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三百七十九章 揭曉
聽到陳天平越說越尖銳,而且一張嘴就扯到了自己身上,剛才還在強撐鎮定的郇旃,終于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只手捂著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
見他咳嗽得厲害,陳天平連忙伸手去扶他,關切的問道:“您沒事吧?”
“滾”
郇旃怒斥了陳天平一聲,卻又忽然咳得更厲害,一邊咳還一邊用顫抖的右手將桌子上茶杯往陳天平身上砸,嘴里罵道:“你這個混賬東西,本官今日饒你不得.”
郇旃當然有理由這般暴怒,陳天平這個安南王孫到底是真是假暫且不論,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確認了占城國使團是海盜假扮的,那么作為接待番使主官的郇旃肯定是要負主要責任的,這就意味著,作為建文二年進士的佼佼者,他的仕途必然遭遇巨大的挫折,這是郇旃根本無法接受的。
須知道,自從穿上了這身緋袍(一品至四品穿緋袍,五品至七品穿青袍,而八品至九品則穿綠袍),郇旃在楊榮、金幼孜等人面前,可是心中得意的很,畢竟這緋袍,尋常進士一輩子都未必能穿得上,而自己三十來歲就到了這個位置,前途可謂是不可限量。
郇旃心思如何懊惱、憤怒暫且不提,陳天平卻是連忙閃身躲避,茶杯摜在地上碎裂成了無數片,但是卻依舊有蹦起來的劃過了陳天平的臉頰,留下三條血紅的傷痕。
姜星火聽了半晌,倒也渴了,方才喝了口茶,看著郇旃氣急敗壞的樣子,重重地放下茶杯問道。
“郇少卿,國朝的臉面都不要了嗎?!”
見郇旃如此失態,姜星火又如此咄咄逼人當著他的面訓斥,王景面上也有些掛不住,捋著銀須淡淡地告誡說道:“小心動了肝火,傷及肺腑。”
郇旃聽了這話卻是悚然一驚,恩主哪里是在告訴他這個,而是明著跟他說不要毀了自己的仕途!如今廟堂正是大爭之時,變法與守舊互相纏斗,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m.42zwla
郇旃冷汗漣漣,拱手說道:“屬下魯莽,請侍郎責罰!”
王景擺了擺手說道:“一起去審審占城國的使團吧。”
占城使團雖然已經被繳械制服,卻仍在嘴上負隅頑抗,他們不承認自己是海盜,也堅稱跟陳天平只有做賭的交集,至于為何捅傷裴伯耆,則是因為裴文麗嘲諷激怒了他們。
雙方僵持了片刻,占城國使團的正使站出來,對姜星火拱手說了一些話,經過通譯的翻譯,意思是他們有著全套的信印文牒,他們就是占城國的使團,至于為什么不會說漢語,是因為上一批使團會說漢語的在歸國的途中,都被安南人折磨的不輕,身上有傷,所以沒跟著前來。
隨后,占城國使團的正使,又出示了一份之前大明給的公函。
然而姜星火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大明律例,凡偽造朝廷公函、書信者,皆斬立決,你們可以想好了,大明可不會因為伱們非是大明子民,就能逃過懲罰。”
經過通譯的翻譯,占城國的使團頓時產生了騷動。
誰都知道,所謂偽造不偽造,還不是對面這位國師大人一念之間的事情?
也就是說如果姜星火認定了他們是假冒的,那么今天誰都跑不了,都得死!
眼看著手下慌亂了起來,占城國使團的正使怒吼了一聲,經過通譯翻譯,大概意思就是:“什么?你們憑什么這么草菅人命?”
紀綱這時候笑了笑:“草菅人命?你是不是不知道錦衣衛是干嘛的?我大明頒布的律令,豈是你們能質疑的?”
看著紀綱光明正大的耍流氓,占城國使團的正使頓時啞口無言。
但不得不說,錦衣衛的調查效率卻是很高,至少在南京這地界上,眼線充足的錦衣衛還是很給力的,很快,各種證據就擺了出來。
事實擺在眼前,除了各種明顯的破綻以外,這些日子占城國的使團,確實利用販賣攜帶的貨物牟取暴利,而且這些貨物,有的并不是正經的貢品或是占城國的特產.之前沒有引人注意,不過是都以為這是他們攜帶的私貨罷了,如今細細想來,卻有些不正常,因為這個“私貨”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占城國使團的正使還是死不承認,一副壓抑著怒氣的樣子,自己把脖子湊到了錦衣衛的刀鋒上。
經過通譯的翻譯是在說:“若國師大人一定要這么做,那么在下唯有一死,以證清白,還請放過我的屬下們。”
沒人被他嚇到,姜星火臉色的目光落在占城國使團的其他副使身上,淡淡說道:“我大明向來禮儀周詳,從未虧待過你們,但既然你們不識抬舉,那便休怪不客氣了。”
話音剛落,姜星火揮手,命令道:“都拉下去砍了!”
早已蓄勢待發的侍從甲士立刻涌入,將占城國使團的兩名副使也牢牢壓制起來。
這兩名占城國使團的副使眼神驚慌,掙扎起來。
其中那位年長些的男子,滿頭大汗地叫嚷起來:
“國師饒命啊,在下不敢了,在下真的不敢了!”
他的聲音很尖銳,帶著濃烈的恐懼和害怕。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說的是涯話。
涯話,通“雅話”,在南宋時期就已經定型,是客家話的一種,所謂“閩有八郡,汀鄰五嶺,然風聲氣習頗類中州”指的便是涯話。
很顯然,這是一個重大的突破,禮部左侍郎王景甚至都表現出了想要單獨審問此人的意思,然而姜星火的表情依舊淡漠,絲毫不為所動,甚至都沒有多看這個說了漢語的人一眼,只是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另外一名年紀稍小些的占城使團副使,說道:
“拖出去。”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侍從甲士立即上前,直接將這名副使壓在地上,將他死死扣住,然后綁的跟粽子一樣拖了出去。
這個年紀稍小些的占城使團副使拼命求饒,可姜星火卻根本沒有看他一眼,仿佛他不存在似的,淡淡說道:“把他們的腦袋挨個割下來,掛在會同館門口的旗桿上示眾,順便告訴一下這些番邦,下次誰敢欺騙大明,便是相同的下場。”
院落外面刀光閃過,年紀稍小些的占城使團副使連慘叫都沒有發出,便被甲士干脆利落地斬了腦袋。
鮮血從他的脖頸間溢出,灑落在地面上。
院落內陷入一片沉寂當中。
原本喧囂吵雜的氣氛瞬間消失,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噤若寒蟬。
姜星火的臉色變得極冷,他緩步走到剛才說了漢語的那人面前,雙眸盯著他,緩緩開口說道:“你能說涯話,我想你也應該能聽懂漢語官話,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這位“副使”的身軀不僅是聽懂了,他甚至能夠明白姜星火話語背后蘊含著的深刻含義。
此時他能感覺到死亡距離他無比的接近,這讓他再難保持鎮靜,牙齒磕碰著,說道:“國師大人恕罪,小人不敢了。”
姜星火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他伸出手拍了拍副使的肩膀,溫言道:“好說。”
“還不招嗎?”
紀綱拔出了繡春刀,寒芒四射。
跟姜星火不同,紀綱的臉色陰沉得厲害,眼角眉梢全是殺意,這股冰冷刺骨的殺意,似乎讓整座會同館都變得森冷。
這位副使渾身戰栗起來,臉色蒼白,額頭冷汗涔涔,心頭天人交戰著。
他能明白,大明皇帝陛下既然派出了錦衣衛調查他們,他們還要負隅頑抗的話,等待他們的,就是無盡的酷刑,最終被活活折磨致死。
至于他的頭兒,手還伸不到大明這里要知道此時此刻,在強大的大明面前,放眼整個世界,除了帖木兒汗國以外的任何勢力,都不能直面大明的威壓。
一念至此,他咬緊牙關,低下頭去,用顫抖著的聲音說道:“國師饒命,是我們的頭兒讓我們干的!”
“你們的頭兒是誰?”紀綱持刀逼問道。
“陳祖義!是陳祖義!”
在場眾人聞言,卻是一愣。
原因無他,此人很出名,屬于知名度極高的傳奇人物,負責接待番使的大明官員,或多或少都從來朝貢的番邦使團的嘴里,聽到過這個名字。
如果說海盜也有“王”的話,那么陳祖義毫無疑問就是這個時代的海盜王,或者說,他確實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國王。
陳祖義,祖籍廣東潮州人,宋元時期海貿繁盛,陳家世代靠著海上走私生意吃飯,大明洪武年間受到海禁政策的影響,全家逃到了南洋入海為盜。
陳家的老巢,位于三佛齊的渤林邦國,陳祖義在國王麻那者巫里手下當上了大將,在這位國王死后,陳祖義自立為王,成為了渤林邦國的國王,并將三佛齊改名為“舊港”。
舊港,也就是姜星火前世印度尼西亞的巨港,是印度尼西亞南蘇門答臘省首府,也是蘇門答臘島南部最大港口與貿易中心,印尼第四大商埠。這個地方在元末明初,就有陳祖義在內的許多中國人來此定居,是個不折不扣的海上戰略要地。
有了這塊穩固的根據地,陳國王開始了他的“海賊王”生涯。
據《瀛涯勝覽舊港記》記載,陳祖義“為人甚是豪橫,凡有經過客人船只,輒便劫奪財物”,伴隨著一次次劫掠,陳祖義的勢力越來越大,盤踞馬六甲海峽十幾年,逐漸成為這個上世界最大的海盜集團頭目之一,他手下的海盜集團,最鼎盛時期成員超過萬人,有戰船近百艘,他們活動在日本、大明、安南、占城等地,劫掠超過萬艘以上的大小過往船只,甚至攻陷過各國五十多座沿海城鎮,迫于其駭人的威勢,南洋一些小國家甚至向其納貢。
“我們是陳祖義手下較為獨立的一支海盜,在安南東側的海域打劫了從大明歸國的占城國使團,然后陳祖義得知了此事,籌劃了這件事,并且特意把會漢語的人都篩了出去免得露餡,我是占城國人,但我阿婆是大明來的,所以從小就會說涯話但他們都不知道。之所以這樣做,我也是被脅迫的”
紀綱打斷了他的話語,說道:“陳祖義讓你們做什么,你們便做什么?”
這名海盜低垂著頭顱,艱難的回答道:“是的。”
紀綱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倒是聰明,知道把責任推卸掉,不過既然做了這件事情,那么,你們就得付出代價,否則以后豈不是人人都敢冒充使團,欺瞞大明?”
這名海盜渾身猛然一震,抬起頭來,看向姜星火急切說道:“不是啊,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我們只是奉了陳祖義的命令,我是冤枉的,國師您明鑒啊。”
姜星火聽了半晌,終于開口說道:“冤枉?這天底下哪里會有冤枉這種東西?被你們扔進海里喂魚的真正占城國使團冤枉不冤枉?”
雖然他們聽不懂,但沒有人敢說話。
哪怕是平素最兇狠的海盜,此時也是噤若寒蟬,沒有半點的聲音。
姜星火揮了揮手,侍從甲士又把幾人拖走,片刻后,第一聲慘叫聲響起,緊接著又是幾聲慘叫。
院內死寂。
跪在院內的海盜們噤若寒蟬,連呼吸都變得極為艱難。
而禮部的官員們哪里見過這種血腥畫面,此刻他們才終于清楚感覺到,這位國師并不是像傳聞之中的那般溫潤如玉,反而是殺伐決斷的很。
剩下的海盜都爭先恐后地開口,唯恐慢一步被斬殺在此,連通譯都忙不過來了。
姜星火懶得聽他們無頭無腦的啰嗦,對紀綱吩咐道。
“占城國使團確系陳祖義海盜集團冒充,其前往大明是否還有其他陰謀,與陳天平,以及裴伯耆、裴文麗父子的關系,都要問清楚,紀指揮使,你派人分開單獨審訊,然后再進行交叉審訊。”
“屬下明白!”
紀綱點了點頭說道,話音落下,紀綱朝著旁邊的錦衣衛們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帶領著這群海盜先離開。
陳天平先后指認了裴伯耆、裴文麗父子是安南胡氏派來的間諜,以及占城國使團是海盜假扮,后者已經被證實,雖然在理論上證實不了前者,但陳天平話語的可信度,無疑是在眾人的心中,開始上升了起來。
已經派人去宮里向永樂帝說明情況,找來那幾個來自安南的老宦官幫助陳天平自證了,而裴文麗指責陳天平與占城國使團有勾結,雖然不能完全確認,但現在陳天平敲詐勒索這幫海盜要封口費的概率顯然更大一些.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占城國使團都是海盜假扮的,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占城國間諜的事情了,不過陳天平既然懂占城話,那么到底還有什么秘密,顯然是需要深究的。
但無論如何,現在壓力來到了裴文麗這邊。
他該如何自證自己不是安南胡氏派來探聽大明情報的間諜?
被押著站在臺階上,裴文麗臉色蒼白地看著臺下似乎動了動手指的裴伯耆:“陳天平所說的這些都是誣陷。”
“你怎知道我是誣陷呢?”陳天平冷笑一聲,反問道。
裴文麗斬釘截鐵地道:“我們的身份是真的。”
“好吧,既然這樣,你給我解釋解釋,為什么我所知的是裴將軍父子早已遇難,我為什么又會在大明境內遇見你?這封信又是怎么回事?”
陳天平瞇著眼睛盯著裴文麗道:“如果解釋不清楚這幾點,那咱們接下來只怕是免不了有一個人要被錦衣衛帶走了。”
事實上,在大明圍觀的官員們,譬如鴻臚寺少卿郇旃看來,裴文麗身份有問題,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畢竟裴文麗關于占城使團身份的供述出現了嚴重錯誤,目前除非裴文麗能找出有理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否則肯定會成為大明的階下囚。
裴文麗重重地冷哼一聲:“陳天平,我承認,我只看到了你跟這些海盜的金錢往來,但是你去過占城國的事情還有你的身份,你以為真的天衣無縫嗎?”
陳天平對身份避而不談,只是笑道:“你說的這些都是事實,我的確是去過占城國,但是這并不代表,你能夠把這些污水潑在我身上!眼下還是快點證明你的身份吧,我有的是時間,可大明的各位大人,不見得有這時間和耐心聽你編瞎話。”
“是你逼我的。”
裴文麗看著躺在床板上的父親,忽然蹦出來一句。
陳天平冷笑一聲,繼續逼迫:“哦?是嗎?那你倒是拿出點證據啊!”
裴文麗對姜星火說道:“國師大人,若我的身份是假冒的,那么陳天平剛才遞給您用來證明的那封信,也就是家父寫給他的那封,按理說我應該是不可能看過的,而且剛才看信的時候您離我非常遠,信紙也并不能透光。”
姜星火身旁的王景若有所思地看著裴文麗,點了點頭。
剛才看信的時候,裴文麗確實還隔著很遠的一段距離,就算是目力驚人,也不可能透過信紙看到正面的內容,這四周更沒有什么鏡子.就算有,這個時代的銅鏡又不是玻璃鏡,便是反射也是模糊的一片。
見主管的大員點頭了,禮部的官吏們也跟著啄米般贊同了這個說法。
唯有姜星火似乎陷入了思索。
“那么如果我所默寫的內容乃至字跡,與剛才陳天平遞交的信件里一模一樣,是否可以證明我的身份?”
裴文麗此言一出,現場頓時嘩然,官吏們竊竊私語了起來。
“不可能吧?他居然敢說自己默寫的東西跟之前陳天平遞交的一模一樣?”
“怎么看怎么像是假冒的,不知道是不是腦袋壞掉了。”
“我估計他應該是想混淆視聽吧?”
裴文麗的話,令得現場眾人議論紛紛,但大體上依舊是質疑的聲音居多。
畢竟在眾人看來,在海盜們的身份被揭穿后,裴文麗的身份也確實變得高度可疑了起來。
裴文麗對著姜星火說道:“國師大人,請讓人給我拿紙筆來。”
拿紙筆又不是拿刀子,姜星火自然是允許的。
很快,就有會同館的小吏把紙筆奉上,又搬了個小木桌,裴文麗他也不講究什么形象,直接就跪坐在地上,在桌案上奮筆疾書起來。
片刻后,一張寫滿字跡的白紙呈現在眾人面前,但裴文麗卻并未著急遞出去,而是轉身擋住白紙說道。
“國師大人,你信我的身份嗎?”
姜星火垂眸看著他:“我信,但是重要嗎?”
裴文麗愣了愣,他看向陳天平,說道:“重要。”
姜星火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陳天平的臉上則露出了一絲微笑,他朝著裴文麗道:“你還真敢說啊,那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冒牌貨,到底默寫了什么。”
裴文麗的語調忽然變得詭異了起來。
“給你看便是,撕了我再寫。”
說完這句,陳天平從旁邊遞紙的小吏的手中取過來,展開仔細閱讀起來。
然而僅僅兩個呼吸后,他的臉上就充滿了震撼。
“這、這不可能!這字跡是怎么回事?你偽造了字跡?”
陳天平抬起頭死死地瞪著裴文麗,失聲叫喊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得全場寂靜下來。
“怎么不可能了?”裴文麗淡定道:“陳天平,難道信的內容也能偽造?一對比便知道是不是一模一樣了,你不是說這是我爹寫給你的嗎?這封信,確實是我們起事后,我爹口述讓我代筆,寫給王孫的,內容和字跡都是我親手所為,但給的,卻不是你這個假冒的安南王孫!”
“不、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你騙人!你肯定是蒙騙國師大人!”陳天平激烈地反駁起來,但他越是激烈的反駁,越是顯示了他心虛的本性。
看到這一幕,大廳內原本喧囂的議論聲漸漸消散。
在場官員們都不約而同地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盯向陳天平手中的白紙。
——事情再一次發生了戲劇性的反轉。
如果陳天平剛才上交的,用來自證身份和證明裴伯耆、裴文麗父子是冒牌貨的信件,就是有眼前的裴文麗所寫,在裴文麗剛才沒看過的前提下,內容和字跡都一模一樣,那么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裴文麗的身份是真的,這封信也是真的,而這封信落在了其他人的手里。
“你的名字不是陳天平,你跟占城國一定有勾結,我根本就沒有說謊,之前誤判了這些海盜的身份,以為你跟占城國使團有勾結是我的判斷失誤,但你一定不是什么安南王孫。別問我為什么知道的,因為你在光泰年間曾經跟著陳元輝投降過占城國,那時候你叫做阮康,是陳元輝的家奴,跟在陳元輝后面服侍,宴會上你沒記住我的模樣,而我可是見過你的,我這人有個能力過目不忘。”
聽到裴文麗的這番話,在場一些禮部官吏的神態瞬間由疑惑轉為恍然。
怪不得,如此一來,一切似乎又都說得通了。
裴文麗先入為主,在見過這個陳天平以前的身份與占城國的交集后,自然認為再次看到的“占城國使團”與陳天平交易財物,是陳天平在替占城國使團做事,所以才有了一開始的指證。
而這封信作為陳天平的關鍵證物,如今被證實了確實是跟裴文麗所默寫的內容、字跡分毫不差,那么也就失去了指證的效果,除了證明他自己是假冒的,證明不了其他。
至于去宮里尋找的那幾個來自安南國的老宦官,似乎也沒有傳喚的必要了,畢竟他們是用來辨認字跡的。
紀綱看著姜星火波瀾不驚的神色,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可是.為什么裴文麗不早點自證呢?”
在等待宮內找人并傳喚的過程中,禮部的官吏們還在熱烈地討論著這件事。
顯然,他們在會同館干了這么多年,還是頭一遭見到這么稀奇的事情。
“這下麻煩大了,裴文麗能證明自己是真的,陳天平可就證明不了了。”
“唉,誰能想到,今天這事竟然能發生這么多的反轉,真是絕了,便是給說書人改編成話本,怕是也能賣個好價錢。”
“誰說不是呢。”
王景此時也慢條斯理地說道:“國師大人,要我看來,傳這些宦官過來,怕是也沒什么意義了吧?畢竟他們也只是為了辨認字跡,如今又有什么好辨認的呢?”
這便是打算和稀泥快點給個結論的意思了。
眼下會同館鬧出的番使案子,怕是已經以插了翅膀的速度傳遍了整個南京城。
拖得越晚,查出來的東西越多,禮部丟人丟的越大發!
蹲在詔獄里的李至剛,反而是因禍得福躲過了一劫。
好吧這么說也不恰當,應該是栽在了大坑里沒起來,所以避開了后面的小坑。
姜星火看著床板上的裴伯耆,同樣慢條斯理地說道。
“王侍郎急什么?等等再下結論也不遲。”
王景眉頭一皺,還想說什么,但最后卻是咽了回去。
姜星火當然知道,為什么王景今天明里暗里地跟他作對。
當然不僅僅是因為變法派和保守派的廟堂斗爭,更是因為姜星火擋了他的路,還毀了他的前程了。
是的,王景這位大文豪已經六十六歲了,離致仕歸鄉沒幾年了,如果不能抓住機會升上去,怕是這輩子都沒機會當尚書了。
可六部尚書,一個蘿卜一個坑,除了靖難之役這種重鑄乾坤的大變動,平常年歲怎么可能有劇烈波動?更別提能空出位子了。
如今李至剛好不容易被搞了下去,不管這里面有沒有王景的參與,但對于王景來說,無疑是仕途上最后的機會了.王景在禮部深耕多年,早早就做到了禮部右侍郎,董倫走了他升了左侍郎,若是這次能升任尚書,仕途方才功德圓滿。
而眼下,王景不僅聽說了姜星火有意向永樂帝舉薦卓敬來當禮部尚書,幾乎要斷了他的尚書夢,更是在此次番使事件上橫插一手,讓他下不來臺。
鴻臚寺少卿郇旃是他的人,本來這件事讓他處理,那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姜星火一番深究,不僅把事情的真相越挖越離譜,更是讓他的臉面一點點地被丟在地上。
在王景看來,今日過后,姜星火就是他的死敵!
但姜星火有永樂帝的圣旨,王景此時也無可奈何,唯有養氣,希冀這案子不要再有什么驚人反轉了,否則,他的老臉怕是要徹底丟盡了!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著,終于,幾個來自安南的老宦官被帶了過來。
“國師大人……”他們顫抖著身體,匍匐在地上。
“你們就是當年太祖高皇帝的時候,被從安南征召過來的火者?”
姜星火頗為溫和地看著他們問道。
“正是如此。”
“還會說安南話嗎?講幾句聽聽。”
宦官們的身份都是有底可查的,又講了幾句安南話,見通譯點了點頭,大家確信這些老宦官里倒是沒有假冒的.現在大明的官吏們已經有了陰影,看哪個外國人都覺得他的身份是假冒的了。
“我聽說你們在安南的王宮里,是幫助安南王批閱奏折的,地位應該很高,為什么被送來大明?”
“一朝天子一朝臣。”
姜星火點點頭:“想來你們是識字的,來看看這封信件,是裴伯耆將軍的字跡嗎?”
老宦官們瞇著眼辨認了一番,紛紛點頭道:“確實是裴將軍以前上奏時的字跡!”
“那么,旁邊躺著這位是裴伯耆將軍嗎?這位站著的,是他的兒子裴文麗嗎?裴伯奢將軍有讓他兒子代筆的習慣嗎?”
姜星火忽然問了一個足夠奇怪的問題。
是的,這個問題在其他人耳中,確實很奇怪,既然已經能證明裴文麗的身份,干嘛還要多此一舉呢?
“國師大人贖罪,我等并不認識裴將軍,更不可能認識他的兒子了.我們都是在安南王宮的后宮里面的,根本不能外出,而外臣也不能進宮,所以字跡我們自然認得,但要是說相貌身材,卻委實不知。至于是否裴將軍有找他兒子代筆的習慣,我們更不知道了。”
幾名老宦官都是在大明生活多年了,自然曉得姜星火如今的權勢地位,也曉得大明宮里的規矩,自然不敢說謊。
姜星火也不強求,點了點頭略過了這個話題。
“那這個人你們認識嗎?”
看著年輕的陳天平,老宦官們茫然地搖了搖頭。
“他說自己是安南的王孫,你們安南的王孫有叫陳天平的嗎?”
“陳天平?”
老宦官們對此似乎全無印象,只紛紛說安南陳朝的王室子嗣眾多,或許這是遠支,亦或是確實記不清楚。
唯有一名老宦官,始終低著頭沒吭聲。
姜星火對此看在眼里,對著紀綱悄悄使了個眼色,紀綱心領神會。
顯然,這個老宦官知道些什么。
但眼下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姜星火對于最終的謎底已經有了一些猜測。
“好了,今日也差不多了,便問到這里吧你們把裴伯耆將軍抬到那間房間去休息,裴文麗去隔壁,那些海盜都扔到錦衣衛那里好好審訊一下陳祖義相關的情報,陳天平去盡頭那間屋子。”
自然有調來的錦衣衛負責看押這些人,倒也不虞再鬧出捅人傷人的惡性案子。
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姜星火看著一動不動的王景,說道:“王侍郎,請回吧。”
王景的沉默終于爆發了:“敢問國師的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為什么不繼續審下去?遲遲拖著不結案,是要我禮部難堪,還是要我難堪?”
這已經是一個侍郎當眾能表達最大限度的憤怒了。
再說下去,就要禍從口出了。
在王景的視角里,當然是姜星火挖出了海盜假扮占城國使團一事后,已經滿足了,畢竟這件事已經足夠郇旃丟人現眼,也足夠王景這個薦主擔負識人不明的惡名。
至于后續的詢問老宦官,雖然沒詢問出什么東西,但其實馬上可以結案,斷定陳天平身份是偽造的,而姜星火卻還要故意拖延,分明是想要等待這件事的輿論發酵,讓王景身處更大的不利之中,從而徹底斷絕升任禮部尚書的可能,給變法派的卓敬創造機會。
用心何其歹毒!
但姜星火的回答,卻有些出乎王景的意料。
“要守株待兔,得讓兔子放松警惕。”
“這是什么意思?”鴻臚寺少卿郇旃已經徹底懵了。
“意思就是回家睡覺,明早就知道了。”
王景和郇旃走后,姜星火在錦衣衛的指引下來到了一處房間,紀綱早已在里面恭候多時。
“有什么就跟國師大人說什么吧,你在大明待了這么多年了,錦衣衛的手段想來你也明白,遭了罪再說,那可是生不如死,還不如現在趕緊說了,你也沒什么顧慮和把柄在人手里,有什么不能說的?立了功,國師自然會向陛下稟報,你和你的老伙計們,也能在宮里安度晚年。”
紀綱的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再加上錦衣衛臭名昭著的手段,之前在一直沉默不語的那名老宦官,頓時竹簡倒豆子似地一股腦把他所了解的真相說了出來。
“他可能是安南王孫,但他應該不叫陳天平。”
“那叫什么?阮康。”
聽到“阮康”這個名字,老宦官顯得極為陌生,他搖了搖頭,只說道:“他或許叫楊天平,這個楊天平確實是安南王孫,但不是現在這一支的王孫。”
老宦官的眼神中露出了一絲沉湎之色,隨著他的回憶與講述,陳天平的身份之謎終于浮出水面。
胡氏(黎氏)篡位之前,安南的國王是陳叔明(廟號藝宗)這一支傳承下來的,但這里面還有一個曲折的權力之爭,那就是陳藝宗并非是嫡長子,在他的父親陳明宗駕崩后,皇位傳給了他的哥哥陳憲宗,陳顯宗身體不好,沒幾年就駕崩了,傳給了另一個兄弟陳裕宗。
后來,到了陳裕宗駕崩的時候,按理來說,就算是輪,也該輪到陳叔明了,因為陳裕宗是沒有親生子嗣的。
然而故事的戲劇性在于,陳裕宗寧愿把皇位傳給自己的外人,也不愿意給親兄弟。
說是外人倒也不是很準確,陳裕宗選擇的皇位繼承人是他哥哥恭肅王陳元昱的兒子陳日禮,看起來侄子繼承皇位不給兄弟繼承,雖然不合理,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對吧?
但問題在于,陳日禮不是恭肅王陳元昱的親兒子,而是養子!
他娘懷胎時,恭肅王陳元昱“悅其艷色而納之,及生,以為己子”,于是楊日禮改姓為陳,被恭肅王當作自己的兒子在宮中撫養。
陳裕宗力排眾議,臨死前把陳日禮扶上了陳朝的皇帝寶座。
可是在陳日禮自覺江山穩固以后,就開始不裝了,因為他在被陳元昱收養前姓楊,所以把名字改回了楊日禮,隨后頭等大事就是削藩,把陳朝宗室基本殺戮一空。
是的,基本可以視作建文帝加強版。
說是加強版,是因為他堅持的時間要比建文帝長,足足統治了安南十二年之久,是建文帝統治時間的三倍!
但是楊日禮最后還是被大臣們發動宮變推下臺了,流落民間的陳藝宗上位后,將其廢為昏德公,不久后將其殺死,在史書中也被抹去了名字,而安南的歷史,再往后就是如今胡氏篡國的事情了。
而陳天平或者說楊天平,確實是安南王孫,但不是陳藝宗陳叔明那一支的王孫,而是廢帝楊日禮那一支的王孫!
如此一來,一切似乎都解釋的通了。
忠于楊日禮的宗室陳元輝帶著年幼的王孫投降了占城國,楊天平被改名叫做阮康,以家奴的身份待在陳元輝的身邊。如今楊天平長大了,正巧遇到胡氏篡國,便輾轉來到大明,以求重奪安南王位.而那封裴伯耆寄給真正的安南王孫的書信,到底是為何落入了楊天平手里,便不得而知了。
“好一出《趙氏孤兒》!”
姜星火擊節贊嘆道。
“確實精彩。”紀綱也是忍不住說道。
“帶陳天平過來吧,最后確認一下身份。”
紀綱點點頭,招呼門外一名錦衣衛,讓他領陳天平進來。
片刻后,陳天平被帶了進來,當他看到這位老宦官時,似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絲苦笑。
“我是叫你陳天平好呢,還是楊天平?”
姜星火的話語,無疑是已經攤牌了。
陳天平沒有了任何掩飾的必要,坦然道:“叫我陳天平吧,我不想姓楊。”
姜星火的審問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信怎么來的?”
“從死人手里拿來的。”
“為什么來大明?”
“為了復國,重奪王位。”
姜星火沉默了幾息,復又問道:
“你之前見沒見過裴伯耆和裴文麗?”
“沒見過。”陳天平搖了搖頭,只是神色遺憾地說道,“若是見過就不會不知道那封信是裴文麗代筆的了,這是我最大的敗筆,實在沒想到至于這老宦官看破了我的身份,倒是也無所謂,大明需要的只是安南王孫,不是嗎?”
姜星火不置可否,只是又問了一個問題。
“他真是裴文麗?”
陳天平點點頭:“我認為是,內容和字跡做不得假,拿到手后,這封信我絕對沒有給任何人看過。”
“最后一問,裴伯耆父子遇難,你是聽誰說的,消息準確嗎?”
“聽很多人說過,消息準確,不然我不會那么肯定地舉報他,不準確就是在暴露自己的身份。”
陳天平的眉頭蹙緊著:“可是我還是想不通。”
“你很快就能想通了,就在這里坐著休息吧,不要睡著了.你是聰明人,別做蠢事。”
“我知道。”
陳天平很坦然:“我對大明還有利用價值,聽說大明馬上就要發兵攻打安南了,我沒到鋌而走險的地步,不需要。”
“知道就好。”
夜色溫涼如水。
淡淡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床上呼吸沉穩的裴文麗忽然翻身而起。
他光著腳,悄悄地走到了門縫邊上,透過門縫向外看去。
眼下已是后半夜,果然,外面在院子里看著他和裴伯耆這兩個房間的錦衣衛,早已經睡死過去,呼嚕聲打的震天響。
裴文麗輕輕推開房門,會同館不缺錢,又是招待番使的地方,門軸自然有足夠的油,并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他小心翼翼地溜出來,順手關好了房門,生怕發出一點動靜吵醒在院子里熟睡中的錦衣衛。
此時,月亮正升至頭頂的位置,皎潔清冷的月光傾瀉下來,讓整座院落都沐浴在銀白之中,給黑暗籠罩的此地增添了幾分光明。
裴文麗的手里,消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塊茶杯碎片。
這塊碎片,是陳天平靴子底部的泥土從屋里裹帶出來的,被裴文麗悄悄撿了起來。
隔壁就是他爹裴伯耆的房間,而裴文麗的目標,正是那里。
裴文麗同樣輕手輕腳地推開隔壁的房門,此時一個人影正躺在床上。
裴文麗聽不到呼吸聲,他也沒有在意,不僅僅是因為重傷之人呼吸本就微不可查,更是因為此時他的胸腔中,心臟正在如同擂鼓一般劇烈地跳動著。
裴文麗悄悄地靠近了床邊,對著背對側臥著的人影,瞄準了脖頸處,高高舉起了手中的茶杯碎片。
只要把這塊茶杯碎片,刺進他的脖頸,再捂住嘴,這樣就算是醒了過來,恐怕也會因為傷口太深,失血過多而死吧!
想到這里,裴文麗的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絲快意。
至于會不會被大明發現,他已經顧不得許多了,對方一旦醒來,自己的身份就將徹底暴露,所有謀劃都將付諸東流,這絕對是他不允許的。
跟陳天平不同,裴文麗對大明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利用價值。
“嘭!”
裴文麗手中的茶杯碎片猛然刺下,然而卻并沒有出現皮膚破裂、血管噴涌的情況,反而是他自己的掌心被茶杯碎片劃得鮮血淋漓。
聽著耳邊傳來的硬木碰撞聲,裴文麗不可置信地一把掀開被子。
然而里面哪有什么裴伯耆,不過是一個雕刻好的側臥木人罷了。
“咣當!”
房門被驟然踹開,一眾錦衣衛持弩挾刀站在外面,在月光下明晃晃的弩箭,已經瞄準了他。
姜星火帶著陳天平走了進來。
“收手吧,外面全是錦衣衛。”
“我是裴文麗,但重傷的人,不是我爹裴伯耆,他是胡氏派來監視我的。”
“你爹裴伯耆呢?”
“死了。”
“你出賣的?”
“.我沒那么卑劣,是胡氏殺的,我不想死,所以我投降了。”
“你們來大明的目的。”
“探察大明國內虛實。”
“這個‘裴伯耆’為什么會被海盜捅傷?”
“借刀殺人,我看到海盜里面很多占城國人,于是邀他出來喝酒,在酒里給他下了能手腳發軟的藥,又激怒了海盜,借此除掉這個胡氏派來監視我的人,又不用被懷疑.我的身份是經得起查的,而只要他死了,安南拽著我的線就斷了,從此以后,我就能徹底在大明的陽光下生活了。”
“你知道陳天平的真實身份嗎?”
“聽你說才知道以前只知道是陳元輝的家奴,叫阮康,不知道他是廢帝楊日禮那一支的王孫。”
“你對大明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門內慘叫聲傳來。
紀綱提著滴著血的繡春刀走了出來,對在外面看著的姜星火拱手道:“已經辦干凈了。”
姜星火點了點頭,對身邊的陳天平伸出了手。
陳天平愣了愣,并不曉得這個奇怪的禮節,但還是隨之伸出了手。
握手完畢,姜星火從袖中掏出了一張紙。
“這是大明派兵護送你回安南的條件,看看吧。”
陳天平借著月光,看著紙上面堪稱辱國的一個個條件,眼皮不由自主地在跳著。
“如何?”
陳天平深呼吸一口氣,擠出了一絲笑意。
“如此我才放心,若是國師不提這些條件送我回去,我反而覺得是要一去不復返了。”
姜星火仰頭望著月光,只是淡淡地說道。
“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
時間暫時跳到三個月后,南京城一處茶樓。
兩人正在相對品茶看報,看的是《明報》。
“解總編,看報紙說,今日護送陳天平歸國的隊伍已經出發了。”
“嗯。”
解縉放下報紙,看向對面的裴文麗:“怎么,裴主編你也想回去?”
“總編說笑了,見識了大明的論戰,見過了國師的無雙風采,我怎么可能再甘心回安南那種文化荒漠一樣的地方?”裴文麗笑著搖了搖頭說道。
解縉押了口茶水,問道:“那如果國師需要你做文化輸出方面的事情呢?”
裴文麗放下手里的《明報》,嚴肅地說道。
“能做國師門下走狗實乃裴某三生之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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