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二百二十五章 優劣危機
樹下,一縷冬日的光垂落。
此時的姜星火,身上籠罩著莫名的氣場,他仿佛是傳說中于三十三重天上講道的圣人,又仿佛是擁有無窮智慧的先哲。
剛剛,姜星火把考成法的基本內容,告訴了他們。
這種把責任落實到人,杜絕懶政怠政,能夠極大整頓吏治的神策。
無疑是同樣給予了這些大明帝國高層,一點小小的姜圣震撼。
“整頓吏治,掃除積弊,姜星火竟然真的有辦法!”
朱棣的心頭,閃過了一絲難以置信。
明明是剛才眾人糾結困擾了許久都沒有絲毫辦法的核心問題,所有的事情就像是一根根爛繩子一樣纏繞在了這里。
但姜星火的“考成法”,就仿佛一把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刃。
一刀下去,斬斷一切糾結!
朱棣看著此時仿佛充滿了智慧的光輝的姜星火,心中愈發佩服。
同時,拜姜星火為國師的念頭,也徹底堅定不移了起來。
之前因為地心說和萬有引力,導致朱棣對于姜星火可能導致皇權動搖的顧慮,更是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能解決吏治不堪這個困擾了他乃至他爹朱元璋的問題,這個國師,姜星火想當也得當,不想當也得當!
反正,距離姜星火出獄只有最后一節課了,朱棣親眼來獄中看過了姜星火,親耳聽過了姜星火講課。
心頭最大的一塊石頭,也就落下了。
此時,朱高煦則用充滿了崇拜的眼神看向姜星火。
在朱高煦的心里,姜星火就是在傳授他治國秘術的偉大存在。
姜星火對他的意義,就仿佛是姜太公之于周文王,諸葛武侯之于劉皇叔,蘇綽之于宇文泰一般。
而這種充滿了神秘色彩,注定會成為傳奇的講道,將會在后世的史書中留下濃墨重彩,亦或是悄無聲息的一筆。
因為,這種關乎到國家根本的學問,根本不是旁人可以聆聽,亦或是知曉哪怕一絲一毫的!
只有大明帝國的絕對核心決策層,才能學習《國家管理學》這門學問。
“優劣危機,用停成御。”
姜星火口中念念有詞:“wsot,used。”
隨后,姜星火緩聲道:“這便是考成法考核官吏,也是《國家管理學》中進行封建國家管理的八字要訣所在。”
看著老師這副飄然若仙的樣子,雖然聽不懂在說什么,但是朱高煦委實大受震撼。
隨著姜星火這八字要訣開口,朱棣也脊背猛然挺直,他用銳利的眼神掃視著周圍。
還好,周圍并沒有別的囚徒。
而鄭和,則陷入了跟剛才隔壁兩個小吏一模一樣的狀態。
“我什么都聽不到.我什么都聽不到.”
當然,以三保太監的地位,這種東西還是能聽的,畢竟是皇帝最信任的大太監之一,但鄭和是一個不乏政治智慧的宦官,這種聽了有危險的,他不想聽。
鄭和最感興趣的,還是關于天文地理和航海等方面的知識。
上節課別人都覺得很無聊,但鄭和就聽得津津有味。
而且,鄭和分外珍惜眼下的詔獄時光。
因為鄭和很清楚,講完這節課,還有最后一節課,姜星火就要出獄了!
而到了那時候,恐怕這種安逸的學習時光,就一去不復返了,鄭和自己也要重新踏上那前往萬里波濤的旅途。
到時與姜星火的下次再見,就不知是哪年了。
念及至此,鄭和這條好漢子的目光里,卻是流露出了幾分不舍。
畢竟對于鄭和來說,姜星火無論是提出捆綁宗室下西洋,還是去萬里石塘挖鳥糞,亦或者是日本金山銀山、開拓呂宋天竺.雖然姜星火只是動動嘴,他就得跑斷腿,但毫無疑問,姜星火也給他鄭和帶來了扎扎實實的功勞。
而且這種功勞,卻已經是姜星火給出了任務目標,他只需要執行就能拿到手的功勞,不需要自己像個無頭蒼蠅似地摸索。
甚至于,只要鄭和用心做完這些事,都足以以一介太監之身封伯封侯,而無人質疑。
因此,再結合這些日子被姜星火的人品、學識所折服,鄭和更是心頭念念不舍。
見皇帝和二皇子并沒有在意他聽不聽,鄭和低著頭,也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姜先生不妨把這八字要訣拆開來講講?”李景隆走后,朱高煦盡職盡責地捧哏著。
“所謂優劣危機,便是《國家管理學》中的一種戰略管理規劃的辦法。”
回到了公共管理學的本專業范疇,姜星火的神情中充斥著無窮的自信。
這門學問,上可治聯合國,下可治街道辦!
絕不遜色于看完半部就可入主唐寧街的《是,首相》。
“在考成法的實踐過程中,固然核心是‘立限責事,以事責人’,但最重要的前提便是——要用來考核擔責的事情,是可以完成的。”
“也就是說,如果盲目制定不切實際的浮夸目標,那么考成法本身將變得毫無意義,因為官吏必然會抱著‘反正完不成不如擺爛’的心態,同時,對于一些可竭力完成但會傷民的目標,官吏也一定會為了自己考成,來選擇以傷民為代價完成目標。”
“但同時,考成法也有另一個極端。”
朱棣幾乎剎那醒悟,他的眸子里閃過了一絲冷峻的神色,用近乎牙縫里擠出來的聲音說道:“人人皆推諉,而法不責眾!”
“不錯。”
姜星火帶著略微意外的神情,看了這個燕校尉一眼。
似乎燕校尉對文官系統也沒什么好感,談到如何整治官吏便像是對待仇人一樣,竟是言語間有著一絲快意的感覺。
靖難尸山血海殺出來的武夫,都這么恨建文朝廷的文官嗎?
當然了,對此姜星火倒是沒什么心理負擔。
你說官吏里有好官不假,全都砍了肯定有冤枉的,但隔一個砍一個肯定有漏網之魚。
封建時代,人吃人的社會!
正如姜星火在講血酬定律的時候所說,封建國家的管理,就是研究如何更好地吃人的過程!
因此,對這些士紳階層出來的官吏動手整治,肯定是造福百姓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只要能真的用姜星火這套結合了公共管理學改良的考成法,來考核官吏,讓官老爺、吏大爺們自己內卷起來,那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就是天大的好事。
很多在過去根本不可能得到解決的難題,實施了考成法,都能得到解決。
這一點,絕非是姜星火拍腦袋臆想,而是在歷史上張居正實施考成法后,有無數文人墨客在筆記和書籍中記載下來的社會風氣變化。
可惜,張居正十年之功,最后毀于一旦。
其他變法大多都被申時行保留了下來,但唯獨考成法,卷的受不了的官老爺們,堅決不肯繼續執行下去。
不過還是那句話,是時候苦一苦官老爺們了!
“因此,為了避免考成法設計需要達到的目標過低或者過高,亦或是偏離主責主業,就需要這個切實可行的方法來校正。”
說罷,姜星火用粗樹枝在地上寫到。
“優,即內部優勢,也就是說,在官吏體系內的國家或地方管理中,有哪些是便于該部門或該官吏達成考成目標的?譬如我們以剛才講過的臺諫系統為例,御史有哪些內部優勢,來達成每年若干次的有效諫言或有效彈劾?”
姜星火望向了三人,顯然,是在引導他們思考,考成法究竟是如何運行的。
也不待其他人來說,朱棣沉吟片刻后答道:“御史可風聞奏事,因此能大膽地暢所欲言。”
姜星火點點頭,記下來對方說的這點,‘暢所欲言’。
隨后,姜星火繼續說道:“劣,即內部劣勢,還以臺諫系統為例,對于‘達成每年若干次的有效諫言或有效彈劾’這個考成目標,想想臺諫系統有什么內部劣勢?”
“內部劣勢.”
朱棣想了想,倒是真的想出來一個:“這群御史,常常聯結鄉黨,且為上位者所驅使,稍有不慎,所謂有效諫言與有效彈劾,就會成為黨同伐異的工具。”
姜星火沒有評價,而是接著記錄下了‘黨同伐異’。
“危,即外部危險。你們覺得對于臺諫系統‘達成每年若干次的有效諫言或有效彈劾’這個考成目標來說,有什么外部危險?”
朱高煦嘴巴根本不把門:“錦衣緹騎。”
朱棣本欲開口,最后卻也無聲。
錦衣衛,確實是臺諫系統最大的外部危險所在。
姜星火最后問道:“機,即外部機遇,對于.有什么外部機遇?”
父子兩人的境遇有些微妙。
朱高煦這次把嘴把住了門,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脫口欲出的話,其實對自己非常不利。
朱高煦想說,國家發生大事,那么御史們自然就可以完成有效諫言或有效彈劾的業績了。
什么大事?眼下還有比立儲之爭吵得更兇的大事嗎?
但這話,無論如何,朱高煦本人都是不能說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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