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一百零九章 比熱容讓蒙古人征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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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和降水,竟然影響了歷史的進程。”
隔壁密室中,張宇初從那種若有所思的狀態中醒過神來。
華夏歷代典籍浩如煙海,關于歷史演進規律的推演,龍虎山一脈保存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書籍。
《推背圖》之類的,張宇初更是都翻爛了。
可張宇初忽然發現,這些基于神秘學所衍生對于歷史的解釋,以及對未來的預測,好像.并沒有姜星火的這套說法靠譜?
“張天師,姜先生關于氣溫和降水影響歷史的說法,你怎么看?”
朱高熾轉頭看向了張宇初這位“道門碩儒”,征詢著他的看法。
從朱高熾的角度出發,剛才張宇初張天師完全沉浸在講課的內容中不可自拔呢。
此時,即便是張宇初不想承認,但他也只能說道。
“姜星火所說,確實有幾分道理。”
當然了,關于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仙人這件事,昨夜張天師輾轉反側,還是堅定地認為,沒有。一住s://42zw
袁珙和道衍,肯定還是道行不夠,沒算明白。
我們龍虎山修了一千多年的仙,這世界上有沒有仙,我還不知道嗎?
所以,張宇初在心里還是不承認姜星火是什么謫仙人,只是認為,他的學識確實比旁人淵博一點點,他的見識確實比旁人犀利一點點。
只有一點點。
當然了,張天師向來以學識著稱,所以他是不會讓自己落于明顯下風的。
“其實說起大象跟冷熱的關系,倒還是真有幾分說法的。”張宇初開口道。
“喔?”朱高熾看著他說,“張天師不妨說說。”
“根據龍虎山的典籍,嗯,最早要追溯到五斗米教時期,那時候的師君曾經獲得過一卷上古殘卷。”
張宇初開始講誰也不知道真假的上古秘辛了,這開場白就跟西方故事里的“longlongago”差不多。
“古時候大禹治水,曾經劃分九州,把天下分為冀州、兗州、青州、徐州、揚州、荊州、梁州、雍州、豫州。豫州是中心,其他州環繞豫州。”
“而‘豫’這個字,就是一個人拿著長矛,牽著大象。”
“也就是說,在夏朝的時候,大象是生活在中原的,那時候的氣溫應該是極為溫暖的。”
“甚至于商朝末年的時候,還有記載:商人服象,為虐于東夷,周公遂以師逐之,至于江南。”
“以及,周公相武王,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驅飛廉于海隅而戮之,滅國者五十,驅虎豹犀象而遠之,天下大悅。”
“古人以為大象是被周公趕盡殺絕了,但這其中應該也有中原不再適宜大象生存的緣故,后來周朝人,就再也沒見過大象了。”
“而這些人既然沒見過大象,又聽老一輩說過,卻不知道是什么樣子,就有了‘想象’這個詞。”
夏原吉莞爾一笑:“張天師說的有趣,‘想象’竟是這么來的嗎?我倒是孤陋寡聞了。”
朱高熾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剛才擔憂的心情,得到了少許好轉。
而一墻之隔的對面,講課并未停下來。
“對于唐朝來說,雖然氣溫下降導致了糧食產量減少,但由于藩鎮割據的原因,中后期唐朝中央的糧食壓力.其實沒那么大。”
姜星火的嘴角流露出了一絲笑意。
“很多人壓根就不需要皇帝管,自己養活自己,養不活也跟皇帝沒關系,地方有叛亂也是地方自己解決,皇帝寫一道詔書承認一下節度使或者留后就好了。”
笑完了中后期奉行無政府主義的大唐,姜星火繼續說起了剛才的吐蕃。
“但是對于吐蕃就不一樣了,吐蕃的人口在兼并象雄后,是一百萬左右,即便是最巔峰的時期,占據了隴西和恒河以北的天竺,把所有統治下的其他民族人口都算在一起,也就是三百萬。”
“即便是吐蕃通常將所有成年健壯男性都征召為士兵,為了供養其中比例高達十分之一的軍隊,吐蕃也已經開墾了高原上的所有可耕種的土地,才能勉強維持。”
“氣溫下降后,四分五裂的唐朝還能維持住,而吐蕃的糧食產量完全無法自給自足,靠劫掠也根本滿足不了,整個吐蕃王朝直接崩潰了,從王朝退化成了一個奴隸制大部落。水草豐美、土壤濕潤的高原也成為了人口極其稀少的半無人區,直到洪武朝,依舊沒有任何恢復元氣的跡象。”
聽完了這段故事,不僅是朱高煦,李景隆也同時陷入了沉思。
氣溫和降水,兩個在日常生活中壓根都不會注意到的因素。
竟然能決定一個王朝的命運!
李景隆想要反駁,但他的反復思量,卻最終發現,無從反駁!
這就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否則,如何解釋吐蕃的“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呢?
就在兩人沉思之際,姜星火繼續說道:“當然了,吐蕃還算好的,雖然茍延殘喘,但終歸是能活下來,西域大部分的國家,根本就是因為缺乏降水,整個國家都徹底消失了沙漠之中。”
“唐詩里,邊塞詩人們最經常提到的,也是最無辜的一個國家就是樓蘭。”
“王昌齡: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李白: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高適:馬蹄經月窟,劍術指樓蘭。
岑參:前年斬樓蘭,去歲平月支。
杜甫:屬國歸何晚,樓蘭斬未還。”
姜星火自己都忍俊不禁地笑道:“也不知道樓蘭得罪了誰,就這么倒霉,只要是個有名的詩人,不斬了樓蘭就不能證道一般。”
朱高煦和李景隆,亦是跟著笑了起來。
然而姜星火笑完便收斂了起來,嘆了口氣說道。
“可惜,樓蘭不是被這些詩人挨個斬沒的,而是被逐漸消失的降水,給滅亡的。”
“以前樓蘭古城處于居延海邊緣,那真的是內海,有疏勒河、孔雀河、塔里木河等河流匯入,水草豐美、牛羊成群。”
“然而到了唐朝中后期的時候,因為降水的減少,連植被也活不下去了。”
“樓蘭已經是西域戶口數位列前列的國家了,唐朝的時候,西域都護府所管轄的諸國,除了有三千三百戶的于闐、寧彌并列第一外,隨后便是樓蘭的一千五百戶(約一萬四千人,軍隊兩千余人),其余的精絕、且末、小宛、皮山等國,其實只有幾百戶、數千人。”
姜星火繼續說道:“如今,像是樓蘭這樣的西域國家早已經全部都滅亡了,甚至連都城都被拋棄了,里面連一個活人都沒有了,因為當地根本就無法生存.距離唐朝已經數百年過去,你們如果有機會去看看,樓蘭古城周圍,還是寸草不生,中途的補給站大半都已經毀滅,這也是絲綢之路幾乎斷絕的原因之一。”
聽完后,朱高煦和李景隆,心頭都有些震撼。
這種震撼并不是被某個巨大的消息砸到腦袋的那種,而是一種對于沉甸甸的歷史中發生的這些事情,又一次無聲地出現在他們的眼前的那種沉重感。
他們仿佛看到了遙遠的西域黃沙下,埋葬的曾經美麗的城市,風情萬種的胡姬早已化為枯骨隨風而去,唯有那千年不倒的胡楊林,訴說著那里曾發生過的故事。
曾經強大無比的唐朝、名噪一時的吐蕃、神秘美麗的樓蘭,都因為氣溫和降水,走向了不同命運的結局。
那么大明,未來又將走向怎樣的結局?
“唐朝和吐蕃雖然滅亡了,可氣溫和降水,還會繼續影響著華夏文明的歷史進程,”
“唐朝中后期,氣溫下降,氣候開始變得寒冷,而這個導致寒冷的降溫過程并非是一蹴而就的,甚至過程中還會有所起伏。”
“在唐末五代的亂世后,北宋迎來了一個升溫期,在那時,不僅北方的幽云十六州開始重新適合耕種和居住,就連河北也形成了大片的湖泊、沼澤、河流,北宋甚至還依靠這些湖泊與河流,在平原上修建了阻擊遼人南下的防線。”
就在兩人的情緒稍稍抬起來的時候,姜星火的話語轉向低沉。
“但是好景不長,僅僅過了一百多年,到了北宋滅亡的前夜,氣溫便開始又一次下降了,這次持續百年的溫暖期宣告結束。”
“史書中記載,北宋大觀四年十二月二十日,泉州下起了大雪,泉州港甚至因此封凍。北宋政和元年,太湖全部結冰。”
“而遼東的金人,也開始因為不堪忍受寒冷,走出深山老林,向南滅遼、滅宋。”
“然而,這個溫暖期反彈后的大寒冷期,持續的時間非常的長。”
朱高煦脫口而出:“蒙古人!”
“不錯,氣溫對于草原的影響,遠遠超過了平原。”姜星火點頭說道。
李景隆試探著問道:“蒙古人也是因為草原逐漸寒冷,所以才被迫整合起來,南下征服世界?可為什么草原受到氣溫的影響,會遠遠超過平原呢?”
“因為草原距離海洋,比平原距離海洋要遠。”
看兩人沒怎么聽懂,姜星火解釋起了其中的原理。
“這里面除了氣溫,還有一個事情,就是氣溫差。”
“你們知不知道,水體是可以調節氣溫差的?”
李景隆點頭說:“剛才說過了,拿西湖舉的例子。”
“跟那個不一樣,那我再告訴伱們一個概念,叫做‘比熱容’。”
姜星火笑道:“這個名詞的意思其實很簡單,就是同樣重量的物體,上升同樣的溫度所需要的熱。”
“你們信不信,同樣的熱,消耗在金子上,金子上升的溫度比水要多得多?”
李景隆摩挲了一下下巴,這個現象,他平時倒是完全都沒有注意到。
于是,李景隆看向了朱高煦。
李景隆最近發現了朱高煦的一個優點,那就是他的生活經驗似乎很豐富。
果然,朱高煦沒有讓他失望,又用他樸素的生活經驗舉了個真切的例子。
“俺倒是真知道。”
朱高煦活動了一下脖子,說道:“有一次俺看工匠給俺燒金豆子,大概是一小塊狗頭金融化出來的,那時候他旁邊正好燒了一大壺水,俺尋思重量有差距,但是應該不大.里面用的煤炭品質是一樣的,鏟進去的數量也都差不多。”
“結果呢?”李景隆好奇問道。
“都是放容器里燒,金子很快就化了,水還沒冒煙呢。”
朱高煦的生活小常識又一次舉例成功,雖然一般人也不會有拿著一塊狗頭金去燒金豆子的經歷就是了.
“大抵如此。”
姜星火說道:“這就是比熱容的意思,換句話說,就是水上升同樣的溫度,和下降同樣的溫度,吸收的熱很多,釋放出來的也很多。”
隔壁密室。
“這不對啊!”
“殿下您想啊。”張天師微微蹙眉,說道:“如果按姜星火的這個說法,那既然海洋釋放了冷氣,更靠近海洋的平原,應該降溫比草原要多,為什么反而草原受到降溫的影響更大呢?”
朱高熾想了想說道:“或許是因為草原更加靠近北部?”
“說不通。”
夏原吉也有些疑惑,如果姜星火不提“比熱容”的概念,那么按之前的說法,便是氣溫決定了降水,而降水決定了農耕和游牧的分界線。
這個說法,更容易讓他們接受,畢竟這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常識。
越往北的地方,雨水就越少。
可如今姜星火又說,海洋釋放了冷氣,可草原受到的影響卻比平原更大,這聽起來就很沒道理了。
因為按理說平原比草原更靠近海洋,受影響,也應該是平原下降的溫度更大,傳導到草原后,草原受到的影響應該更小才是。
“聽聽姜師怎么說吧。”
夏原吉示意張天師稍安勿躁。
而在墻對面,李景隆也首先想到了這個問題。
“不應該是平原離海更近嗎?”
“不,你們理解錯了。”
姜星火的回答讓李景隆有些驚愕。
“很多現象,其實是違反你的日常認知的。”
“能舉個例子嗎?”李景隆問道。
“之前他回答過山谷和山頂的氣溫區別,你再想想另一個問題。”姜星火幾乎不假思索地問道:“譬如,你覺得在海邊的晝夜氣溫差距比較大,還是在山區的晝夜氣溫差距比較大?”
李景隆開始了沉思,而隨著思考時間的延長,他的表情漸漸變得不可置信了起來。
“我在西湖游覽的時候,又去看了錢塘江大潮,晚上住在了錢塘江邊,那時候.似乎白天和晚上的氣溫差距不大?白天熱的慢,晚上冷的也慢。”
緊接著,李景隆推導出了讓他有些不可思議的答案。
“也就是說,其實越靠近海洋,氣溫差反而越小?”
“是的!”
姜星火最近很喜歡引導兩個學生通過自己的思考來得出正確的結論,這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在進行填鴨式教育。
“水體可以有效地調節氣溫差,而草原正是因為缺少水體,所以氣溫差就大,你們有誰去過草原嗎?”
“俺去過。”
物理意義上走南闖北砍人的朱高煦,又一次在生活經驗上勝過了李景隆。
“你覺得那里的晝夜氣溫差如何?”姜星火問道。
“白天極熱,晚上極冷,沙漠戈壁也是這樣。”朱高煦回憶起了痛苦的事情。
“所以明白了嗎?氣溫跟氣溫差是不一樣的。”
姜星火說道:“在草原上,由于沒有像是海洋這樣比熱容極大的巨大水體來調節氣溫差,草原上的晝夜氣溫差極大,你們想想,氣溫差極大會導致什么后果?”
李景隆沉吟片刻后說道:“草木應該是極為難以生長的,因為白天會把草木曬的很燙,而晚上又會結冰凝霜,一冷一熱下,草木受不了草木受不了,牛羊自然也難以忍受,更遑論是對氣溫差更敏感的人了,就要白天光膀子,晚上穿棉襖。如此一來,草木凋零、牛羊掉膘,草原上的人就必然會選擇南下!”
“就是這個道理,游牧民族的人,比農耕民族的人,其實更為依賴氣溫和降水過活。”
姜星火簡短地說道:“原理很簡單,草原草原嘛,最重要的就是草。溫暖的陽光和豐沛的降水,會讓草原上的草變得更多更茂盛,而牛羊就是靠吃草的,吃的草越多越好,長得就越肥碩,游牧民族的牧民也就能吃到更多的牛羊肉、牛羊奶,從而變得更加強壯、善戰。”
“而一旦氣溫下降,因為缺乏比熱容高的巨大水體,草原的環境就會變得極為惡劣,從而走向了惡性循環,也就是旱災和蝗災讓草長得不好,牛羊減少,寒冷讓游牧民保存體溫所需要的食物增加,而食物卻在減少。”
“如果你是生活在這樣草原環境里的游牧民,你覺得,你現在該怎么辦?”
朱高煦秉持了他自經濟課時就堅持的一貫觀點。
“俺怎么可能坐等餓死?定是趁著還有力氣,把別人砸死,再把糧食搶過來。”
“巧了,蒙古人也是這么想的。”姜星火點點頭說道。
“所以明白了嗎?換句話說,是比熱容逼著蒙古人征服世界。”
第二章還是要稍晚一點點,在查資料校對,有些專業知識記不清了,實在怕出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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