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話事人 第二百零二章 何用讀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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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圍觀的讀書人眼里,目前很明顯是掃地生占了上風。
因為涇陽先生和掃地生的思路都差不多,都是摳出一個字眼,然后用圣人的思想進行編造.啊不闡釋。
涇陽先生摳出來的是全春秋經第一個“天”字,林掃地生摳出的是全春秋經第一個“王”字。
在同一個模式下,掃地生只看到首句就參透大義,而涇陽先生第四句才參透大義,當然很明顯是前者段位更“高”了。
林大官人站在大成殿門口,單手提著掃帚,高手寂寞,四顧茫然的開口道:
“說了這許多,諸君還是回去多讀書吧,不要在這里徘徊了。
若解經連我一個掃地生都不如,還能指望從圣人香火這里求來什么?”
然后又對顧憲成說:“以后請不要再說什么你寫的序文蘊含大道,還有什么序文道理壓過詩詞一籌之類的屁話了!”
說罷,林泰來果斷轉身,就要離開月臺,回到殿里。
經義不是詩詞,林泰來心里是沒有底的。
他雖然知道一些新奇的片段觀點,突然拿出來一兩點很能唬人,但他的經義學識并不是完整體系,而是碎片化的知識。
與本時代浸淫數十年的那些學者相比,在深度和系統性上還差了不少。
這就導致了持久力不行,如果進行反復辯駁和拉扯,根基淺積累少的缺點就會暴露無遺。
回合數越多,這個缺點就越會被放大。
所以對林泰來而言,裝完了就趕緊跑是最佳策略,這叫見好就收。
“慢著!辯經尚未結束,你想要逃走嗎!”有人突然對林泰來叫道。
這次開口的不是李三才,也不是鄒元標,而是顧憲成本人了。
林泰來實在是個很奇特的人,與林泰來對陣的話,如果缺乏經驗總會上來就吃虧,比如剛才的李三才和鄒元標。
所以為了團伙的臉面,顧憲成不得不親自出面了,至少他是一定經驗的。
本來林泰來可以裝作沒聽見,溜回殿里。但顧憲成喊出了“逃走”兩字,他就不得不停住腳步。
林大官人對外樹立的人設形象一直都是勇猛無畏,絕不可能被人看出“逃走”,那樣會崩人設的。
如果一個人的人設太成功了,就會導致這個人反過來會被人設綁架,這是所有世間名利客共同的悲哀。
林泰來又問道:“顧先生還有什么指教?如果因為不服而喋喋不休,那就算了!
在下在這里是為了以掃除敬拜圣人,又不是來與你們這些所謂的清流直臣做口舌之爭的。”
顧憲成見林泰來這個態度,心里就更明確了想法,林泰來可能真就是色厲內荏!
算上今天,與林泰來直接打了兩次交道,兩次都有辯經,讓顧憲成隱隱產生了一種直覺。
林泰來的行為很像是一個搞偷襲的刺客,一擊得手,絕不糾纏,立即遠走高飛。
辯經的時候,都是拋出一個新奇或者很有噱頭的解讀,將人打得暈暈乎乎的,然后立刻就走人。
上次林泰來是這樣,這次又是這樣,讓斗爭嗅覺很靈敏的顧憲成起了疑心。
他剛才就懷疑和猜測,這種仿佛“刺客”的行為是一種沒有底氣的表現。
就好比在歷史上,派出刺客的一方往往大概率是弱勢方,指望通過刺客來平衡強弱。
所以現在這個時間,可能是經義刺客林某人最虛弱的時候。
看到成功喊住了林泰來,顧憲成答話說:“自古以來,未聞辯經可以單方面說完后,立刻自稱獲勝的。
伱說完了后,不等別人再說,就欲匆匆離去,又是什么道理?”
林泰來無可奈何,如果只是一兩個回合,還能靠著投機取巧的詭辯小勝一陣。
但若打成了持久戰,那可就要拼純粹的功底了。
就算他上輩子因為專業原因涉獵過經義,但如何能跟皓首窮經的古人學者相比?
再說那會兒流行研究王陽明學說裝逼,關于王學他倒是看過幾本專著,其他的經書也不時髦啊。
但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顧憲成這個有名望的學者都親自降低身段與自己撕逼了,不敢接更丟人。
于是林泰來就只能硬著頭皮答道:“本以為點出主旨就結束了,不知涇陽先生還有什么見教要補充?”
顧憲成立即進入了大學者狀態,張口就責難說:
“你的解讀固然精妙,但也不見全局,只參透了春秋經大旨的一半而已。”
林泰來反駁道:“余以為,解《春秋》要先讀《論語》,讀其中《禮樂征伐》一章,便可知《春秋》之大義。
只看首句的王字,便可知天下受命于王,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如何就不是春秋大義的全局?”
顧憲成吃了一驚,貫通《論語》和《春秋》,用《論語》解《春秋》,這個思路很可以。
但他逐漸進入了狀態,此時能不假思索的回應說:
“所謂無道,無論禮樂征伐自諸侯岀,還是自大夫出、自陪臣出,都是以道義責其下也。
探本尋源,卻都是從上之無道始,故而圣人有諷其上之意也。
你看春秋只看到了天下受命于王,就以為哦得道,但卻沒有看到王受命于天!
所以從天字就能明白,《春秋》為端本澄源之書也,所以告天下萬世之為人君父者也。”
林泰來說:“圣人筆削《春秋》之時,諸侯亂政,天子失御,君臣關系紊亂,天下為無道。
故圣人以《春秋》匡正世人,震懾亂臣賊子,希冀撥亂反正,復三代先王之治,才是圣人根本之意也。
開篇首句就是一個王字,還不能說明問題?”
顧憲成說:“你說的都對,完全沒錯,但是不完整。
我方才也強調過,你只體悟到了一半。
在首篇的你所關注的王字后面,很快又在無禮之事中出現了天字。
這正可以說明,天下是有道還是無道,除了臣下作亂,還有天子能否率承天命這個因素!
首先要有二者相加之意識,才能去參悟完整的春秋大義!”
經過思想火花的碰撞,顧憲成頓時感到思路如泉涌,一發不可收拾。
感受到了學術頓悟的快樂,他的情緒也越來越高昂。
情不自禁的轉身朝著月臺下方讀書人們,高聲道:
“臣子篡弒僭政,為無道之象,算不得根本!
因此論《春秋》,必須同時要尋及君王之本。
圣人的春秋大義,除了對臣下行為匡正,還有對天子的道義規諷!
由臣子而天子,由天子而天命,這才是春秋意旨之全局!”
李三才也興奮的叫道:“顧君高見!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齊備,方能成就一部《春秋》!
天下之大源在于王,而王之大源在于天!
首篇兩字相加即可明義,真乃春秋大旨也!今日耳聞如此妙解,真不虛此行!”
人群響起了一些歡呼聲,顯然是被顧憲林的解經傾倒了。
還有人跟著李三才喊起來:“天下之大源在于王,而王之大源在于天!”
顧憲成十分享受這種歡呼聲,還有那一個個崇拜的眼神。
感覺又回來了,這才是講學的該有的樣子!這趟國子監來對了!
正當顧憲成打算閉上眼,用心去感受增加的聲望時,忽然視野里出現了一支可惡的掃帚,對著他晃了晃。
掃帚的主人林泰來似笑非笑的說:“顧先生突然興奮什么?辯經尚未結束,你就突然轉身,莫非你也想逃跑嗎?”
剛才顧憲成強加過來的話,他基本上照搬著還給了顧憲成。
顧憲成指著月臺下的讀書人,答話說:“辯經到底有沒有結束,聽聽公論就知道了。
看看別人的反應,你還有什么質疑?”
林泰來反問道:“你說的這個春秋大義,我看到王字,只能算參悟了一半?”
顧憲成便答道:“當然如此,有何疑惑?”
主要是林泰來的解讀太好了,想黑都黑不掉,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說是“一半”。
林泰來駁斥說:“若以為由臣及君,再由君及天命為春秋大義,那么我看到了王字只能算一半。
可是你開始也只看到了天字,同樣只是一半,為何你又覺得自己贏了?”
如果說心里話,顧憲成根本不想承認林泰來那一半,
但還是那句話,他沒有足夠實力公開黑掉林泰來的見解,連武力驅逐都做不到!
顧憲成指著臺下的士子們,仿佛求證明一樣說:
“但全局之見解,卻是我先想到的,也得到了諸君的認可。”
林泰來又問道:“所以你認為王和天加起來,才是完整的體現春秋全局?”
顧憲成得意的答道:“正是如此,也是我率先悟到的。”
林泰來皺著眉頭苦思,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李三才唯恐再出幺蛾子,主動上前替顧憲成分擔壓力。
“正所謂聞道有先后,早了就是早了!不然禮數中為何要以早晚分前后輩?”
林泰來嘆口氣,重新開口道:“可在下在功名方面,目前只是一個武生員而已。
顧先生在辯經上面與一名武生員分高低、爭早晚,又有什么意義?”
顧憲成:“.”
恍恍惚惚,不知為何就感到,自己剛才挖空心思、絞盡腦汁的解經,似乎都是白費了。
他真是吃飽撐著,才會和一名武生公開辯經!
月臺上的清流人物,集體陷入了沉默,思考起幾個哲學問題:我是誰,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趁著沒有人搶話,林泰來提著掃帚,一個大踏步,直接躥到了顧憲成的身邊,與他并列而立。
然后林泰來舉著掃帚,對著月臺下揮了揮,似乎很激動的說:
“今日在下與顧君辯論春秋,不想我看到王,他看到天,各得一半心得。
但組合起來便無可辯駁,就是由臣及君的全局大義!
真是想不到,在下居然可以與名聞遐邇的學者涇陽先生并列,共同概括出了春秋大義的新解!
每每想到顧先生以后講《春秋》時,就會提到在下解讀出來的一半大義,在下這心里就與有榮焉!”
眾人:“.”
你林泰來有多么自大,才會將自己與學術名家顧憲成并列?
可是從剛才的案例看,林泰來確實概括出了一半,而另一半就是顧憲成的。
至少在這個問題上,說是并列似乎也過得去。
這時候當事人顧憲成回過神來后,立刻就醒悟到什么!
林泰來出現在這里的真實目的,也許根本就不是贏了或者打倒自己!
林泰來的目的可能只有一個,那就是碰瓷!更具體的說,就是拼命找自己碰瓷!
輸贏可能不重要,林泰來今天也許就沒有勝負心,他只是一直挑逗自己,然后想方設法的碰瓷!
忽然林泰來對眾人發完了感想后,又抱著掃帚,對顧憲成行了個禮說:
“今日與顧先生辯經,齊齊由一半而窺全局大模樣,可謂是共同學習,共同進步!心中不勝甘暢,在此要謝過顧先生!”
歷史上的顧憲成可是只靠著講學,就能名滿天下的人物。
而且顧憲成最精通的就是《春秋》和《易》這兩本,所以講《春秋》不可避免的。
以后顧憲成再講《春秋》,自己的名聲沒準就傳播擴散一番,這波不虧。
此刻竟然還有不明真相的天真士子在月臺下叫道:“共解春秋,此乃佳話也!”
林大官人笑容可掬的伸手延請道:“顧先生今日到此,想必是來給圣人獻香的,請進!”
但顧憲成卻沒有邁步的意思,臉色陰晴不定的站了一會兒。
突然又轉向臺階,拾步而下,頭也不回的朝著大門方向離去。
林泰來喊了幾聲后,也沒有留住人,又看向左右,對李三才等人道:
“你看這,辯經就辯經,他也沒輸,怎么還急眼了?”
李三才等人齊齊冷哼一聲,克制住了動手的欲望,同樣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林泰來搖頭嘆氣,揮舞著掃帚,慢慢著在月臺上打掃了起來。
口中還哼哼著唐人的詩:“日覺儒風薄,誰將霸道羞。亂臣無所懼,何用讀春秋。”
其他讀書人此時再看向掃地的林泰來,仿佛感到此人身上充滿了神秘的光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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