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話事人 第五百八十八章 話不投機
至于林泰來的打招呼語氣,倒不是因為多有惡意。
林泰來連豬蹄總憲、白須兒首輔都能接受,現在還不至于立刻把哱拜當敵人。
所以那種語氣只是看到歷史名人后的一種下意識調侃。
當然也離不開地位高了后,俯視別人的心態。
能廢立天官的考功郎,調侃別人幾句,又能咋地?
不過這種語氣聽在橫行西北的哱家父子耳朵里,就十分刺耳了。
就好比在蘇州,有人對林泰來輕佻的打招呼說“小林子”一樣。
哱家老中青三人中,可能是哱拜義子哱云的那位青年小伙,直接對林泰來沖了上來,揮拳就打。
林泰來說話喜歡調侃別人,但至今還沒被打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自己就很能打。
所以看到哱云揮拳沖過來,林泰來不慌不忙,閃身避開了。
然后抬起手,輕輕一拳,正中哱云的臉側,直接打出了近乎擊飛視覺效果。
看著已經昏迷的哱云,林泰來輕蔑的說:“竟然敢跟我動手,當真不知死活!”
穿堂內一干文武官員沒料到在總督行轅能看見打架,愕然不已。
有些消息靈通的人聽說過林泰來打遍京師無敵手的威名,只能說盛名之下無虛士。
左右護法張家兄弟出現,很嫻熟的拖著哱云就往外走,不知道是想毀尸滅跡還是什么,但卻被哱家隨從攔住了。
看到義子被打,哱拜狂怒,大罵道:“該千刀萬剮的狗雜碎,有膽量報上姓名!”
直到現在,剛剛抵達金城的哱拜父子還不知道眼前這個巨漢是誰。
在距離京城偏遠的寧夏時,可能是交際圈和信息繭房的緣故,哱拜父子對林泰來也不熟悉。
不像是關系網龐大、信息更通暢的文官,很多人就算沒見過林泰來,也能猜到身份。
這時林泰來忽然一個側面突進,快速的一拳把沒反應過來的哱承恩也擊飛了。
眾人:“.”
明明是哱拜罵的你,你打他親兒子作甚?
林泰來這才好整以暇的答話說:“早聽聞哱拜父子依仗武力,橫行邊鎮。
但真是見面不如聞名,不過爾爾。”
眾人無語,這像是一個有翰林身份的狀元,所能說出的話么?
此時忽然總督旗牌官跑了過來,傳令道:“林泰來、哱拜父子、達云一起入見!”
這不奇怪,穿堂這邊候客室發生了沖突,肯定早被報告給總督了。
林泰來不禁嘆道:“本地總督實在太沒有禮貌了。
竟然讓我這個翰林兼三部郎中,與哱拜這樣狂妄無禮的武人一起進見。
也就是我胸懷寬廣,若換成別人,早當場翻臉了!”
一邊走著,一邊還跟達云碎碎念:“如果是在京城,這就是沒規矩。”
六十多歲的哱拜突然惡狠狠的轉頭說:“這里是西北!”
從旗牌官嘴里,哱拜已經知道了林泰來的身份。
但哱拜并不害怕,即便你林泰來在京城呼風喚雨,又能奈他哱拜何?
手下數千兵馬和家丁,就是他的底氣!
而且和普通武官不一樣,這些兵馬都是自己苦心招募經營的,只聽從自己命令,算是哱家的產業了!
整個西北,沒有比他哱拜更能打的!
寧夏鎮也離不了他哱拜!沒他哱拜,九邊之一就要出現一個大缺口!
大不了落草為寇,重新回歸草原去!
就憑數千騎兵,回到草原上也是最強的酋長之一!
看到哱拜和林泰來一前一后的進來,鄭總督就感到了頭疼。
一個是驕兵悍將,另一個.也是驕兵悍將。
一個還算是勉強能控制住的驕兵悍將,另一個連首輔也控制不住。
這倆人在外面遇上了,產生了小矛盾又互不相讓,真是蛋疼!
進了大堂行禮后,哱拜立刻就對鄭總督說:
“下官率領二子以及三千精兵,不辭辛勞從寧夏馳援甘肅!
不想就在行轅里面,二子皆被人重傷!請鄭軍門為下官作主!”
哱拜這樣一個叛逃過來不受待見的異族降將,從守備一步步升到副總兵,除了能打之外,口才也是可以的。
鄭總督轉向林泰來,“你怎么說?”
林泰來品著茶水,慢悠悠的說:“在下還以為,制臺想給我一個下馬威。”
鄭總督:“.”
你林泰來能說點人話嗎?你怎么比言官還能扣大帽子?
在鄭總督心里,林泰來過錯更大一些,而且哱拜和三千精兵在今后的作用更大一些。
但因為林泰來身份尊貴,又不能強行按著林泰來給哱拜道歉。
所以鄭總督只能苦口婆心的對林泰來勸道:“此時正當用人之際,寧夏兵的士氣很重要,不可輕挫。”
林泰來不以為然的說:“難道三千人對制臺來說,已經不可或缺了?”
哱拜傲然道:“我哱家三千精兵,豈是別人那些豆腐兵可比的?”
林泰來不屑的譏諷說:“吹的如此響亮,也沒聽說過近年有什么戰績。”
哱拜嘴上不落于下風的反擊說:“我們至少辛辛苦苦為大明戍邊,你這樣只會紙上談兵的,又做了什么?”
林泰來立刻放下茶盅,滿面笑容的說:
“哎呀!我也沒做什么,只是這個月在西寧和甘浚山組織了兩場戰役,全部大捷!
共斬首一千五百,俘獲人口和牲畜無算,還殺了瓦剌它卜囊、卜失兔濟農兩大虜酋!”
哱拜:“.”
先前兩場大捷還沒過去多久,鄭總督以仔細核實為理由,還沒有廣而告之的大肆公布出去。
總不能別人怎么上報,就怎么相信吧?
而且鄭總督還有些別的心思,害怕公布大捷后,各地將官以為危機解除而懈怠。
可是主要方向的敵人火落赤和真相臺吉還在活躍,此時萬萬不能有絲毫懈怠。
而哱拜父子又是剛到金城,很多消息還都沒有來得及傳到耳朵里。
所以哱拜現在真是不知道兩場大捷,一下子被林泰來說懵了。
作為縱橫邊墻內外兩邊六十年的人物,哱拜當然明白林泰來所說大捷數據和斬殺兩大虜酋的含金量。
他十分不可思議,西北明軍什么時候這么勇了?
哱拜又看向鄭總督,然后便見鄭總督輕輕點了點頭,表示這是真的。
趁著哱拜暫時失神的時候,林泰來開始對鄭總督匯報工作。
“先前在下奉命督促套虜北返,已經順利完成任務,具體情況稍后詳文上報。
在督促套虜的同時,順便完成了兩場大捷。
在這兩場大捷中,共計動用西寧衛官軍、番族七千一百人,甘肅官軍九千人,共計一萬六千余人需要犒賞。”
聽到“犒賞”兩字,哱拜突然回過神來,連忙對鄭總督說:“下官本部兵馬從寧夏開拔至金城,需撫賞一萬兩!”
他哱拜積極的從寧夏帶兵過來,不就是為了掙點銀子么?
這一萬兩開拔撫賞銀,是必須要討要的,用朝廷銀子收買自己的軍心,再從中間貪一點,穩賺不虧。
他可是知道,鄭總督上任時,暫時就帶著太仆寺十萬兩銀子,后期的撥銀還沒有下發。
如果不早點積極索要,這十萬兩還不定被誰弄走,完全剩不下自己的份額了。
林泰來不滿的看了眼哱拜,玩歸玩鬧歸鬧,你哱拜在這時候搗什么亂?
就一萬兩銀子的事情,伱哱拜吵吵個屁。
只能說,出身富裕江南的林泰來在林氏集團壯大興旺之后,眼光也高了,不覺得一萬兩銀子算多大數目了。
但是對于相對貧苦的西北地區,一萬兩銀子還是非常巨額的。
鄭總督深思熟慮過后,對林泰來道:
“事情有輕重緩急之分,關于犒賞之事,不急于現在,等本部院向朝廷另行奏討。”
林泰來指著哱拜,蹙眉道:“那他的一萬兩呢?”
鄭總督很公正的答道:“當前洮州、河州一線兵力空虛,急需補充新軍。
對于外鎮馳援到此的生力軍,很有必要發放撫賞銀,以鼓舞士氣。”
鄭總督并不是想著偏向誰,他認為自己的決定是出于公心。
當然是哱拜帶來的三千精騎更重要,是當前最急需的資源。
不是說林泰來不重要,但林泰來再能打,也不能一個人當三千人使用。
而且林泰來雖然也搞了兩場大捷,但都是不可持續的行為。
不具備普遍意義,成功也無法復制,更沒有解決掉當前最重要的敵人火落赤。
參加大捷的官軍又跑不掉,可以先往后放放。
故而綜合比較下來,目前還是安撫好哱拜的三千騎兵更為緊要。
林泰來微微感到錯愕,你鄭總督腦子是不是有毛病?會不會做官啊?
現在是公正不公正的問題嗎?現在是他林泰來的臉面問題。
當著哱拜的面,踩自己的臉,這是想跟自己結死仇嗎?
按理說,這鄭洛鄭總督的能力還是很出眾的,無論在宣大還是西北,都是兢兢業業,經營的井井有條,也沒什么私心,不喝兵血。
但人無完人,鄭總督是不是有些地方腦回路與常人不同?
難怪在歷史上,干得還不錯的鄭總督最終結局卻是被言官彈劾罷官!
哱拜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對著林泰來得意的笑了笑。
在西北邊鎮,一切都是軍管,有兵才是硬實力!而且還要是完全聽從自己命令的兵!
說句不好聽的,雖然你林泰來是什么九元真仙,但一場兵變就能把你林泰來廢了!
最后哱拜不屑的看了眼林泰來,揚長而去。
今天在總督行轅,算是把場子找回來一點。他身為一個外族武將,面對九元真仙這樣的人物,找場子暫時也只能到這個地步了。
至于以后,騎驢看唱本,再看情況吧!
林泰來不動聲色,坐著等哱拜離開后,對鄭總督問道:“你腦子沒事吧?”
鄭總督臉色一黑,換成別人這樣說,早就推出去打軍棍了!
深呼吸幾口氣,做好心理建設后,鄭總督勸道:“你要顧全大局。”
“大局個幾把!”林泰來拍案怒道!
鄭總督不禁十分詫異,你林泰來怎么突然就暴躁了?“大局”兩個字有什么問題?
林泰來罵罵咧咧的說:“我辛辛苦苦努力這么些年,結果還要被迫顧全大局,那不就白努力了么!”
鄭總督也火了,喝問道:“本部院的決定,都是從公而出!你到底想怎樣?”
林泰來冷笑著質問道:“就哱拜那樣的人,也配踩在我頭上?
我可是兩場大捷的功臣,你就拿我的臉面來討好哱拜?”
鄭總督怒道:“本部院再解釋一遍,這里急需他的三千兵馬,也需要鼓勵官兵士氣!
這個道理你不應該不懂!就算你有兩場大捷,也改變不了這里缺兵少將的現實!”
在鄭洛的觀念里,兩場大捷雖然看起來花里胡哨的,但真沒那么重要。
既沒解決洮州、河州一線的薄弱,也沒有重創火落赤、真相臺吉兩股寇邊主力。
林泰來毫不客氣的駁斥說:“就算需要兵馬,但你對驕兵悍將如此遷就縱容,只會助長哱拜的狂妄!”
鄭總督辯解說:“若是能征善戰,帶著幾分狂妄又如何?難道因為狂妄就不能容人用人了?”
林泰來答話道:“我善于觀人,哱拜腦后生有反骨!
如果他日哱拜因為輕視我們而叛逆,都是你鄭洛姑息縱容之過也!”
鄭總督氣得渾身發抖,“簡直不可理喻!”
說事就說事,怎么還拿封建迷信耍賴了?
你說誰有反骨,誰就有反骨?
兩人話不投機的根本原因就是,林泰來不認為哱拜可用,這人現在就是個老混子,出來只是為了貪圖錢糧,不可能真賣力氣。
而鄭洛很看重哱拜,還指望哱拜父子能殺敵立功。
從總督行轅出來,林泰來又問身邊的達云說:
“老達啊,你們邊鎮武將對付文官,都有什么辦法?講來與我聽聽。”
達云心里突突的,連忙婉拒:“林參贊說笑了,我不是那樣的人,哪里懂這個。”
“放開思想,大膽點!”林泰來催促說。
達云還是想問:“林參贊為什么要問這個?”
林泰來嘆道:“我是擔心害怕,有人要對付我啊,所以想要考慮如何預防。”
作為被調撥到參贊軍務身邊的搭配將官,達云也是跟著林泰來干了兩個月了,多多少少對林泰來也是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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