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往生第三百七十九章 往生:、、、、、、、、、最新網址:ishuquge
究竟是三十四歲,還是三十五歲?
寥寥生日那天,遠在異國的文清煥發短信祝賀她的成長,文清煥說恭喜她又老了一歲。寥寥看著手機上陌生的電話號碼與熟悉的署名感到手指間細微的震動,她未曾想到文清煥還記得她,更未曾想到文清煥與她相隔千里也同樣能感受到她面目的變化。寥寥心底突然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動。似乎文清煥就站在她的面前。文清煥的眸子是深褐色的,目光熱烈,他直視著她,她在他的眼晴看到自己完美的形象。這個念頭一直在寥寥的腦中徘徊,這個念頭促使寥寥推掉所有的約會,她計劃在文清煥炙熱的目光中度過屬于她與文清煥的美妙一晚。
寥寥要了一壺咖啡(寥寥忘了文清煥是不喝咖啡的)。在曖昧的燭光中依稀可見文清煥微黑的眼晴,寥寥在文清煥的注視下感到全身發燙,面頰緋紅,就象一個少女沉溺于愛情中。文清煥的形象在燭光里越來越清晰,寥寥幾乎能夠感到文清煥正熱情的審視著自己,寥寥像一盞被點亮的霓虹突然發光,剎那間在黑暗中不停的閃爍,寥寥的臉在一閃一閃的霓虹中綻放出從未有過的異樣光彩。寥寥開始回憶她對文清煥的一次次拒絕,這個癡情的男人似乎從未放棄過對寥寥的熱戀,他總是說寥寥的身上有一股水仙的清香(寥寥身上傳說中的香味,其他人從未嗅到過。),他相信寥寥是上蒼賜予他的水仙仙子。寥寥對文清煥的每一次拒絕仿佛都更堅定文清煥對寥寥的感情,或者可以這樣說,文清煥對寥寥的強烈愛戀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絕中形成完滿的。可文清煥最后還是選擇了離開,走的那天沒告訴任何人。寥寥只是知道文清煥走了,如釋重負。
寥寥拒絕文清煥的歷史像一根尖刺刺痛了她。自從文清煥走后寥寥像一尊高貴的雕塑突然失去了光澤。那些與文清煥同時追求寥寥的男人隨著文清煥的出走像蒼蠅一樣飛離了寥寥的視野。從此寥寥在眾人面前像一堵孤墻,無人去征服,無人去逾越。陣陣微酸順著血管迅速擴散到的寥寥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寥寥把她的全部不幸歸結于文清煥的離去,寥寥懷著對文清煥滿滿的仇恨逐漸衰老。
寥寥曾于某個黃昏漫步草間時被迎面走來的兩位婦女驚呆。你可以從她們的外貌上看出她們身上流著同一祖先的血液,或者你可以猜想年長者為年青者的母親。年長者的身體已嚴重變形,胸脯象兩個未裝滿水的水袋懸掛于如橋墩般粗的腰際,雙腿膨脹,贅肉隨著身體前進的節奏間歇性的抖動。年青者的身體已經初顯向年長者的跡象,腰寬腿細,就象一根被浸泡過久而發漲的巨型搟面杖。寥寥感到無比驚詫,似乎身體正迅速向年長者靠攏,她感到她的牙齒開始發黃,皮膚不再具有光滑度,滿面皺紋,衣服已經無法阻止小腹下垂的速度,肚子象氣球一樣疾速膨脹。恐懼在寥寥的身體里不斷壯大,幾乎使寥寥陷于崩潰。
文清煥的短信使寥寥覺得自己依然年青,她似乎又回到了她的青春歲月,她還是那個充滿無限魅力的年青女子。寥寥突然間是如此強烈的思念文清煥,思念越來越強烈,越來越不可抗拒。文清煥的輪廓,文清煥的深深的眸子像幽靈一樣攝住了寥寥的思想,寥寥越來越興奮,越來越幸福。寥寥忍不住要給文清煥打電話,她已經無法承受這巨大的幸福。寥寥的手觸到了那些發燙的按鍵,她看著手機顯示正撥打的電話激動得渾身發抖,她聽見電話那端傳來渾厚的男中音慌到不知所措,她仿佛突然失聲,嗓子里擠不出任何一點聲音。她慌得快速的按下掛機鍵,又害怕文清煥打電話過來,匆忙關機。她無法接受自己因為一個曾經被自己拒絕多次的男人的惦念而如此失態。
寥寥急急飲了一大口咖啡,似乎欲將自己的失態一并吞下。咖啡卻突然哽在寥寥的喉里,寥寥難受得哇哇大叫,繼而開始不停的嘔吐。寥寥不停的嘔,深色的液體順著她的嘴角無情的向外四溢,在淺白色的衣服上留下一大塊奇異的污漬。寥寥還在不停的嘔。寥寥邊嘔邊回憶自己的痛苦,積蓄已久的哀恨瞬間噴發,寥寥像一個委屈的孩子哭倒在眾人疑惑的眼神中。
從臨桌突然傳來尖銳而又蒼老的女人笑聲。寥寥固執的認為那笑聲是針對她的,寥寥聽到如此蒼老的笑聲感到憤怒,她無法忍受一個擁有蒼老笑聲的女人的嘲笑。寥寥像一只憤怒的獅子咆哮著離開。蒼老的笑聲卻像蚊子一樣繞著寥寥不放,蒼老的笑聲一直在寥寥的耳際飄來飄去。寥寥一路狂奔。寥寥欲在快速的奔跑中逃離令她恐懼不堪的蒼老的笑聲。寥寥就這樣一路的跑著,蒼老的笑聲卻始終纏著寥寥,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寥寥感到疲憊不堪。
寥寥不再跑了,寥寥感到自己像一棵枯萎的樹。她滿懷倦意的撫摸著自己的肌膚,她感到它們凹凸不平,她從明亮的玻璃窗面看到臉上的溝溝壑壑,她從別人的目光里覺察到自己的迅速衰老,她知道自己已不再年輕,她知道自己的老,自己的丑。
廖廖來到很多年前來過的一家美發店。她又想起很多年以前的那一天。但是理發師熱情的呼喚將她拉回現實。是你呀!是我。來,請這邊坐。做好一切準備工作,理發師纖細的手指游走于寥寥柔軟順滑的發間。
理發師不停的問,你確定你要剪嗎?
寥寥回答說,是的。
頭發隨著剪刀的移動快速地在空中飛揚起來,然后在空氣的阻力作用下徐徐降落。寥寥被自己身體淘汰的一部分所創造的景象驚呆。似乎是被剪掉的頭發本身盡可能的減慢下墜的速度,黑亮的發絲緩緩的飄,你幾乎可以聽到它們細細的哀訴,如此美麗,如此凄楚。就像一曲即將跳到盡頭的舞蹈,在結尾時總是顯得漫長而又憂傷。寥寥妒忌得想讓理法師停下來。她無法忍受“被她拋棄的”能如此迷人。“被她拋棄的”永遠只能以一種乞求的姿態仰視她,然而此刻,“被她拋棄的”反而超越了她所賦予的美麗,“被她拋棄的”因為離開她而更加美麗。突然,寥寥發現了纖細手指的存在。在頭發漆黑色的映襯下,纖細手指顯得無比白皙。纖細手指在一簇黑發中快速的舞動,寥寥意識到,“被她拋棄的”的美麗是纖細手指賦予的,在纖細手指移離的空間里,“被她拋棄的”只是一堆被她拋棄的廢物。這個發現讓寥寥無比興奮。她正享受著纖細手指帶給她的光澤,她的頭部被纖細手指溫柔的撫摸,纖細手指與她頭發接觸所創造的美麗讓她深深沉醉。她把這看做是愛情的前奏,只有偉大的愛情才具備創造美麗的能力,她似乎忘了纖細手指撫摸她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工作。
纖細手指解開圍在寥寥頸部用于防止碎發墜入上衣內層的圍裙,熟練地將圍裙在空中抖動,碎發就那樣隨著圍裙的抖動有節奏的滑落。圍裙是紫紅色的,圍裙被纖細手指隨意扔在角落,就象一朵凋零的紫羅蘭,孤獨而又哀傷。
纖細手指在寥寥臉上來回游走,以拭去粘在她臉部的碎發,可碎發是如此固執,它強烈的依附著她,纖細手指加重力度,碎發依然粘著。寥寥深深為這一景象感動,她把纖細手指為她拭去粘在臉上碎發的這一行為視為愛的撫摸,理發師完全可以不理睬那些碎發,自圍裙被解開的那一刻,理發師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而理發師仍在繼續著。寥寥將那些粘在臉上的碎發理解為纖細手指故意將它們牢牢的附在她的臉上,這樣,纖細手指才有理由撫摸她。纖細手指的撫摸時重時輕,時緩時急,就像一曲用觸覺編制的愛情告白。
我們知道,一個女人的容貌在她自己的眼里,總是呈現“衰老——年青——衰老——年青…”這樣一種變化,就象面對若干哈哈鏡,女人在不同的鏡子前會看到不同的自我。我們通常會站在一個遙遠的角落里觀望,觀望女人面對自己時而衰老時而年青的面貌所產生的不同的情緒變化。因為女人對自己容貌的過份觀注,總是令人發笑的。而現在,我們站在同一個角落,看到一個叫做寥寥的女人,她站在一面可以看到自己年青容貌的鏡子面前,她認真的從大鏡子里審視著自己。
寥寥的青春被纖細手指拉了回來。在她的青春被拉回來的過程中,她愛上了將她青春拉回來的人。文清煥被徹底遺忘,這個本是寥寥為之決定找回青春的動力,在青春被找回之后消失在寥寥的記憶中,就象一顆劃過天際的流星,沒有留下任何一點痕跡。
這是一間很窄小的房屋,屋內唯一的光源來自一扇狹小的天窗,天窗的玻璃被花花綠綠的玻璃紙覆蓋,太陽光很艱難的透過厚重的玻璃紙映照在屋內,光線很暗,沒有燈。理發師就坐在屋內的小床上,任憑暗淡的的光線將自己染得五彩斑斕。床的對面放了一張碩大的梳妝桌,桌上立了一面很大的鏡子,鏡子里映著寥寥潔白的面頰。寥寥將發夾從頭發上取下來,掙脫了發夾束縛的黑發散亂的搭在她的肩頭,她就像一個被判了刑的罪犯等待著理發師的行刑。
理發師的手迅速的在她的頭上移動,剪刀折射的太陽光線在鏡子里像幽靈般的閃爍,嚓嚓的剪發聲占領了這間小屋的每一個角落。她在幾分鐘后看到了自己的全新形象。她感到自己更年青、更美、更迷人。
她滿懷感激的拉著纖細手指,吻他,吻那雙手,吻賦予她青春的那雙手。她把纖細手指放在自己的臉上摩挲,她瘋狂的在那個狹窄空間大叫:“這是雙多么神奇的手!這是雙多么神奇的手!”她看到纖細手指的主人——理發師深黑色的眸子里一片狂云亂卷;她把纖細手指移到她的脖子,她的肩頭,她的雙臂,她的平坦的小腹,最后停留在她的腳趾之間。她感到她的全身就象被鍍了一層金子一樣熠熠生輝。
纖細手指在她身體之上不停的涌動,理發師的唇落在她的面部,頸部。這一切都讓她感到無比興奮。你就是文清煥,這個想法激烈的刺激著她,她激動得大叫。
你可以想像蟲子咀嚼嫩葉的聲音彌漫在雨后寧靜的空氣中是那么溫柔、那么溫馨。而此刻,在一間光線暗淡的狹窄小屋內,蟲子的咀嚼聲被一種輕細的摩擦聲所替代,那是由兩只手發出的摩擦聲。理發師與寥寥并肩安躺在這個寂靜的空間,寥寥將理發師的纖細手指握在自己的手內,她借著微弱的光線看到纖細手指上染滿了血光。寥寥感到似一團烈火在手里燃燒,并迅速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寥寥被燒得通體發紅。理發師似乎在沉睡,你可以聽到他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就象在哭訴,這讓寥寥感到難過,仿佛是她誘惑了他。
誘惑。通常我們會把這個詞用在男人對女人不道德的侵犯,特別是成年男人對無知少女的侵害。此時,寥寥想起了這個詞。這個詞使她聯想到電影里猥褻的鏡頭,她看到一張被燈光照得發綠的臉,這張臉在攝影師的加工下面目猙獰,這張臉不停的向她逼進,欲與她的臉重合。寥寥感到自己的確具有那樣一張令人恐懼的面容,她想起在她大叫時理發師目光里流露出的疑惑,臉在她與他相遇時背叛了她,它在她與他愛得最徹底的時刻象一個小孩惡作劇般的溜了出來,它攔在她與他之間,它使他害怕,它同樣使她害怕。寥寥無法阻止自己停止對那張臉的想像,她感覺自己象娼婦一樣用下流的手段在他不情愿的時刻占有了他。她越是告誡自己立刻停止幻想,越是無法停止幻想。寥寥感到憤怒,寥寥在憤怒中開始悲傷的哭泣。她不停的哭,淚流滿面。她卻不允許自己哭出聲來,這使得她更加痛苦。理發師似乎繼續在沉睡。
“你怎么了?”理發師還是被她強烈的抽搐驚醒。
“你怎么哭了?”理發師吃驚的看著她。
她還是在哭。
“哦,我的孩子!”理發師摟著她:“很痛是嗎?”
她倦在他溫暖的懷里,她說是的。
理發師又睡了,他的手放在她的臉上,他的身體緊貼著她。
外祖母就象一把上了膛的機關槍,只要有人稍稍摳動扳機,尖銳而刻薄的咒罵便象子彈一樣飛涌而出。寥寥孱孱的站在門外,她聽見那些子彈憤怒的射向閣樓,最終被一扇鐵門擋落。她懼怕外祖母那雙鷹一樣的眼睛,她的父親同樣懼怕。她想象父親在門的另一側躲避著鷹眼的逼視,父親一定藏在閣樓。在這套不足100平方米的屋子里,閣樓對于外祖母來說是唯一不敢闖入的禁地(外祖母曾在狂怒之下將父親從馬桶上拽了下來),外祖母說閣樓里住滿了幽靈,外祖母懼怕閣樓就象父親與寥寥懼怕她的眼睛一樣。父親似乎是個啞巴胎,寥寥打記事起就從未聽他說過一句完整話,他總是將聲音咽在喉嚨深處含糊不清。外祖母厭惡父親是個啞巴胎,父親的沉默常使他的岳母暴跳如雷。寥寥就在外祖母不斷的咒罵聲與父親常久的沉默中漸漸長大。
寥寥站在門外浮想聯翩,外祖母的鷹眼能看穿一切,寥寥害怕自己已不是處女的事實被外祖母識破。寥寥沒有母親,寥寥跟外祖母與父親一起生活。外祖母在寥寥很小的時候就告訴寥寥女人在婚前要懂得自愛,要懂得自守。所以你可以想象外祖母知情后的暴跳如雷。寥寥將外祖母的教條謹記在心,她象遵從法律一樣堅守著外祖母的教條。但是寥寥最終還是屈服于內心的誘惑,她在這個冬天與她固守了多年的教條徹底告別。
寥寥嗅到全身彌漫著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體香,那是理發師身上濃厚的古龍水味道。香味殘留在她身上久而不散,香味似乎透過她的皮膚沁入她的肉體,香味跟隨著她,依附著她。還有理發師在她臉上遺留的吻痕。寥寥感到理發師在自己身上刻了一個清晰的形象,她看見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畫下了理發師的像。一種迷離式的恐懼讓寥寥狂躁不安,她徘徊于門前猶豫不決,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按門鈴或是敲門或是用鑰匙開門,她不知道進門的時候應該先邁左腳或是右腳。她站在門外思考了很久,她在得出一套設想起來銜接很自然的流程后舉起了右手,她把食指放在門鈴上,她發現自己全身僵硬根本無法按動門鈴。
凝結已久的空氣終于被攪碎。伴隨著蒼老而又憤怒的開門聲,外祖母犀利的鷹眼像閃電一樣出現在寥寥面前,鷹眼的深處似乎有一團火正在燃燒,鷹眼的主人用一種威嚴的口吻質問:“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寥寥支吾著進了門,在鷹眼的注目下她宛若一只老鼠匆匆溜進了浴室。嘩嘩的水流聲很快就將外祖母的滿腹牢騷淹沒,浴室里頓時霧氣蒸騰。在深白色的濃霧里寥寥疲憊的墜入浴缸,她感到自己像一根被砍伐的孤木在水中迷茫的飄浮。她用心清洗著自己每一寸肌膚,欲將理發師的影子洗凈。
總有一些事情我們無法按照常理來解釋,比如你也許會在空中看到一些奇異的發光物體。聰明的人類不斷探索著這些怪物的奧妙,但是至今仍然無人知曉這些怪物的秘密,于是我們將一個充滿想像力的名字賦予它——不明飛行物。就像人類的智慧不足以解釋位于空中的發光物體一樣,寥寥的智慧無法解釋為什么一群蚊子能夠存活于這個陰冷的深秋,這些渺小的不明飛行物在午夜驚攪著寥寥的睡眠,寥寥不能安睡,她點亮房間里所有的燈以尋找不明飛行物的蹤跡,結果一無所獲。不明飛行物仍然唱著它們快樂的歌謠。它們的聲音此起彼伏就象在互相表露愛慕,又象是交配時發出的愛的哼哼。寥寥在慘白色的燈光里感到一種近乎透明的憂傷,這憂傷中潛藏著一個古老的隱喻,她的思緒一路狂奔追溯到隱喻的源頭,她看到了家族的歷史象繁花一樣在她面前燦爛的綻放。
一股木頭的清香夾雜著男人的汗臭將空氣中彌漫的濃厚燈油味道快速的向前推進,她看到一只巨大的手,手腕被藏青色的衣袖緊緊裹住,袖口粘著的淡黃色木屑在油燈的照射下忽明忽暗,巨手與她靠得越來越近,最終在紅綢的一角停住。紅綢蓋在她的頭上,她感到紅綢在巨手的牢引下慢慢滑落。她的臉暴露在一個陌生的男人急切注視下。她害羞的展開她那雙鷹一樣的眼睛在幽暗的燈光中仔細辨認映在瞳仁深處的影像。
黑面白底鞋里裝著男人碩大的雙腳,藏青色的棉布褲,藏青色的棉布外衫。男人的皮膚是暗黃色的,眼睛明亮深遂而又憂傷,鷹眼女人注視著男人,鷹眼女人的注意力最后被男人一頭蓬亂的頭發吸引。那頭亂發就象一朵云,鷹眼女人設想駕著這朵云飛上天空,男人驚覺她的離去慌亂不堪,他若夸父追日一般在地面狂奔,他奔至懸崖放聲大哭,她在他的哭聲中象仙女下凡落在他的面前。
一陣刀割般的疼痛截斷了她的思路,男人粗糙的巨手在她的顳颥來回游走,就象一把銼刀磨琢著她,一遍一遍,直到她的肌膚掛滿血絲。
男人是個木匠,男人愛酒愛木頭也愛女人。
男人的巨手移向精巧的盤扣,盤扣牢不可破,就象一個盡責的士兵在自己的崗位上誓死堅守。男人像一只失去了耐性的猴子一把扯開了木板的衣衫,他看見繡著荷花圖案的年輪驚恐的緊貼向他,他在木板慌亂的鷹眼里看見自己心急如焚,他撲向木板,從木板的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撩人的哼哼,他在木板的哼哼中迅速占領了它———他開始了自己的工作———完成別人訂做的衣柜。
木板像沉睡已久的精靈突然驚醒,它不顧一切企圖從男人的巨手里搶回失陷的身體,它左躲右閃,她是如此渴望擺脫他。它的抵抗惹惱了他,他象一頭憤怒的公牛撕扯著緊附于它的一切,它的雙手拽著年輪就象拽著最后的命脈,年輪就這樣被兩股巨大的反作用力牽引,最后在清脆的撕裂聲中破碎。
他的巨手終于離開了她。很快,他的思想在他的巨手的撥弄下迅速從他的身體上退去,他就這樣以瘋狂地使用著鋸子,刨子和鑿子,以思想的肉體面對同樣惶恐的它。他的巨手又折回來,更加粗暴,更加有力的強占它。他俯在它的身上,將它護在身前的雙手挪至它的頭頂,在朦朧的燈光里,他驚異于旁邊鷹眼女人死咬著嘴唇不許自己的淚水越過眼眶的界線,她在男人酣暢的低喘聲中責怪自己的無能,她看著它在他的身軀下渺小得象粒黃豆,她只能委屈它隨著他的意志向前滾動。他控制著她,也控制著它。她無法阻止他壓在自己的身上一拱一拱。
天亮的時候,男人舉著一塊被他精心完成的組件興沖沖的向外飛奔,他站在發白的陽光下接受他人投射的贊許的目光,他深深沉浸在鷹眼女人的目光帶來的巨大幸福中,他似乎瞬間擁有了世界的一切美好。他在原地不停的旋轉,越轉越快就象被鞭抽打的陀螺。
鷹眼女人在一片笑聲中醒來,她看到自己的身體感到極端的無力,門外男人的笑聲好比一支支鋒利的箭,箭箭穿心令她痛苦不堪。她急急欲施予報復以洗刷自己的恥辱。她發現男人遺忘在床前的鞋子靈機一動,她發了瘋似的在屋里翻箱倒柜尋找某種纖小的利器。男人在鷹眼女人找到一小捧細鐵釘時闖入了房間,他看見女人站在古舊的深褐色杉木柜子旁,女人的臉因他的直視而漲得緋紅,他將目光緩慢的向下移,他的目光就象一把火炬,逐漸映紅了女人的每一寸肌膚。女人的形象使他陶醉,他感到自己就像神派向人間的使者,解救無知的女人使她脫離白色的丑態。他望向她,他急切的在她的鷹眼里尋找感恩的表意。
他的闖入嚇壞了她。慌亂中她將握著細鐵釘的手背在背后,她的手緊緊握住細鐵釘,害怕因為自己的疏忽而使鐵釘落出來,她越握越緊,手掌被戮出許多小洞,她感到疼痛,越痛握得越緊,她隱忍住自己的疼痛,肌膚因強烈的隱忍漲得通紅。她發現他的眼睛在搜尋著自己,這使她感到害怕,身體僵硬在古舊的深褐色杉木柜子旁無法動彈。她想找個口袋將細鐵釘裝入其中,突然發現自己不雅的形象,她又氣又恨垂下了高昂的頭顱。她在他的注視下疾速走向木床,將自己的軀體掩蓋在厚重的被子下。
男人含笑從床前走過,他俯身彎腰將臉浸入盛滿清水的木盆,他雙眼緊閉突感陽光在某種金屬上的折射,他猛然睜開眼睛看見女人的鷹眼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鷹眼女人表情神秘莫測使他感到不安,他在不安中將腳狠狠蹬入鞋內,一陣強烈的刺痛從腳底迅速傳至他的全身。男人忍著巨痛裝作若無其事走出了房門,晶瑩的汗水溢滿了額頭。女人躲在被子里偷偷的笑,笑聲尖酸而幽怨。男人在屋外揭開釘入腳底的細鐵釘,鐵釘粘連著殷紅的血液散發著陣陣寒光,男人在陽光里對著鐵釘止不住打冷顫。
男人忍著巨痛走進了木具店,他拿起木推子在一根彎曲不平的木方上重復著推木的動作,隨著木頭刨花源源不斷的從推子頂部吐出,彎曲的木方變得筆直而又光滑。男人埋頭專注的推,一根緊接著一根,發了瘋似的推個沒完,似乎只有不停的推,鷹眼女人的形象在他腦里才能被淡忘。他驚異于鷹眼女人的尖刻,他覺得這個女人就象一把被磨利了的木刀,一刀一刀將苦痛刻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苦痛還將持續下去,他確切的覺察到以后他的生活將會被鷹眼女人完全掌握。
屋里的笑聲逐漸被一種哀傷的沉默所替代。鷹眼女人呆呆的躺在木床上凝視這間房屋,床靠房屋右側安放,一個破舊的床頭柜置于床的左側,旁邊豎著一支黑色的盆架,深褐色的雜物柜對床而落,在與床垂直的墻上有一扇小窗,房間唯一的出口緊挨著木頭窗欞,窗下有一只爐子,放在爐子上的水壺正噗噗冒著熱氣,貼在墻上的舊報紙泛著古老的焦黃,在蒸氣的作用下焦黃色的報紙正翩翩起舞,幾張矮凳散放在爐子旁。鷹眼女人頭頂一片陰云密布,她突然間覺察到她將在這間小房屋里荒度余生。她似乎看見她的身影穿梭其間,她的容顏在一遍又一遍枯燥乏味的穿梭中逐漸衰老。鷹眼女人感嘆命運的不公,她的頭腦一陣翻騰,她設想上蒼在某個時刻青睞于她,她的命運因此而突然逆轉。鷹眼女人微笑著繼續自己的設想,可她卻不曾想到,握住她命脈的某個個體正在她的腹中孕育。
男人發現鷹眼女人的異常,她在一段時間內不停的嘔,又在一段時間內不停的猛吃。她的身體逐漸發胖,脾氣更加怪異,喜怒無常。男人還發現,女人的鷹眼在這一段時間里持續躍動著一種瑰麗的光,這種光隨著女人越來越胖的身子在女人的瞳仁深處越來越亮。
男人時常在酒后發呆,他愣愣地望著鷹眼女人若有所思,他思索女人發胖的若干可能又將可能一一推翻,他陷入一種迷宮式的假設中尋不到出路。男人長嘆一聲啜了一口酒,繼而在鷹眼女人身上覓尋著答案。
男人的長嘆激怒了鷹眼女人,她覺得那聲長嘆在她的命運轉折點上出現是一種不祥的象征,她看著男人飲酒的姿態仿佛是一個災星將她的好運通通飲下,她三兩步跨至男人的身旁一把將酒杯從男人的手中奪下,用一種滿含憧憬的情緒狠狠地將酒杯摔在地上,酒杯瞬間碎成幾片,在與地面接觸的地方遺留下一塊小小的濕痕,酒氣迅速在空氣中蒸騰,整個屋子彌漫著一股濃厚的酒香。男人因此憤怒到了頂端,他咻的一聲從矮凳上騰立,右手在揚起的瞬間卻被一股巨大的威懾力硬生生的壓回原位。他看見女人的鷹眼里同樣躍動著憤怒的火焰,火焰越燃越烈似乎女人的整個身體都在燃燒,他覺得自己的憤怒之火在女人的面前象一個不懂事的小孩亂發脾氣,他感到一種莫明的內愧和不安,卻又不肯輕易認輸,他始終渴望能將僅存的最后一點尊嚴長久的保持下去,于是他將目光大膽的投向她,他盼望能在與她的對峙中贏得最后的勝利。他雙眼死死的盯著她,并以一種兇惡的表情面對她。但很快他便發現,他醞釀已久的表情是如此不堪一擊,鷹眼女人似乎是一個具有高超法術的巫師,她的目光忽明忽暗忽靜忽動就象在念咒語,咒語很快攝住了男人的魂魄,使他感到膽戰心驚。男人最終選擇了逃離,他帶著恐懼轉身走向門后,從角落里抽出掃帚開始收拾滿地的酒杯碎片。剎那間掃帚與地面接觸時發出的刷刷聲宛若驚雷一般在屋里回響,原本就很緊張的氣氛在尖銳掃地聲中顯得愈加緊張。
鷹眼女人看著男人像颶風一樣在她面前席卷而過,然后手捧一堆碎片破門而出。隨著男人的離去,房屋陷入一片沉寂。鷹眼女人感到一種解脫,她在寂靜中輕吁一口長氣,似乎聲音再高一點分貝,便會掀起又一場風波。男人的眼神刻在她的腦中揮之不去,她不停的回想、不停的重復著剛才發生的瑣碎。男人怪異的扭動右臂、男人憤恨的眼神以及男人最后的妥協,假若男人的意念在某個細節發生一絲細微的變化,假若她自己的意念在某個細節發生一絲細微的變化,結果或許都會被改變。但現在,她勝利了,她清楚的知道這場戰爭的重要性,她不斷的告誡自己一定不可以認輸,盡管男人的目光象箭一樣的射向她,盡管殘酷的對峙是如此漫長,但她堅持住了,她沒有被他壓垮,她以她的堅強的意志力獲取了這場戰爭的勝利。她的嘴角揚起一絲詭異的微笑,在越來越暗的天色中,她以一個勝利者的高傲姿態迎接黑暗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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