變法,主要以教育和經濟兩方面為主,教育方面增設算學、醫學、武學、律學;經濟方面則對鹽法、茶法、鈔法、漕運進行變動。”
嗯,越說越像大明了。
姜星火話鋒一轉:“當然了,君子論跡不論心,評價蔡京是否是奸相,也不能主觀斷定他一切行政決策都是因為要討好宋徽宗才做出的,更重要的是客觀評價的他的行政決策的實際效果。”
“第二個,所謂漸進決策,便是決策者采用漸進方式對現行政策加以修改,逐漸實現決策目標的決策,換句話說,穩中求變。”
高遜志仔細地看向教案,如果說有限理性決策還比較初級,那么漸進決策顯然更進一步,而在教案上,漸進決策的要求是這么寫的:集中于與現有政策稍有不同或有限方法上不同的政策,而非重新評價決策;不堅持行政問題的解決必須正確,只求管用、可行;目的是為了解決現有問題,而非制造更大的問題。
顯然,蔡京全都走反了。
“譬如朝廷插手藥店,如果換做是我們采用漸進決策應該怎么做?”
姜星火循循善誘道:“首先,作為決策者的我們,肯定要考慮有沒有現有的、可行的政策作為參考,也就是改良決策的基礎,對不對?那么當時有嗎?”
“北宋以商業為國家稅收的重心,以四民為本為國策,那么破壞民間藥業的經營,其實是在自毀根基,這點之前我在《明報》上就講過,王安石主持的熙寧變法,但凡認為市場的供給被民間私營工商業者控制,北宋朝廷就直接下場參與經營,與民爭利,蔡京的這個思路其實是一脈相承的,是不正確的所以說,北宋朝廷直接下場經營藥店,其實從根本上來講,所有參考的政策案例,都是失敗的。”
“那么再看第二點,什么叫做‘不堅持行政問題的解決必須正確,只求管用、可行’?為什么桑弘羊搞鹽鐵官營能行?因為鹽鐵官營不僅賺錢,而且利差巨大,朝廷投入了就能獲得源源不斷的收益,而北宋朝廷去親自經營藥店,又比民間強在哪呢?”
“第三點,解決問題而非制造更大的問題蔡京濟養醫藥后續的結果,也都寫在了史書上,還不僅僅是官修史書,而是民間筆記、雜談、地方志俱有記載,足以證明當時的實際情況是,北宋朝廷經營的藥店,里面比市場價低的藥材其實并沒有給窮人什么實惠,反而是被負責藥店的官吏給挪用了,借此販售出去牟取個人好處,甚至直接以接近于送的價格整店整店地租給貴戚之家。”
一連串的發問后,姜星火總結道。
“既沒有可行的政策案例作為參考,又不堅持政策管用可行,最后反而制造了更大的問題,如果從漸進決策的三個可行性維度來考量,蔡京的濟養醫藥,無疑是全方位失敗的。”
“所以說,蔡京壓根就不該動濟養醫藥?”
姜星火沒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而是示意眾人接著翻教案。
“混合掃描決策模型:如果說有限理性決策模型是對全部空間作努力做的細微觀察的顯微鏡,而漸進決策模型則是只對熟悉區域進行大致觀察的放大鏡,那么前者準確度高但代價大,后者運用的代價較低但準確度不夠。混合掃描決策模型則要求同時使用顯微鏡與放大鏡,既要對空間進行多角度的觀察,又要對某些部位進行細微觀察,既考察全面,又考察重點。”
高遜志問道:“這不也成了國師口中面對糖果要一把抓的‘我全都要’的孩童了嗎?”
“非是如此,若是以數術粗略估量,便是有所謂‘二八定律’之說。”姜星火搖頭緩緩道。
“十分之二為重點政策,需要朝廷或地方官府的決策者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來使用有限理性決策的方法,繼而盡可能地追求一個‘滿意’的政策答案;而十分之八則為非重點政策,僅僅參考和沿用修改過去成功的政策案例,盡可能節約人力物力,來‘可用’這一解決問題的政策答案。”
不知何時,堂內竟然寂靜無聲了起來,這時候沉浸式投入狀態中的姜星火才發現,原來門口來了幾個旁聽生。
正是大皇子朱高熾和內閣的三楊,胡廣沒來,估計當留守兒童呢。
朱高熾帶頭行了一禮,三楊亦是行禮,隨后朱高熾問道:
“依國師之見,若是大明要復行濟養醫藥,該如何來做決策呢?”
堂內眾人見了大皇子,亦是紛紛行禮。
雖然不知道對方前來是什么事情,但此時姜星火示意對方先坐下再說。
“方才說過,依‘二八定律’以及歷史上的政策案例來看,濟養醫藥不屬于適用于有限理性決策的政策類型,也就是說,雖然從內心出發,很想馬上實現讓所有的大明子民,都可以實現濟養醫藥,但作為決策者,我們應該知道在當前的時代背景下,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如果咱們大明朝廷非要強行干預,那么得到的結果,很可能是蔡京醫藥的復現。”
內閣三楊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作為個人,每一個稍有良心的人,都希望能實現這樣的太平盛世,但作為決策者,現實情況是國家財政不允許,因為這是需要持續巨量投入而且幾乎沒什么收益的,以大明目前脆弱的、基于官田屬性土地稅為主要財政收入來源的國庫來看,肯定是做不到的,一絲一毫的可能性都沒有。
“但是做不到最好、滿意,不代表什么都不做。”
姜星火屈起手指,敲了敲桌案。
“既然歷史上的政策案例,已經證明王安石、蔡京的這種市易法,也就是朝廷直接干預某個行業的市場不可行,那么有沒有別的辦法呢?”
“我的答案是有。”
講堂里是有黑板和粉筆的,黑板就是給木板刷層黑漆,粉筆就是石灰石加生石膏,只要姜星火想要,以他現在能調配的資源,這種隨便手搓的小東西要多少有多少,只不過沒有近現代產品那么好用罷了。
姜星火在黑板上寫下了“朝進”與“朝退”兩個大類。
“王安石的市易法從本質上來講,就是‘朝進’,就是推崇‘大朝廷’,通過北宋朝廷直接伸手干預某個行業甚至多個行業市場的方式,讓北宋朝廷主動去承擔過多社會責任,從而讓民間的商業后退了。”
“這種什么都管的‘大朝廷’模式,對北宋的民間商業來說好不好?”
曹端已經初步摸到了辯證的門檻:“分情況。”
“對,分情況。”
姜星火點點頭:“如果北宋民間商業規模小,北宋朝廷力量強,那么用這種手段是沒有問題的;如果北宋民間商業規模大,北宋朝廷力量強,而且北宋朝廷的統籌計算以及管理能力到位,也是沒問題的但問題就出在,北宋民間商業規模又大北宋朝廷力量又弱,統籌計算和管理的能力又差,連自己戶部的賬目都算不明白,就要去搞市易法,那么以北宋如此繁榮的商業,和宋廷冗官如此低下的行政效率,怎么可能做到呢?”
“換到今日的大明,比之北宋的行政能力強還是弱,這個我不好說,當然了,現在商業也沒有北宋那么發達,但不管怎么樣,朝廷在惠民藥局的基礎上繼續擴大規模,我認為是是沒必要的。”
“那國師的意思,便是朝退了?”
姜星火笑道:“不可以不進不退嗎?”
眾人啞然,當然是可以的,什么都不做維持現狀就好了。
姜星火開過玩笑,正色道:“既然朝廷有看得見的手,自然也有看不見的手,這只手就是經濟規律。”
姜星火示意他們接著翻教案。
教案如是寫道:“每個人都試圖用應用他手里的本錢,來使其商業產品得到最大的價值,一般來說,他并不企圖增進公共福利,也不清楚增進的公共福利有多少,他所追求的僅僅是他個人的安樂與個人的利益,但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就會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引導他去達到另一個目標,而這個目標絕不是他所追求的東西.但最終的結果是,由于追逐他個人的利益,他經常促進了社會利益,其效果比他真正想促進社會效益時所得到的效果更大。”
朱高熾和三楊手里沒教案,還是兩個有眼力勁兒的教師把自己的教案讓了出來,四個人方才分看兩本教案。
這段話有點拗口很快引來了疑惑。
“我等不甚理解,還請國師詳細解答。”楊士奇說道。
楊士奇和楊榮之前還跟姜星火有些交集,而楊溥則是頭一次見,他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姜星火。
“此言卻是有些荒謬,世上哪有什么看不見的手?莫不是國師覺得,真有神仙菩薩不成?若是人人逐利,最終的結果一定是互相爭搶,而所有人的利益都受到損害。”
姜星火看了楊士奇、楊榮、楊溥三人,然后將目光落在了楊溥身上:“你就是楊溥?”
楊溥點點頭。
“素聞伱有才名,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可敢作答?”姜星火又問。
楊溥眉頭微皺,但最終還是開口了:“有何不敢!”
雖然在姜星火前世的歷史上,晚年的楊溥歷經明槍暗箭,變得小心翼翼到過分的地步起來,但此時楊溥還是剛剛三十歲的青年,跟金幼孜同年中的進士,如今已是翰林編修,又進了內閣,從傳統意義上來講已經來到了人生的快車道,還是光明大道的那種,如今大皇子在旁邊看著,自然是要表現的有自信一些。
“好!”姜星火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問道:“我且問你,開中法為何明明商人們參與的目的只是追逐利益,而最終的結果卻是朝廷受益,邊軍得以豐衣足食。”
“這”楊溥一時啞口無言。
“這便是說,行政決策的實施方法有三種,律令方法、經濟方法、行為方法。”
“法律方法,便是朝廷或官府用各種法律條令的手段實施行政管理的方法;經濟方法,則是指運用經濟規律這個‘看不見的手’來調節和影響被管理者,行為方法則是利用表彰、活動等辦法,設置一定的條件和刺激,使百姓的行為能夠自發產生,繼而達到政策目的。”
見楊溥不再質疑,姜星火輕輕一笑,繼續對朱高熾回答道。
“回到方才的問題,如果大明需要進行濟養醫藥,那么肯定是要以漸進決策為主,也就是說沿革現有的政策,同時利用‘看不見的手’來起到想要達到的效果。”
“那么現有的政策是什么?”
這得問老朱是怎么根據元朝的情況給大明制定社會福利政策的。
是的,朱元璋始終是姜星火繞不過去的一個人,雖然老朱死的早,額,老朱死的也不算早,應該說姜星火穿越的晚,所以兩人沒碰上面.可能碰上面老朱根本懶得偷聽他嘰嘰歪歪,直接下令一刀給噶了。
總之吧,姜星火沒少刨老朱的墻角。
元朝時期的社會養老制度是“高齡賜帛”制,對八十歲以上的老人賜予錦帛,對九十歲以上的老人賞賜數量加倍,元朝法律規定,地方官府如果對符合賜帛條件的老人沒有如實上報,將受到“正官笞四十七,解職別敘”的懲罰。
而社會醫療制度則是繼承了宋朝搞的那套半拉子惠民藥局,要求惠民藥局皆以各路正官提調,選擇良醫主治看病,負責掌收官錢、經營出息、市藥修劑、以惠貧民.當然了,最后能執行成什么樣子,也可想而知。
元朝的這些社會福利政策,總體來說也就“高齡賜帛”制還算成功,因為政策操作起來比較簡單,官員從中還能分點,自然是多報多得,再加上有律令約束,所以雙重作用下在元朝的前中期執行的還不錯。
老朱在洪武開國的時候繼承了這一點,老朱欽定的《詔天下養老之政》規定:凡是八十歲以上為人正派,鄉里稱善的貧苦無產業者,即月給米5斗、肉5斤;老年人見多識廣,有的德高望重,各府州縣衙,可選聘老者協助整頓吏治,凡見官有為民患者,可上公堂直諫,三諫不悛者,可至京都稟報朝廷;凡年老體弱者,年八十以上,賜里士,年九十以上,賜壯士,與縣官平禮,免除他們的徭役等。
除此之外,對于失能老人,老朱則繼承了養濟院政策,不過朱元璋是農民出身,他很心疼百姓,但同樣朱元璋也清楚底層官吏的奸猾,又考慮到官府的實際承受能力,倒也沒搞那些表面光鮮但落實不下去的政策,而是在《大明律》明確規定了養濟院收養對象的條件。
《大明律戶律》:凡鰥寡孤獨及篤疾之人,貧窮無親依靠,不能自存,所在官私應收養而不收養者,杖六十;若應給衣糧,而官吏克減者,以監守自盜論。
總體來講條件比較嚴格,屬于把好鋼用在刀刃上,有限的財政撥款盡量做到精準救濟,具體標準是6石米/年(洪武十九年標準)到了朱允炆的時候,建文元年在齊泰、黃子澄這些人“眾正盈朝”的影響下,大筆一揮,直接砍了一半,改為3石米,同時可以讓遠方親戚代養,只有無親可投的才重新進入養濟院。
嗯,真是個小畜生,能想出把失能老人的米糧給遠房親戚,讓遠房親戚代養的主意,不知道多少老人被不知真假的遠房親戚接走,養濟院用3石米一個人的方式,完成了甩包袱,而建文朝的財政似乎也因此得到了些許微不足道的改善。
所以說朱允炆被奪了天下真不冤枉,跟崇禎裁撤驛站把李自成逼得投軍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沒有老人能站出來起兵推翻他罷了。
反正建文朝類似的這種缺德帶冒煙的事情是沒少干,江南士紳們有一說一,沒幾個好東西,不是蠢就是壞。
社會醫療方面,老朱倒是也沒搞什么創新,也是繼承自宋元的惠民藥局那一套,據《明史職官志》記載:洪武三年,置惠民藥局,府設題領,州縣設醫官,凡貧病者,給之醫藥老朱給惠民藥局設置了大使、副使、提領、醫官,算是建立了完整的管理體系,但是效果嘛,就那樣。
聽聞內閣眾人大概介紹了一下大明現有的濟養醫療制度,姜星火繼續道。
“祖宗之法不可廢,濟養制度恢復洪武舊制就很好了。”
嗯,這話從誰嘴里說出來都不違和,但從姜星火嘴里說出來,怎么這么怪呢?
或許以后的教科書里,沒有“薛定諤的貓”,只有“姜星火的祖宗之法”。
“至于醫療制度,我認為可以小小地發揮一下經濟規律的作用。”
內閣眾人不由地神情嚴肅了起來,以前可是沒人教他們怎么當官做決策的,這種東西全靠自己悟,而他們被大皇子帶著來到了這里,沒想到卻有意外收獲,怎么能不讓他們慎重以對。
“朝廷補貼的惠民藥局很好,但幾百年來,歷經宋、元兩朝,直至今日,效果都不甚顯著,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是,這種朝廷行政手段干預后的結果,是讓民間私營藥店缺乏動力幫助達成政策目的的。”
這句話,反而讓高遜志有些期待,姜星火對于行政決策理解,到底是怎樣的。
畢竟按理說,如果朝廷有能力的話,肯定是不能廢除惠民藥局的,否則造成的后果是很嚴重的,會大大提高窮苦百姓的醫療成本,雖然惠民藥局作用不大,但是這東西必須有,這是朝廷的態度問題,如果姜星火打算直接取消,那么姜星火居心何在,就得好好考量一下了。
“惠民藥局要保留,同時要運用律令和經濟兩種方法。”
“律令方法,如何改善百姓的醫療水平?便是要收集醫書,召集名醫,以朝廷的力量來制定一部比較權威、標準,同時能夠分情況對癥下藥的醫書巨著,并通過廉價印刷,將其普及到每一個縣鎮,讓醫師能夠以相對標準,同時具體病情具體分析的辦法來下處方。”
高遜志點了點頭,這就是北宋的思路,不算出奇,效果不見得特別好,但肯定是有用的,醫療標準化嘛。
“經濟方面,想要百姓能夠享受更低價的醫療服務,要用‘看得見的手’與‘看不見的手’相結合的思路,其一是‘看得見的手’,這只手主要是讓藥材變得更便宜,也就是說需要一系列的措施,譬如用朝廷的力量,來建立一些能夠大規模培育更廉價但藥效基本相同的藥材的基地,朝廷掌握著這部分藥材的產銷定價,自然能夠對醫療市場的價格產生影響。”
“咦?”
三楊面面相覷,這倒是他們所從來沒有設想過的道路。
因為一般來講,朝廷要干預市場,從來都是簡單粗暴直接使用行政力量,但這種朝廷不干預市場主體,只從上游原材料著手的辦法,屬實是讓他們長了見識。
你說是否可行?肯定是可行的啊!
中藥這種東西,除了一些帶有迷信色彩比較離譜的原材料,比如什么孝子、烈女的獨特產出品以外,大部分東西,其實都是動植物身上爆出來的,而且并沒有那么罕見.這是必然的,罕見的早就吃絕了,沒法當方子救人,而且給窮苦百姓開的方子,肯定也沒什么罕見藥材。
所以普通的藥材,哪怕所需的生長環境特殊一點,朝廷也是有辦法大規模種植的,只要肯投入,這一點是沒問題的,后續回本也不難。
而掌握了一部分源頭藥材,而且由于大規模種植和人工成本低的原因,就足以通過經濟手段對市場造成影響,這種可比簡單粗暴的行政干預高明多了,朝廷如果覺得市面上的藥材價格高了,窮苦百姓承擔不起,直接下場砸盤就可以了。
“其二是‘看不見的手’,朝廷只需要通過經濟政策上的小額補貼,促進醫藥行業的互相內卷就可以了,譬如.鼓勵和支持小微藥店的創立、藥店醫生的下鄉就診。”
姜星火沒有說太多但這簡單的幾句話,卻如一道驚雷一般,炸響在眾人的腦海中,令人久久不能平靜。
直到姜星火又講了半晌,帶著教師們把教案過完一遍下課,看著離開的人群,楊溥才有些肅然地悄聲地對身旁的楊榮、楊士奇說道:“以前一直聽你們說,我尚且不信,今日親眼得見,倒是信了幾分,國師之能果然不同尋常。”
楊榮和楊士奇只是笑。
姜星火堅持自己擦好了黑板,然后轉頭問依舊端坐在臺下的朱高熾道:“大皇子殿下今日所來不知是為了何事?可是為了看看大明行政學校的進度?”
雖然是這么問,但姜星火心里也清楚,朱高熾應該沒這么無聊,大明行政學校即便另起爐灶,但其實對現有的官員來說影響也不大,作為士紳階層的利益代言人,朱高熾不至于親自跑到這里來跟他掰扯什么,畢竟現在國子監體系還沒被廢掉,這其實就是新弄了個小國子監而已,很多年內都威脅不了科舉。
朱高熾聞言放下了手中的教案,他搖了搖頭,胖胖的臉上此時滿是嚴肅。
“國師,李至剛的案子在三法司出了點問題,刑部那邊始終有分歧,誰都插不進去手,關于鹽法的事情恐怕得先停一停了。”
姜星火聞言心頭一沉。
最不該出問題的事情,還是出問題了。
三法司里,目前都察院已經被陳瑛的狗腿子們所把控,秉承著朱棣旨意辦事的陳瑛不會跳出來反對;而大理寺卿陳洽現在被調到廣西督辦糧餉了,之前對安南之事有印象的應該記得“今大軍征討胡(黎)賊,合用糧餉,已敕戶部先撥二十萬石命大理寺卿陳洽押運并赴廣西計議軍事俟大軍至,順帶前去,余令土兵隨軍攢運”,剩下的副手則是唯唯諾諾的狀態,自己不想惹麻煩背鍋。
而刑部則比較特殊,刑部尚書鄭賜雖然喜歡舔皇帝,但作為一個專業部門,刑部系統內部是抱團傾向非常嚴重的,刑部左侍郎馬京、刑部右侍郎李慶在刑部內部話語權很重。
“誰在反對判李至剛無罪?”
“馬京和李慶都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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