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福榕市場后,雷越繼續按一副毫不知內情的腳步節奏,一路回到位于那棟破舊公寓樓八層的家。
他關上屋門,正疑神疑鬼地想要不要到處翻查一下有沒有被人入屋裝了監控攝像頭…
砰嗖!烏鴉猛然從他肩膀蹬爪撲翅,向著小陽臺那邊飛去,陽臺的舊玻璃窗在這幾天里不知何時被風吹開了。
“喂,朋友!”雷越見它要走,不禁想要叫住,還打算問它剛才是什么情況呢。
但烏鴉依然我行我素,從窗戶沖了出去,就往遠處飛去。
雷越奔到陽臺邊,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只見烏鴉又是飛往影視城的方向。
仿佛,危機解除了,那場戲暫時過關了,他可以回影視城。
“呼——”雷越這才扯下了口罩,長松出一口氣,“回來一趟就出事,村民群里也天天有新狀況…村子這邊的事態似乎快要失控啊。”
他一邊走向神柜,一邊回想剛才市場的事情,獵槍人涂鴉,大塊頭,還有烏鴉…
“這位朋友,它會帶路,還會示警。”
雷越思索著,在垃圾場和市場這兩次,當這位神秘的朋友落在他肩膀上,不飛行帶路的時候,就得留意它的爪子了。
目前,他發現到它的兩種爪子狀態:
一是不怎么用力,它似乎是在歇息、觀察、等待;
二就是用力地、猛強地勾抓他的皮肉,這種時候,它就是在示警、有情況需要注意。
“這算是這次涉險的小收獲嗎?”雷越吐槽地嘀咕,“自己弄懂了點這位啞巴朋友的手語。”
還有看到那片涂鴉,那張獵槍人卡牌…
但回家最重要的事情是。
這時,雷越來到紅木神柜前面站定,望著神柜里那婆婆、爸媽的三張照片,他們笑容依然。
“家人們,我回來啦,幾天沒給你們上香了,沒餓著吧,餓了就當減減肥嘍好不好?
“這幾天我這邊經歷挺多的…”
雷越一邊說著,一邊連上插頭、打開電源,給他們按亮了電子香燭,“演員夢不容易實現,真不容易。但我現在,對自己有了新的定位…我認識了個新朋友,是個漂亮女生。”
他笑了笑,望著婆婆寬慈面孔的照片,“婆婆,這次沒騙你,真的!她叫綾莎,很有意思的一個人,她教會了我很多。
“嗯,我打了人,我是有點后怕,但我不后悔…像綾莎說的,我現在活得沒以前擰巴了。
“你們看到我這樣支棱起來,應該也會開心吧,要開心哦…
“至于我的身體狀態。”
雷越的話聲變輕了下去,感到脖子又在噴血了,頸骨好像在裂開,整個腦袋隨時會掉出去一樣。
這就是醫生們說的“活死人病”的癥狀,患者會產生這些死亡幻覺,事實上身體沒事,只是些妄想。
但是,他真的感覺自己快了,不知道還能撐幾天,要么吃藥,要么死掉。
雷越不愿家人們擔心,也就沒有多說:
“身體還好,每天吃四頓,都是不用給錢的。
“總之,我會繼續努力,演到自己演不動為止。”
話聲漸漸停下,但雷越還是在神柜前站了好一陣,才轉身走開,回臥室整理衣物,去衛生間洗澡、洗衣服…
他在家里忙活幾小時后,又要走了,這才去神柜關了香火。
出門之前,雷越望了那瓶從臥室帶到客廳茶幾上的奧氮平一會兒,最后還是沒去拿,一顆藥都不帶。
既然醫生們說脖子噴血只是妄想,其實是死不掉的,那為什么非要吃藥?
雷越回到影視城后,就前往花姐安排的近代街片場開工,一直跟著劇組到很晚才收工。
之前他已經抽空去辦了個正式的演員工作證,出入方便了很多。
回到那家麥記時,已經快是晚上十一點。
此時,雷越坐在麥記靠街櫥窗邊的一張餐椅上閉目養神,右手按著藏在腰包里的手槍。
沒有警察找來,但那片獵槍人涂鴉總在眼前揮之不去,尤其是那張撲克牌涂鴉,當時就給他一種難以言喻的視覺沖擊。
獵槍人,SHOTGUN MAN
這段時間,為了把自己藏好,雷越既沒有往網上搜過槍械知識,也沒搜過“獵槍人”“開膛手杰克”這些關鍵詞。
他又找不到讓誰來幫忙而不會被順藤摸瓜,要知道現在連黑網吧都有監控。
現在他這個人倒是有理由去搜的,自己白天在市場看到過那個涂鴉,上網搜不搜都屬正常。
只是,這樣做的風險還是很大…
“獵槍人,開膛手杰克。”雷越心里喃喃,“如果要用自己的IP上網搜,就得趁這個機會了,不然只會越來越引起注意。”
這時候,他的手機響起鬧鐘鈴聲,還差10分鐘就到零點了。
要搜索也不是現在搜,凌晨搜太可疑了。
雷越便先收起凌亂的心思,睜目起身,拖著破爛的身體走向廚房那邊,“夜宵時間到。”
在這凌晨時分,隨著食客們的離去,麥記的住客們已然一一歸位了。
綾莎有時候會在麥記過夜,有時候不在。
她在的時候,總會帶頭去拿夜宵,而今晚不見她人影。
雷越在廚房門口等了會,然后跟店員去了后巷一趟,帶回來被他用白膠袋分倒了幾小袋的食物,全是麥記產品,看著卻像是外帶食物進店。
這事兒他倒是有上網查過,外帶食物進店是消費者的合法權益,禁止才是違法行為。
多數麥記對此是不管的,網上甚至有人故意帶肯記的食物到麥記來吃;有些麥記則會盯著,甚至與顧客因此起沖突。
而這家麥記的梁經理是個好人,對于他這么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表達了注意分寸、你好我好的意思。
“帥哥,今晚的夜宵。”雷越走到那個穿軍大衣的白發大爺的桌邊,把有薯條、有雞塊的一小袋食物放下。
“哦,哦…”軍衣大爺從瞌睡狀態醒過來,也不用去洗手,抓著薯條就吃起來,“今晚這么多啊。”
“可能是有人點了餐,最后沒來取吧。”雷越笑說,巷子的流浪貓都分了一頓了。
他接著走向那個黃衣老婆婆,“美女,你的。”
老婆婆可能有點精神問題,整天嘮嘮念念著不知道什么,這時又在念著:“回家…房子…”
見他放下一小袋食物,老婆婆仰頭朝他微露一個笑容,滿口又缺又黃的老牙。
雷越也是一笑,繼續去給其他的長期住客派夜宵。
麥記每晚都賓館似的,但長住的只有幾位。
綾莎不管這些人是餓是飽,他卻覺得…
雖然彼此連姓名都不清楚,不過,大家并沒有互相嫌棄。
而這么多食物自己也吃不完,分著吃挺好,尤其是給這兩個流浪老人。
“搞定。”雷越在店內走了一圈,拿著剩下一袋大份的,回到自己長住的靠街櫥窗位,也吃了起來,“開餐。”
他看了看外面街頭,又看向手機,聯系人和通訊APP里都沒有“綾莎”,加好友這事情他們還沒人提。
雷越正吃著薯條,看著朋友圈,忽然,店門口那邊有人進來了。
他轉頭一看,只見正是綾莎,她又身穿那套寬松棒球服和牛仔褲,抱著一塊黃色滑板,背后掛著其它兩塊和棕背包,衣裝搭配得如她的彩發般斑斕。
綾莎一進店就朝這個角落望來,向他打招呼地微微點頭,似乎有多打量了幾眼。
是看著夜宵嗎?雷越舉起一袋食物,“今晚收獲很豐富,給你留了個蘋果派。”
他爛臉上毫無遮掩,面部肌肉卻很自然,不是演的。
“嗯。”綾莎走來,往對面一張椅子坐下,拿過袋子里那個蘋果派,“又演了一天死尸嗎?”她問。
“猜中了,不過好歹有場掙扎滾動的戲。”雷越露了個自嘲的表情,“我這個人,演死尸就最適合了。”
他捂著了感覺還在滲血的脖子,每個小時都比前一小時要更嚴重…
血流得越多,死亡的氣息就越近。
見綾莎注意到他捂脖地凝眸望來,雷越似乎是開玩笑地說:“我脖子噴著血呢,快死了,只是伱看不到。”
“哦…”綾莎吃著蘋果派,不知想著什么,亦不管他聽不聽得懂,說道:“演死尸不是問題,‘哈洛’還整天演死尸呢。”
那可真是演的。雷越頓時咧嘴一笑,來了點精神,“我要是有哈洛能繼承的那些達不溜,我也可以安心裝死。”
綾莎聞言也是微笑,眼眸里閃過明亮,“那倒也是。”
他們知道彼此是聽得懂的,“哈洛”是一部幾十年前的經典CULT片哈洛與慕德的主角。
哈洛是個可以繼承大筆財產的年輕人,卻不熱衷上流社會,而是離經叛道,沉迷于葬禮、自殺和死亡這些黑色事情,整天以一出出扮演的自殺,嚇唬親人朋友,漫不經心地戲弄著死亡。
“你喜歡看CULT片?”雷越問道,心里多說了句:我也喜歡…
現今年代知道每天回家都會看到老婆在裝死這套劇的人多,但知道哈洛與慕德的人少之又少。
不過,對面的彩發少女會喜歡這種電影,他一點都不意外。
離經叛道、無政府主義、黑色幽默…
“嗯。”綾莎應了聲,正不知道想著什么,望著外面的霓虹街道,說了句哈洛與慕德的經典臺詞:
“很多人不介意死去,其實他們不是真的死了,他們只是從生活中退出,遠去…”
雷越頓時陷入沉默,神柜上的幾張照片又閃現眼前。
綾莎同樣不說話,只是吃著蘋果派。
無聲了半晌,雷越才見她忽然望了過來,一直在望著他,直至他有點局促地聳聳肩,問道:“怎么?”
“說是那么說,我倒不想你這么快退出…我就是不想。”綾莎終于又說。
雷越心里一暖,手掌更捂緊了脖子一些,“我撐著,盡量。”
“我想帶你去個地方。”綾莎說道,眸光上下打量他,略有點猶豫,“我不知道你行了沒有。只是,看你這副樣子,都混得快死了,不帶你去也不行。”
“有話就直說。”雷越聽得疑惑,“我跟你一樣不喜歡廢話。”
“我認識點人,是拍地下電影的,他們有活。”綾莎接著說,“驚悚類型,手持拍攝,劇組就幾個人,就需要長得嚇人的演員,是主演。”
雷越霍地揚起了眉頭,吃著薯條的嘴巴停下了,感覺脖子的流血也止住了,“影視城有地下電影嗎?”
所謂“地下電影”是指超低成本片、實驗片、B級片、CULT片,往往另類怪誕、黑色血腥,與“地上”的主流和商業市場對著干。
但正因此,地下電影里誕生過太多的經典之作,挑戰當時人們的觀念,改變電影的玩法,哈洛與慕德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他只知道國外有地下電影生態群落,國內的則聽說不多…
“走的是網絡發行、國外發行,不是上院線的。”綾莎回答道,“預算好像就幾萬塊吧,拍著玩,發行失敗了也沒什么,所以沒多少片酬。”
“哦。”雷越理解地點點頭,“片酬倒沒關系,管飯就好,主演嗎…主演…”
主演,難道這正是那位黑鳥朋友把我帶來麥記的目的?
不但認識了綾莎這位新朋友,她還給了這樣的機會。
雖說是“拍著玩”,但地下電影就是拍著玩的,越會玩才越經典。
雷越想過這些,不由有點振奮,心臟開始加速躍動。
“這活兒什么時候開拍,要試鏡嗎?”他問道,想著要不要做什么功課準備。
“就是把你帶過去,給他們看一下,適合的話,今晚就能開工。”
綾莎說到這,向來隨意的語氣多了點認真,“那些人也都是些負選擇,老害群之馬了,做事方式不一定適合現在的你。”
“如果你有興趣,我就帶你去。”她下定了主意。
砰砰,雷越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白天還說演員夢不容易,而現在,這個夢想第一次這么有實質感。
綾莎擔心我不適應?不,拍地下電影嘛,就需要那些能打破陳規的害群之馬才會拍得好…
他望著對面的彩發少女,“你也在劇組嗎?”
“我正好認識那幫人而已。”綾莎聳肩地說,“但你去的話,我就也去玩玩。你有天賦的,不該這么浪費。”
“謝了。”雷越聲音很輕,卻真的很謝謝這位烏鴉介紹的、這些天幫了他很多的負選擇朋友。
他重重地點頭,“我有興趣,很有興趣。”
“那好,走吧,趁你還沒死,現在就去。”綾莎起了身,再來一大口吃完那個蘋果派,往店外走去,顯露的右手腕上有著黑色荊棘紋身。
這么晚是要取夜景、拍通宵么?雷越頓時想。
忙了一天,他剛才還挺累的,現在卻已變得神采奕奕,通宵也沒問題,明天跟花姐請假白天補覺好了。
“來了!”他快手快腳地收拾了桌面幾下,提起自己的背包,帶上一袋吃的。
雷越追上綾莎走出麥記,外面的街道霓虹閃耀,五光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