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徒 第九十九章 天道承負
夜色下,一道人影飛奔不停。
穿過荒山野嶺,翻過丘陵溝壑,越過河流小溪,再又沖出山林,急急如孤狼夜行,惶惶一個逃亡之徒。
漸漸的天色微明,前方又出現一個小樹林。
于野躥入林子的瞬間,一頭撲倒在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昨日躍下山崖之后,憑借天龍盾護體,強行穿過烈焰鉆入地下,卻一刻不敢停歇,在地下的山洞中東躲西藏,確認擺脫兇險之后,這才返回地上。而夜色已然降臨,他稍稍辨別方向,便傾盡全力狂奔而去。他擔心的不是卜易,而是怕另外兩位筑基修士的隨后追殺。
卻漸漸的支撐不住。
連續施展了五記七殺劍氣,耗去了體內八成的真氣,接著又連續沖殺、躲藏,使得修為所剩無幾。即便施展了兩張御風符,又吞了一瓶丹藥,狂奔了幾個時辰之后,他最終還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而此地已遠離北齊山,且稍事歇息。
于野慢慢爬起,倚著樹干坐下,摸出一塊靈石,疲憊的閉上了雙眼。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已是三日后的清晨。
日光透過樹梢灑在地上,透著明媚的暖意。兩只鳥兒追逐著穿林而過,鳴啾聲歡快不絕。
于野丟下手中的靈石碎屑,悠悠吐了口濁氣。
獨坐林間,春明日暖。
真好!
于野感慨之余,低頭一瞥,臉上的笑容一僵,才有的輕松愜意已蕩然無存。
他的衣衫成了碎片,褻褲與靴子破了幾個洞,兩個袖子也沒了,周身上下盡是火燒的痕跡。這是拼殺逃亡之時,破甲符威力耗盡,天龍盾防護不及,致使大火燒身。也由此可見,當時的驚險萬分。時候回想起來,依然令他余悸難消。
于野禁不住搖了搖頭。
僥幸!
昨日一步出錯,滿盤皆輸。卻又無從預料,只能臨機應變。
當時真可謂異變迭起,險象環生。
若非卜易離去,他無機可乘;若非南山弄巧成拙困在陣法之中,又突然遭到三十多位道門弟子的圍攻,而倉猝之間難以施展神通,以及燕赤引爆了五雷石震塌了玄武閣,他難以出手偷襲,并擊潰南山的護體法力;若非大澤道門弟子以死相拼,重創了南山,他休想趁亂殺了那位筑基高人;若非仲堅與燕赤等眾兄弟的相助,他獨自一個人也難有作為。
著實僥幸!
總算是燒了北齊山,毀了所謂的仙門。殺了南山,更是意外的收獲。如今不僅讓蘄州修士的陰謀落空,也拯救了大澤江湖,使得大澤道門的香火得以延續。
這也是他于野為了大澤,為了星原谷,所盡的一份力!
慢著,好像忘了兩個人?
甘行,與卜易。
甘行與卜易乃是他的生死仇敵,卻一個當面佯作不識,一個任他逃出陣法、逃出了北齊山。那兩人的舉止為何如此反常,難道只是因為與南山不和……
于野想到此處,伸手揉搓著眉心。
唉,這世間困惑多多,豈能一一想得明白。北齊山之行已然作罷,不妨想一想接下來要走的路。
那幫蘄州修士吃了大虧,勢必找他于野報仇而再興風雨。如今的大澤已待不下去,唯有海外一條去路。不妨此前往大澤南地,尋機出海遠行。
而在此之前,先找個地方梳洗更衣。
再一個,吐納調息三日,耗去了一塊靈石,僅僅恢復了五成的修為,比起之前的修煉進境又緩慢了幾分。也許蛟影知道緣由,回頭找她詢問一二。
于野從地上站了起來,忽然覺著身子發冷、腦袋有些發沉。
這是怎么了,病了?
而修為在身,寒暑不侵,外邪不入,怎會生病呢,難道是……
于野禁不住打了個冷戰,漸漸的小腹發熱,猶如烈焰燃燒,并瞬即化作風暴席卷全身,隨之骨骼經脈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他頓時四肢顫抖而暗暗叫苦。
糟了!
許久沒有動靜的蛟毒,再次發作!而且好像發作的更為猛烈,更為的瘋狂!
于野驚慌不已,抬頭張望,遂離開原地,奔著林子深處跑去。
他要找個隱秘的地方躲起來,不然蛟毒發作之后,整個人昏死不醒,一旦仇敵追來,后果可想而知。
而沒跑幾步,已是腳下飄忽、頭暈目眩,身子更是忽冷忽熱,四周的景物也變得模糊起來。
俗語說,病來如山倒。
這蛟毒發作之時,猶如一座大山“轟”的當頭砸下,毫無征兆,又猛烈異常,使人根本抵擋不住。
不,也并非沒有一點征兆。幾日前,天寶兄弟倆看到自己印堂發黑,便是蛟毒發作的征兆,當時無暇顧及,也怕耽誤正事,如今終于應驗,卻遠起夜撞鬼更為可怕!
數十丈之后,于野已是腿腳發軟、步履踉蹌。
恰見眼前有個草垛,他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下去,頓時天地旋轉,難以忍受的痛苦伴隨著無邊無際的黑夜轟然襲來。
他艱難的呻吟道:“啊……蛟影……”
識海之中,響起一聲嘆息——
“唉,我也幫不了你呀。蛟毒發作的間隔愈長,痛苦愈甚,卻也并非沒有好處。天道承負,因果報應。有道是,欲流之遠,必浚其泉,欲登峰巔,必臨其險,逆天之行,必受其咎,走蛟化龍,必受其難……”
于野聽不清蛟影在說什么,只覺得心神恍惚,好像整個人飛了起來,飄飄悠悠穿過林稍、越過云端、直上天穹……
俯瞰大地,山河渺小、塵世如景;
獨向天宇,斗轉星移,云河浩瀚,時光恒寂;
一時令人茫然忘我,也不知所來、不知所在、不知所去……
忽又斗轉星移,云河夢碎,神魂墜落;
好似雄鷹折翅,身不由己,龍困淺灘,掙扎不能,“轟”的墜落九淵之深,焚身于地火烈焰之中,霎時肌膚撕裂、筋骨寸折,他再也承受不住……
“啊——”
于野呻吟了一聲,緩緩睜開雙眼。
躺在一張竹榻上,蓋著一張褥子,身子已被汗水浸透。
“哎呀,他醒了!”
隨著一聲清脆的話語聲,眼前多了幾張面孔。
一位須發斑白的老者,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婆婆,兩個三十來歲的婦人,以及兩個孩童,皆面帶微笑、滿目欣喜。
另有幾道人影站在門邊,有老者,也有婦人,雖未走到近前,卻也相貌和善。
置身所在,是個草屋。散開神識看去,草屋后邊有個草垛……
想起來了,此前昏倒在草垛旁,被一個女孩子看到,找人將自己抬起屋內。而這家應為尋常的農戶,怎會這么多的人,男女老幼十多位,倒是人丁興旺。
“嗯,醒了便好!”
老者端起一個陶碗,笑道:“呵呵,餓壞了吧,喝口熱湯。英子……”
女孩子叫英子,答應一聲,上前攙扶于野坐起,給他墊了一個頭枕,遂又拿著一個木勺舀著熱湯,不忘吹了吹,湊到于野的嘴邊,輕聲示意道:“慢點啊……”
每次的蛟毒發作,皆痛苦難耐,而只要撐過去,便沒有大礙。如今已然醒來,雖未恢復如初,卻也遠超常人的健壯,竟然躺在榻上受人服侍,而且還是一位老者與一個女孩子的服侍,這叫人情何以堪!
于野只想翻身坐起,而木勺已抵在嘴邊。殷切的眼神與關切的話語,令他不忍拒絕。他硬著頭皮喝了一口湯,忙又伸手道:“我來……”
卻被一只小手按住,還有一張小臉帶著嗔怒的模樣訓斥道——
“魚湯灑了,不要亂動哦!”
老者端著湯碗,也跟著勸說道:“呵呵,你已昏睡七日,便聽英子的,喝了她熬的魚湯補一補身子!”
昏睡了七日?
此次蛟毒發作,遠甚于以往。幸虧逃出了北齊山,也幸虧遇到這家好心的人。
魚湯鮮美!
于野只能老老實實喝了一碗魚湯,然后搖了搖頭,佯作虛弱不支。英子又拿著手帕幫他擦去臉上的汗漬,這才收起湯碗轉身離去。
英子也不過十一二歲,性情純真質樸,卻手腳麻利、心思細致,像個小大人。
“老伯……”
于野支起身子。
老者搖了搖頭,感嘆道:“嗯,看你年歲不大,竟四處乞討,著實可憐著哩!”
乞討?
顯然是衣不蔽體,被當成了討飯的乞兒。
又聽老者說道:“此乃符家灣,僅有十來戶人家,均為符姓,這幾位都是同族的近鄰。英子她爹娘隨著村里的青壯外出趕山去了,家里只有我爺孫二人。你盡管放心住下,來日計較不遲!”
屋子里的眾人并非一家,而是鄰居,聽說村里救了一個年輕人,紛紛前來探望。鄰里之情與純樸的民風,如此的自然而然。
于野舉手致意,道:“在下于野,多謝符伯,多謝各位鄉親!”
“呵呵!”
被他成為符伯的老者笑了笑,擺了擺手道:“鄉下人沒有那么多的禮數,各家都回吧!”
婦孺老幼報以微笑,相繼離去。
符伯又拿來一套粗布衣衫放在一旁,示意道:“孩子,這是英子他爹的衣裳,回頭換上啊。哎呀,瞧你滿頭的虛汗,莫要著了風寒,快快躺下!”
“嗯!”
于野答應一聲,慢慢躺下。不知為何,鼻子有些發酸。他沉沉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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