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話事人 第六百一十四章 不裝了,攤牌了
下午的時候,林泰來到了吏部考功司視事,然后就被王天官請了過去。
“緊急召開文壇大會?”林泰來想了想后,不容置疑的說:“確實應該辦!”
王天官稍感意外,他還以為林泰來會與自己一樣,對文壇大會提不起興趣了。
畢竟從去年兼任考功司以來,林泰來權柄日重、事務益多,成為實打實的實權人物。
如果說以前林泰來還需要借用別人權勢,那么現在他自己就是權臣了。
在權力的腐蝕下,怎么還能保持熱愛文學的初心?
王天官不由得陷入了反思,是林泰來的境界太高?還是自己的境界太低?
這時候又聽到林泰來作出重要指示:“文學事業要不斷追隨時代腳步,積極反應時代的風貌。
近一年來,朝廷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西北戰事的勝利,故而本次文壇大會的主題可以定為凱歌!”
王天官同樣的不能理解,看向林泰來的眼神很怪異。
什么凱歌,那不就是吹噓你七戰七捷、先登破城的功業嗎?
你一個翰林清貴,為何如此沉迷于炫耀武功?這對目前的你有半點裨益嗎?
難道你就不怕,皇帝誤會你對封賞不滿?
而石星那個本該關心武功的兵部左侍郎,卻又總是想搞文學,簡直就是反了過來。
林泰來很明白別人的疑惑,但他也不好解釋什么。
總不能憑空卜卦式預言,說明年還要打第二場吧?
下一次,不想只當個監軍了!
如果每次都要想辦法架空總督,那也很累心啊,影響也不好,干脆自己來當總督吧。
現在不停的大肆宣揚武功,就相當于反復洗腦,把自己無敵戰神形象牢牢的刻在別人腦子里。
等明年戰事再起時,從皇帝到朝臣自然而然的就會想到自己、信賴自己。
“其實吧,統戰工作也很重要。”無法解釋的林泰來決定還是找點理由,糊弄一下別人。
“文壇大會既是宣傳的大會,更是統戰的大會。
清流黨人肯定不會參加我們的文壇大會,所以換言之,肯來參會的人都是可以團結的對象!
還有什么辦法,能如此快捷的、大批量的甄別出可團結對象?
雖然不排除有臥底細作存在,但不能因噎廢食。”
林泰來越說越像這么回事,連自己都信了。
但閱歷豐富、人生跌宕起伏、飽經世故的王天官只想說,收收味吧。
林泰來最后非常盡職盡責的說:“就這么定了,你去辦吧。”
反正他主要負責做指示和強調重要意義,至于具體工作當然都是別人的。
他的時間和精力很寶貴,應該放在更重要的工作上面。
王天官順勢道:“我建議,讓兵部左侍郎石星來具體負責文壇大會。”
林泰來有點懷疑的詢問道:“我與石少司馬打交道不多,他能認識到文壇大會的重要意義嗎?”
王天官對石星給予了高度肯定,“上午石星與我談論文壇大會時,著重提了兩點意見。
第一,文壇大會必須在獻俘典禮之前召開,這個時間不能變。
第二,用文壇大會的名義,組織參會人員聯名向朝廷請求更換獻俘典禮鐃歌。
所以他對文壇大會的認識,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甚好!”林泰來稱贊說。
這不就是他稱霸文壇、組建新文盟的意義嗎?
用文壇這個輿論工具,去對抗清流勢力的輿論霸權。
隨后林泰來又語重心長的說:“本來關于更換鐃歌這個問題,我自己可以解決。
但是看現在這情況,也不好打消大家參與進來的熱情和積極性。
所以我這個新文盟第一副盟主同意了,就由石星來組織文壇大會。”
剛與王天官討論完文壇大會的組織工作,就兵部的人跑過來,稟報說兵部尚書王一鶚請林泰來過去。
林泰來猜測,可能是關于組建兵部通信司方案的御批下來了。
除此之外,他最近和兵部之間沒有其它業務關系。
于是事務繁忙的林泰來起身告辭,離開吏部前往兵部。
王天官看著林泰來的背影,不禁感慨萬分。
當年那個不畏權威、勇于挑戰、靈氣十足的熱血少年去哪了?
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滿嘴官話的油膩權臣。
從吏部出來,拐個彎就到了兵部。
林泰來昂首闊步,直入白虎堂,啊不,兵部正堂。
兵部尚書王一鶚請林泰來坐下,上茶后開門見山的說:“新建通信司的方案,已經御批并發回兵部了。”
這就意味著,從去年就決定成立、但是一直只存在于紙面上的通信司,終于要開始落實了。
林泰來這個兵部通信司郎中,以后也不再是空頭虛職了。
也不能怪朝廷效率低,誰讓林泰來出征了,別人也不便插手代替。
林泰來雖然沒有新建一個衙門的工作經驗,但上輩子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按照方案,第一步肯定是先成立一個籌備工作領導小組。
林泰來這個通信司郎中肯定就是小組的組長,然后找兩個副組長,四個組員,再有若干辦事員就齊活!
籌備小組里的這些身份,一一對應未來的員外郎、主事、吏員。
至于具體事務,大多數可以扔給副組長、組員去做。
林泰來的時間和精力很寶貴,應該放在更重要的工作上面。
隨便看了幾眼御批后,林泰來就對王大司馬問道:“說了半個月了,兵部什么時候把院子騰出來?”
王大司馬反問道:“兵部什么時候答應過,給通信司安排辦公場地了?
我的一直在建議,通信司是一個需要高度保密的特殊衙門,應該獨立辦公。
兵部人多眼雜,并不適合作為通信司的辦公場所。”
如果換成了別人,可能會想著,把通信司囊括在兵部現有體系里,增加權柄。
但他王一鶚沒這種奢望,那林泰來就是個麻煩精,通信司以后做的也都是麻煩事,他不想自找麻煩。
再說放了林泰來進駐兵部,到底是誰搶誰的權,還真不好說。
林泰來又不是安分人,到時候鬧起來紛紛擾擾的,反而影響兵部正常辦公。
作為一個低調的技術型官員,王大司馬非常不想和林泰來這種不安分的人共事。
林泰來見王大司馬如此抗拒,忍不住拍案道:“兵部通信司在兵部沒有容身之地,簡直豈有此理!”
王大司馬寸土不讓的說:“兵部占地雖然不小,但職責龐雜,已經沒有一寸地方是多余!
你定要在兵部里索求場地,實屬強人所難!本部會單獨為此上奏朝廷,說明這個情況!”
“上奏朝廷又如何?難道我林泰來會怕了?
如果我堂堂一個兵部郎中反而不能在兵部插旗,傳了出去,還怎么在江湖上混?”
王大司馬怒道:“若你定要進駐兵部辦公,其他地方真沒有了,就使用這正堂!我這尚書給你讓地方!”
林泰來冷哼道:“你這樣一個德高望重的大司馬,竟然學申首輔說話?”
王大司馬:“.”
難道首輔也經常被你氣到這樣說?
那你林泰來這句話,算不算暴露了首輔的秘密?
林泰來仔細打量著一番周圍環境,彷佛真的在考慮到兵部正堂辦公的可行性。
王大司馬心頭一緊,不會吧?你林泰來不會真的這么莽吧?
打量完畢后,林泰來搖了搖頭,很嫌棄的說:“算了,你這正堂我也不要了,你拿三十艘船來換吧。”
這個轉折過于突兀、跳躍和生硬,王大司馬沒接住。
什么三十艘船?和辦公場地有什么關系?
林泰來解釋說:“下海商船的定額,不都是由咱們兵部批準的嗎?
正好最近我們蘇州打通了海路,很多江南商人準備投資海貿玩玩,連蘇州織造局也有意向。
這個趨勢可以與通信司業務結合起來,彼此互惠互利。
我看福建去年還批了八十艘,我們也不多要定額,有三十艘就行。”
按照這時代的制度,商船下海從程序上確實需要兵部批準,每年的數額都是規定好的。
林泰來又強調說:“給我商船出海定額,我就不把通信司設在兵部了!”
王大司馬莫名的感覺,自己這是被勒索了?
你林泰來一直態度強硬的要進駐兵部,原來只是虛張聲勢、虛晃一槍?
真實目的就是勾引自己激烈反對,然后勒索好處?
想到這里,王大司馬心里不爽,忍不住諷刺說:
“你們直接走私就行了,何必還要來申請出海定額?真是多此一舉。”
那些所謂商人到底是什么底色,又是什么德行,誰不知道?
沒準就是你林泰來的什么親戚,別說你林泰來這樣的江南土霸王沒膽量干走私!
既然把話說開了,林泰來也不是畏畏縮縮藏著掖著的性子,對王大司馬回應說:
“不能這么說,大司馬是不是脫離基層太久了,不明白基層怎么做事啊?
比如福建有八十艘定額,實際上可能八百艘都不只。但官軍可以裝糊涂啊,無論哪艘船,都可以當做有船引就行了。
可問題是我們江南一艘定額都沒有,只要商船出了海,那就一定是走私,沿海官軍想裝糊涂也裝不了啊!
所以申請三十艘定額當個幌子,還是非常有必要的。”
王一鶚沉吟片刻后,又說:“南直隸乃是國家根本之地,事關重大,本部不好輕率擅自作主。”
林泰來說:“那我替大司馬你做個主?”
王一鶚:“……”
裝都不裝了是吧?
而后王大司馬又深深看了眼林泰來,突然說了一句:“你很有勇氣。”
在國家體制中,對南京周邊地區的防御是極其嚴格的,包括江防和海防。
比如設立市舶司這件事,先后在浙江、福建、廣東都設置過,就是不在經濟更發達的江左地區設置,主要就是出于安全考慮。
林泰來組織疏通吳淞江下游故道,打通了蘇州出海通道,其實在政治上是有一定風險的。
萬一再發生倭亂之類的事情,讓敵人從海上長驅直入江南腹地,那林泰來肯定要為此承擔最大的責任。
所以在為人謹慎保守的王大司馬眼里,林泰來雖然做人不安分,但做事還是挺有魄力的。
又到第二天,林泰來就開始尋找未來通信司的辦公地址。
這是第一次獨立“建衙開府”,還有可能是未來的個人政務中心,林泰來對通信司辦公地址非常重視,交給別人選址不放心,便親力親為。
在整個京城里,各處都有衙門分布,但衙門最密集的還是皇城南片區,也就是后世的廣場周邊。
六部里的五部、五軍都督府、錦衣衛都在這里,堪稱是外朝的核心區域,另外還有大大小小一堆衙門。
這里的格局都是在永樂朝那時候就定下的。在這里并沒有零散的獨立院落,全部都是“大院”。
也就是說,一個衙門就是一座大院,一百七十年來始終如此。
所以像通信司這樣新設的衙門,如果想留在皇城南片區,肯定沒空地新修屬于自己的“大院”了。
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和別的衙門擠一擠,從其他“大院”分出一點地方來辦公。
左右護法勸道:“京師這么大,其他地方多的是院舍,何必一定要在這里。
如果還要與別人擠在一起辦公,那不就白獨自開府了嗎?”
林泰來無奈的說:“通信司選址不僅僅是考慮到自身辦公需求,還要考慮到與翰林院、吏部、禮部、兵部之間的距離,與這四處都不能太遠。
如果離開皇城南區,遷往京城別處辦公,地方雖然好找,但距離各部院就遠了,影響我的工作效率。
所以只能找個衙門借塊地,委屈別人忍忍了。”
然后林泰來先去了趟工部,索要了一份皇城南區的建筑地圖。
仔細研究過后,便重點圈出了鴻臚寺、上林苑監、太醫院等等幾處地方。
然后豪情大發的對左右護法說:“這幾個衙門應當是皇城南區最弱勢的衙門了!就找他們借地!”
其實也沒別的選擇了,硬搶地盤這種無理之極的行為,不找弱小者欺負,難道還能找五府六部翰林院錦衣衛?
左護法張文問道:“怎么個借法?借一部分,還是全借?”
林泰來不懷好意的嘿嘿一笑,“當然是借一部分,但具體看情況!”
右護法張武嘀咕說:“他們肯定都不肯借。”
作為在京師身經百戰的主力打手頭子,他心里對坐館的人緣可太有數了。
林泰來冷哼道:“很多人背地里都誹謗我是權臣,那就不裝了,攤牌了,我就是權臣!
要讓他們看看,到底什么叫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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