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掉落在街道的磚塊路面上,身形高長的怪人就站在那里,看不清楚的臉龐發散著死亡的陰影。
雷越步步地后退,呼吸變得急亂,右手微顫地按住懷中因為趄趄而震晃的手槍。
…不,走,走開!
烏鴉不是幻覺,那這個怪人可能也不是幻覺…
但它不是朋友,它是個噩夢。
雷越用力地閉緊雙目,從心中的混亂與寒栗中掙扎著,要從噩夢中醒來。
他像過去那樣,去想那些好的、開心的事情,想著婆婆。
婆婆的音容笑貌又涌現心頭,還有她老人家以前中氣十足的聲音:“小越,我們要與人為善,善有善報…”
好一會兒,心中的混亂漸漸平復,雷越才小心地睜開眼睛。
他定著目、喘著氣,只見怪人不見了,它走了。
槍?他的右手一動不動,槍還在衣服里面,似乎變得更重了,似乎那個倒三角形標志正在發燙。
“小子,聽明白了嗎?人呢?”
與此同時,花姐聽不到回應聲,回頭一看才發現雷越停步在遠處,神情古怪地望著路邊的一個片場。
“唉。”她當即快步走回去,“你瞅啥,那是一套叫我們正年少甜蜜的青春愛情網劇的場子,流量網劇。”
“我,我只是覺得…”雷越看看花姐,長吁出了一口悶氣,“他們那樣不是在表演。”
“你管那么多干嘛,人家是不是在表演關你屁事?”
花姐瞪了瞪他,“認得那是誰嗎?小鮮肉!人家長得帥、長得漂亮,多少粉絲看到就滿足了,喊著‘哥哥’就把錢花了,你有意見嗎?”
“哦。”雷越又應下,不想跟花姐吵,花姐已經很照顧他了。
花姐是個好人,跟楚運東那些人不同…
見雷越一通默不作聲,花姐撇了一下嘴,搖頭道:
“明天起你別在現代街混了,這里全是愛情片。我給你安排到近代街那些手撕鬼子的片場去,伱應該更適合在那邊混。”
“走吧,趕緊把臉遮好。”她叫了聲,就又大步走去。
神劇么?
雷越滯了滯,心情越發有些復雜,直至爛臉上重新咧起了瘆人的笑容,才抬步跟去。
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
只要是表演就好了。
東州的天色逐漸漆黑,夜幕降臨后,給影視城劇組的外景戲全都換成了夜景。
在這個地方,有很多劇組夜以繼日地繼續拍攝。
雷越也繼續跟著花姐忙活,一直跑龍套到了接近22:00,花姐才說收工了。
在靠近北門廣場的街道一處,花姐龍套團的十來個群演,紛紛拿了錢,各自走人。
花姐最后才給雷越結賬,一邊按著手機,一邊說:
“行情是群演一天50塊,但你今天跑了這么多場,而且你是第一天嘛,給你加點錢。然后明天呢,早上7點在北門門口集合,我再帶你去近代街那邊。”
雷越看著手機,與花姐的聊天框里彈出一條新的轉賬提示信息。
他點下確定收款,100塊,現在自己的全副身家上升為2075塊。
“一百塊。”他輕說了聲,這樣跑龍套,其實賺得真不多,都是為了情懷,被人賞識而一夜成名的機會…
“對,一百塊,已經多給你了,嫌少可以不干,反正這龍套你不跑有的是人跑。”
花姐再給了他這么一句,就轉身離去,“我走了。”
不管雷越之后是要留在影視城,還是回去哪里的住處,那都不是她的事情了。
“花姐拜拜,明天見…”雷越朝花姐的背影揮了揮手。
夜風拂面,有點寒冷。
雷越提著背包站在路中,接下來去哪?
“回家?打網約車別想了,賺的還不夠打車,這么晚又沒公交了,而且…”
雷越看了看手機里“福榕村村民群”的信息,白天又有些人談著村子最近烏煙瘴氣。
他早上出來時就想過在影視城這邊過夜的,只是,去哪里?
雷越張望周圍,夜色朦朧,街道上的人影稀少。
沒有特別活動的情況下,現代街過了晚上八點只出不進,游客們即使留下來再看一會夜景,這個點數也差不多已經走了。
因此,街道兩邊那些專為拍戲而設的商鋪建筑,忽然都突顯出其虛假來,空蕩無人,清冷,死寂。
當寂靜侵入心境,今天經歷的酸甜苦辣,就趁機都浮現上來。
“朋友啊,這條路還真的不好走…”
雷越再一次仰頭望向上空尋找著什么,今天已尋找過無數次。
見不著有星點與鳥影,只有一弧殘月照映著淡淡的夜霧。
他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路,不時地望著夜空,突然,就像過去每次毫無準備的那樣,他看到不遠上空有一道詭影飛過,把殘月變作黑色。
龐大的身軀,凌厲的長喙,黑羽正劃破夜空的虛無,翻動森然的夜霧。
那分明就是那位烏鴉朋友!
“喂,朋友!我可找著你了。”
雷越頓時高呼一聲,低落的情緒微微復蘇。
它果然是在這里,影視城果然是它帶的方向。
他朝烏鴉飛行的方向走去,想讓自己高興起來,吐槽道:“還以為你被抓到牢里去了呢,都準備買點臘肉去探你了。”
但是,那邊的烏鴉一如既往,并沒有半點回應,似乎根本沒有看到他。
它拍動著激流般的翅膀繼續飛去,不過飛行的高度,與那晚帶他去垃圾場時差不多。
烏鴉正在帶路!雷越心頭一跳。
這個時候,它忽然出現,是要帶我去今晚落腳的地方嗎?
“我的路,下一站,說不定就在那里…”
雷越又有了點新期待,在夜霧孤光中,跟著上空的烏鴉走去。
漸漸,時間越來越晚,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
北門廣場離得越來越遠,雷越就要從另一個方向走出影視城的范圍。
就在這片交接的地界,街邊有一些真實經營的商鋪,密集的霓虹招牌正閃爍著紅藍紫綠的炫光:
久屋料理特調咖啡M樂記餐廳識茶 即使白天時人來人往,到了這個將近凌晨的點數,這些店鋪也門庭冷落,有的還關上了門。
雷越正站在馬路邊,忽然見上空那只烏鴉改變了飛行軌跡。
它朝著那一排商鋪展翼俯沖而去,霓虹光線變幻,模糊了它的蹤影。
“喂!”他訝然地奔過無車通過的斑馬線,一眨眼之間,卻就看不到那只黑鳥了,不知是不是飛進了那些窮街陋巷里。
“朋友?朋友?”雷越呼喚了幾聲,仍是得不到回應。
但是,他還沒多想,目光就注意到了一大塊還明亮著的霓虹招牌,紅色的底板,黃色的字母以及一排白字:
M,24小時營業 那家店鋪很大,占了街道一大塊位置,裝潢簡約雅致,招牌邊掛有一個紅發小丑的笑臉,麥記。
“噢。”雷越感覺自己逐漸理解了過來,今晚就在麥記里過,可以的吧?
他有點嘀咕地走向麥記門口,不知道里面有沒有能洗澡的衛生間…
麥記招牌的光亮很刺目,當到了正門口,雷越張頭探腦地往里面瞧著。
只見店內很安靜了,柜臺后有一名戴著M字帽的男員工,看了看他,沒說什么,就又看向電腦。
雷越調整地拉了拉臉上的口罩,嗅到柜臺后的櫥柜有食物的香味飄來,但里面的薯條、糕點等都沒多少了。
因為傍晚的劇組派的盒飯不是很大份,晚上又多干了幾小時活,他早就有點餓,這時不禁咽了咽口水。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存款數字,他就打消了點餐的想法,看著周圍,想找個位置過夜。
在這凌晨時分,進來吃東西的客人不多,不過這里的各張桌椅、各個角落,人卻不少。
“…”雷越在門口這么環顧一圈,沒仔細去數,沒上二樓,都看到有或坐或躺的十來個人。
這邊有個身穿破舊軍綠大衣的白發大爺,坐在一張靠墻的椅上眼睛半合。
那邊角落則有個全身黃衣的老太婆,喃喃嘮嘮地說著什么。
不只是老人,中年人、年青人的身影也到處是,有的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有的伏在餐桌上看著手機。
各人的身邊都擱有背包、背囊、甚至是塞得滿鼓的蛇皮袋、大包小包的袋子,就像是撿破爛的。
這時候,一個蓬頭垢面的中年女人見他望來,頓時有點急著解釋地嘟囔說:
“看什么,我不是沒錢才住這里的,是為了方便,我是個演員…!我在這演戲十幾年了…”
雷越連忙點點頭,就默默地走過。
他先去了一趟衛生間,看不到有能洗澡的地方。
他望著鏡子中自己那遮得嚴實的爛臉許久,才收回目光,走出衛生間。
出來后,雷越找了個空蕩的位置坐下。
位置在面向街道的玻璃櫥窗邊,霓虹燈光會從外面透進來,而那塊招牌整個長夜都會亮著,馬路的車聲也會顯得更響。
這不是最好的休息位,店內還有更好的位置。
但是對他而言,他喜歡這種位置…
坐了一會兒,忽然,雷越好像察覺到有人望來,就轉頭看去。
只見在旁邊隔著不遠,一個少女獨自坐在那里。
她一頭原宿風的漸變彩色中短發,身著寬松棒球服和牛仔褲,正嚼著口香糖,望著窗外街道。
她邊上的餐桌旁擱著三塊尺寸不一的滑板,黃色、紅色、黑色的板底,全都噴滿了前衛的涂鴉,還有個同樣深棕色的背囊。
霓虹光影照著她的漂亮臉蛋,涂上了一層不斷變幻的絢麗光色。
少女并沒有投來目光,似乎也沒有注意到被人注目著。
她只在自顧自地嚼著口香糖,吹出一個泡泡,直至泡泡啵地爆開。
雷越看了兩眼,眼睛就轉了回來,是很漂亮,很酷…但跟他沒關系。
現在的他,什么事都不想惹,只想自己一個人靜靜地休息一下。
他呼出的熱氣滯留在口罩里,正要閉上眼睛,目光卻從眼眶縫隙留意到,那個彩發少女從椅子站了起身。
然后,她走了過來,看著他。
“?”雷越正疑了疑,就聽到彩發少女對他說道:
“白天月光迷城片場的事,我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