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大學
第三百四十九章大學第三百四十九章大學←→:
白如煙比大部分同學晚到兩天。八月二十八日開學,她八月三十日報到,因為母親在家生病了,膽囊炎,催著他走。
她來得晚,只能別無選擇地住進了605。據說在她進去以前已有兩批人搬出去了。她進來一看,條件也不是很差,甚至還挺好,離樓梯很近,在樓道的中間部分,既不靠水房也不靠廁所。水房和廁所分別設在樓道的兩頭,離605還遠著呢。她們宿舍里一共四個人(加上她),另有四張空鋪。搬走的那些人是因為和劉恩萍,何金櫻合不來。她倆是一塊兒從清邁來的,從上幼兒園的時候起她們就在一塊兒了。別人和她們處不好,沒她們個子高,也沒有她們有錢。劉恩萍的個子有一米六六,六七,何金櫻的個子大概有一米七零。
兩個人也不理別人,只顧自己成天在一起說話,別人就忍受不了啦!
白如煙到校的那天是晚上,何金櫻已經睡下了。白如煙和她打了一個招呼。白如煙聽說她是班長,可幾天以后她就被撤了。她好像在生病,發熱什么的。白如煙和她打招呼,她也點點頭。白如煙說:“你怎么樣!”她說:“沒事兒。”白如煙給何金櫻倒了一杯開水,放在桌子上。她說:“謝謝。”第二天早晨起來,她的病似乎好了,也不和白如煙說話,好像忘了昨天晚上的事兒,一副挺驕傲的樣子。她顯然不需要白如煙,顯然是在表明這一點。
白如煙剛來,挺孤獨的,倒是很想和別人接觸,和她們認識的。她們反正沒有這個需要,也不覺得她有這個需要,或者她有沒有這個需要也不是她們的事兒。她們兩個好得不得了,講的那些事兒白如煙也聽不懂。杜玉晴是農村來的,何金櫻對待她的態度就像主人對待奴仆。實際上她也就是何金櫻的一條狗,使喚來使喚去的,感覺還挺美,總是跟別人說“櫻櫻”,櫻櫻長櫻櫻短,櫻櫻怎么說什么的。雖然何金櫻不把她當一回事兒,她還是要跟在后面,對這個位置挺滿意的。
劉恩萍、何金櫻不和別的女生玩,但和男生打得火熱。白如煙剛一入學就發現,605寢室里成天都坐著男生,每天如此,只要是沒課或者星期天,她還沒起床呢他們人就已經到了,甚至都坐到她的床上來了,壓著了她的被子。當時她產生了錯覺,以為男孩子挺多的。后來她才知道她們學校四百個女生,才有十八名男生。可在605寢室里卻是男孩多女孩少。
他們一來就圍著劉恩萍和何金櫻。到后來劉恩萍接待他們的時候都不起床了。她半臥在床上和他們說話。白如煙一般見他們一到就收拾收拾書本,到教室去,一待就是一天。根本回不去。知道回去他們肯定還在那兒。她在教室看書,實際上也看不下去。但她不去教室還不行。反正宿舍里是滿的,他們在那兒過日子。她早晨起來的時候,他們人已經在那兒了。她就是被他們吵醒的。她說:“對不起,請你們出去三分鐘,我得穿衣服。”他們就出去了,站在走廊上,沒到三分鐘就敲門。她說:
“好啦,進來吧。”他們嘩地一下全進來了。她洗臉、刷牙、沖牛奶,他們也不理她,就在那兒聊。她下樓、去教室看書,中午直接從教室去食堂,吃午飯。如果她實在想睡午覺,還得跟他們說:“請你們先出去一下,等我躺下再進來。”她叫他們出去他們就出去,倒是挺合作的,弄得她反倒內疚起來。然后她說:“我躺好了。”
他們就又進來。他們不理她,也不管她是不是在睡覺就在那兒說話。
她自然睡不著,就在床上聽。隔著蚊帳,像垂簾聽政似的。只言片語,她聽也聽不明白。一來她去得遲,人還認不全,再者,他們說的那些東西就有某種神秘感,加上只有他們之間才能理解的一些“黑話”……。有時候他們的話就說半截,大家全明白了。有時候他們把一個普通的詞重復再三,她還是無法了解其中的奧妙。她很難過,也很想加入進去,很想知道他們到底說的是什么。可沒人會理睬她。要接納她首先得得到劉恩萍和何金櫻的同意。如果她們不愿接納她,把她當成外人的話,她也沒任何辦法。
晚上,這伙人終于走了,她就聽劉恩萍和何金櫻在那兒說,還是沒有她的事兒。
她兩個依然說得很神秘,很吸引人。
當時,她老是聽她們說起一個叫志偉的,她就知道,在那伙男孩里肯定有一個叫這個名字,但到底是誰,她一直不知道。很長時間,有一兩個月吧,她始終不知道誰是志偉。志偉在他們中問,可她就是對不上號。好象劉恩萍在和志偉分手,在她人學以前他們已經談了兩個月了。
晚上她聽劉恩萍對何金櫻說:“我都活了十八年了,沒他不是照樣兒嗎?”后來有一個男生上來傳話,說志偉不想讀了,在寢室里燒書。讓劉恩萍去勸勸志偉,她不去。報信的人噔噔噔噔就下去了。待一會兒,噔噔噔又上來,說點什么。那種感覺就是,即便他們不成天待在605,也是隨時隨地可以進來的。那就是他們自個兒的家,他們的據點,隨時隨地有各種消息在那兒傳播。有時候站在樓下喊,有時候跑上來串個門再下去,進來門也不必敲。大家的地方,誰都可以來,并不是說那是她們四個人的宿舍。沒那種感覺。所有的人都是里面的主人。
有時候他們也不上來,就在樓下。她們的宿舍樓只有兩層,是以前吉豐村的一個村辦工廠的倉庫改的,整個學校都是買的他們的廠房。他們一伙人就抱著吉它在下面唱歌,還挺浪漫的。他們唱臺灣歌手羅大佑的《野百合也有春天》,有時候也唱鄭智化、黎明的歌。完了他們還得說,這首歌是獻給哪間寢室、哪個人的。一般情況下大多數的歌都是獻給她們605的,不是獻給劉恩萍的就是獻給何金櫻的。有時候下面一伙人在唱歌,里面還坐著一伙人。
時間一長,她覺得挺受不了的。離家又遠,又沒有朋友,甚至也不能待在宿舍里,她感覺那不是她的宿舍。她只能到教室去。還經常停電,一周準有兩個晚上得點蠟燭。學校又不肯買發電機。她們的電是由吉豐村供應的,它一農忙、一灌溉她們用電就保證不了了。但是得給錢。給很多錢以后,電馬上就來。
605后來被他們稱做“情人島”,誰談戀愛談晚了,或者和同寢室的人鬧矛盾不愿回去了,就到605來住。誰都可以去住,反正八張鋪位有四張空著。宿舍里成天川流不息,但是和她又沒有關系。
說到底,劉恩萍和何金櫻也不一樣。何金櫻就是成天臭美得要命。當時大家都很窮,沒什么錢,總是用很少的錢去買很便宜的衣服穿。何金櫻身材不錯,她穿什么都好看。那伙人都哄著她,說她是queen(女皇)。她有時候也和她們說話。她會說:“他們都說我是queen,你們說我像不像?”一面還站在凳子上顧影自憐的。
白如煙也不好得罪她,就問:“誰說的呀?……有那么點兒吧。”
憑心而論,何金櫻真的不能算有多么漂亮。但也絕不難看。實際上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女孩,長發披肩,但有不少白頭發,少白頭嘛。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兒來的那么良好的自我感覺,臭美得要命。她和凱科斯談戀愛,凱科斯絕對地低三下四。
何金櫻盡量表現她的queen作風,幾乎天天得和凱科斯打架。他們談戀愛就是打架,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內容。而打架最后也是一種格局,何金櫻大發雷霆,凱科斯在邊上一直賠笑臉、講好話。要說常駐605的那就數凱科斯,他不是在里面就是在外面。
有時候被何金櫻趕出去了,沒辦法,就在外面,他也不走。何金櫻在里面也知道他沒走,就是不理他。過一會兒,或者是劉恩萍回來了,或者是怎么的找個機會他又蹭進來,給何金櫻賠不是。都是這樣的。她們也看膩了。
劉恩萍不一樣,她顯然比何金櫻要成熟。她比蔡何金櫻大一歲。其實她倆都沒白如煙大。
白如煙是八五年頭的,劉恩萍八六年底,何金櫻是八七年的。比如何金櫻回家了,或者有事兒不在,劉恩萍也會和白如煙說話,而且她絕不說何金櫻的好話。她會說:“那孩子太野了,不懂事兒。我是沒辦法才和她在一塊兒的。”小時候她們就在一起,家里也互相認識。“來的時候,她媽把她托付給我,我是受托于人……。”聽她這樣講,可何金櫻一回來,她倆一在一塊兒又好得不得了,就像看不見其他人了一樣。
當時寢室里發生了幾件事,雖然都是小事兒,但鬧得氣氛挺緊張的。白如煙丟了三千銖,差不多是她一個月的生活費。成其琳剛發下來的一疊飯票也丟了。停電了,等她們點上蠟燭桌上的那疊飯票就沒有了。成其琳報告了學校,也來人查過,后來就不了了之了。
有一天白如煙把午飯打上來吃。那天有魚,她把魚骨頭吐在地上。劉恩萍吃好了坐在上鋪上織毛衣,她說:“沒見我把地剛掃啦?”白如煙說:“吃完了,我再掃嘛。”劉恩萍說:“當然得你掃啊,你不掃誰掃呀。我是說我剛掃過,不是掃好了讓你吐魚刺的。”
劉恩萍很漂亮,白如煙覺得比何金櫻要漂亮,皮膚很白,眼睛圓圓的,嚴肅的時候白如煙甚至都不敢看她。她挺厲害的。就這么嗆了幾句,吃完了白如煙很快地把地一掃就去了教室。
她越想越難過,心里憋得慌,覺得這日子沒法過,605待不下去了。
她跑到看房子的朱大姐那兒要求換寢室。朱大姐一聽說她要換宿舍頓時來了精神,兩眼放光,問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兒。她也是憋急了,就把一些情況跟朱大姐說了。
她說根本沒法回寢室,男生成天都待在那兒。朱大姐叫人把成其琳也叫來了,一塊兒問她們。結果很自然地就成了狀告劉恩萍和何金櫻。成其琳也抱怨。朱大姐就問志偉他們每天是幾點鐘來的,什么時候離開的,是否發生過沒走的情況,而且還讓她們寫下來,年月日,是怎么一回事兒。
她覺得事情有點嚴重了。她不過是想調一間宿舍。后來她就擔心了。朱大姐又找了她們的輔導員高毅,高老太太。第二天在食堂里遇見劉恩萍和何金櫻,她兩個又說開了。劉恩萍說:“我最煩的就是那種人,咱們605本來什么事兒都沒有,氣氛挺融洽的,難得大家有這么一個地方,我最煩那種人,雞腸小肚的,跑去當耳報神。”
一面說一面問何金櫻:“你煩不煩這種人?”何金櫻就說:“煩啊,我看她欠揍!”
兩人一問一答,也不朝白如煙看,把人都氣瘋了。
寢室里只剩劉恩萍和白如煙的時候,白如煙就問劉恩萍:“恩萍,今天你說那些話是不是沖我呀?”劉恩萍說:“干嗎要沖你呀,你又沒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白如煙就把昨天找朱大姐要求調宿舍的事兒一五一十地對她說了。劉恩萍聽著,也不說話。
后來系里開始了解情況,分別找劉恩萍、何金櫻、志偉他們談了話。高老師對劉恩萍和何金櫻的態度實際上是不一樣的。何金櫻已無可救藥,劉恩萍還是可以挽救的。
劉恩萍當著高毅的面從來不說不字。開始的時候她還當過幾天班長,后來因為談戀愛一些事兒實在當不下去了,才被撤掉的。劉恩萍在老師面前的態度總是非常好的。何金櫻就不知道拐彎。所以在高毅的眼睛里她倆是絕對不一樣的。
甚至在寢室里劉恩萍對白如煙的態度也有變化。她對白如煙表示好感,雖然沒有明說出來,但還是讓她感覺到了。比如白如煙的梳子掉在地上了,她會幫著撿起來。白如煙說什么話,她也附合。她在白如煙定的題目下說一通,雖然表面看來誰也沒有理睬誰。但白如煙知道,只要自己主動和她搭話,她一定會歡迎的。
其間劉恩萍回了一趟家,她生病了,有幾天不在學校。一天,何金櫻突然和白如煙說起話來了大罵劉恩萍,說劉恩萍不是個東西,把責任全推給她了。另外還講了很多話,什么劉恩萍在外面租房子啦,她和志偉的那些事啦,都是白如煙以前特別想知道的她們在一起說的那些事兒那些人。何金櫻和白如煙在一起又講了幾次話,金櫻就和如煙成了朋友。
何金櫻說她不是她爸爸媽媽生的。她現在的媽媽其實是她的姑姑。
他們都是從清邁來的,她、萍萍、志偉他們都是從那兒來的。五零三所在清邁,它下面還有一個汽車制造廠,有一萬多工人。他們的父母要么是研究所的,要么是廠里的,反正他們都是那兒的子弟。很多人都是莫臥兒人的后代,家里都講北方話。
他們成群結隊地到這個學校來上學,勢力挺大的。經常回去,離子老州只有四個小時的汽車路。她們學校在子老州市郊,一條山溝里,原來是子老州大學的大專部,后來獨立出來,成立了吉豐學院。據說本來是想辦成女子大學的,后來進來了十七個男生,命名的事就擱下了。
金櫻現在的父母是五零三所的,和萍萍的父母是同事。金櫻的親生父親年輕時不務正業,喜歡武術。他去中國泉州的南少林拜過師,串游過不少地方,最后到了子老投奔他的姐姐。他姐姐、姐夫當時都在子老大學教書,是軍隊轉業學員,畢業留校的。他們的運氣很不錯,姐夫當時還是大學的團委書記。金櫻的父親到子老的第一天就因為打架被抓進去了。他對警察說:我姐姐、姐夫是子老的什么什么人,一副很驕傲的樣子。他姐姐、姐夫當時還沒有結婚,這下子整個子老都知道了——后來他被帶到了子老的保衛科,學校廣播站對全校廣播,說某某人自稱誰誰誰是他的姐夫,誰誰誰是他的姐姐,讓他們聽到廣播后來領人。金櫻的父親在子老闖了禍,鬧得姐姐、姐夫很沒臉。后來他就被打發回老家了,跟人學裁縫,在家鄉小鎮上開了一個裁縫鋪,自食其力。看他有一門手藝、有點錢,當地的一個農村姑娘經人說媒就跟了他,和他結了婚。然后他們就生了金櫻。后來又生了一個,金櫻有一個妹妹銀櫻。
在金櫻的記憶中,他親生父親的脾氣特別暴,動不動就揍她媽、接她。她很小的時候就去撿柴禾,五歲以前就跑遍了他們家鄉的小鎮。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那地方還真的不小,她領著銀櫻到處走,也沒人管她們。
金櫻的姑姑也早有了孩子,先生了一個男孩,后來又生了個女的。女孩剛生下來不久,他們抱著她去看戲的,一塊木頭從樓上掉下來,把小孩砸死了。姑姑自然傷心得不得了,她還想再生一個。姑父說算了吧,年紀也不小了。姑姑就想在外面抱一個。后來一想,抱別人的還不如抱和自己有點血緣關系的,然后就想到了她弟弟的孩子。實際上他們準備抱的是銀櫻,因為小。是她媽媽自作主張,她覺得金櫻那孩子太苦了,五歲的年紀整天干這么多的活,她就想讓他們把金櫻領走。
金櫻記得很小的時候,她姑父要來的前幾天,她媽就對她說:“你要去過好日子了。過兩天有一個人要來接你,你要拉著他的手,跟他叫爸爸。”她媽對她說了很多次。突然有一天就來了一個人,金櫻也沒有叫他爸爸,就看著他。她媽很著急,對她說:“這是你爸爸。”然后就讓金櫻拉著這個人去鎮上逛。金櫻知道鎮上所有的路,拉著姑父到處走,凡是她知道的地方都把姑父領去看了。就這么在鎮上逛了兩天,他姑父就決定把她帶走了。
講到這里,金櫻哭得一塌糊涂,說她真不敢想象她媽和她妹妹現在在過什么樣的日子。從此她是交了好運了,家里寵得不得了,甚至比親生的還寵。到底不是親生的呀,他媽(也就是她姑姑)還罵過她幾句,但沒打過她。她爸爸,從小到大罵都沒罵過她。她哥哥就不一樣了,經常挨打挨罵。如果兄妹倆發生了什么爭執,肯定是她哥哥的錯。
后來白如煙發現金櫻不刷牙,也不洗腳。有一天她這么想了一下:唉,好像晚上金櫻是不刷牙的嗎?然后白如煙就留心了。果然,金櫻晚上從來不刷牙,也很少洗腳。回寢室后鞋一蹬就上床睡覺,早上鞋一套就下去,去忙活她那些事兒。澡倒還洗,每周兩次,洗臉洗腳就此全都免了。
到第二學期才給她們調宿舍。如煙和劉恩萍還是有緣,還在一塊兒。金櫻被搞走了,到了605對面的宿舍。那里面七個優等生,都是好孩子,以前和金櫻就處不來。高毅這樣的安排是有意的。金櫻當然沒法待,她老是往如煙她們宿舍跑,不是找劉恩萍,而是找如煙。那次恩萍生病回來金櫻就不理她了,一直沒有和她講話。恩萍恨如煙恨得要命,認為是如煙挑唆的。她回去才幾天?她一回來金櫻的態度就變了。恩萍有理由恨她,有理由這么懷疑,況且金櫻和她好得不得了。恩萍也不跟我講話了。
金櫻老來找如煙,有時候很遲了就鉆她的被窩,跟她一塊兒睡。那如煙就逼她洗腳,“不洗腳你不準上來。”如煙還問過她:“你每天不刷牙啊?”金櫻說:“那不煩嗎?”
后來發展到幾乎天天來鉆如煙的被窩,如煙幾乎每天和她睡一塊兒。平時白天金櫻沒事也到605來,還是605,在這兒吃飯,在這兒睡,對面就安了她的一張空鋪。即便她睡在對面,一大早也會跑過來拼命地敲門。
子老的天氣旱季干燥,春天夏天雨季,特別潮濕。有一次一連下了四十七天的雨,并不是一直在下,但天一直陰著,四十七天里太陽沒有露面。所有的東西上都長霉,衣服上、被子上都是一層霉。人在那種環境里簡直要發瘋。被窩是一天不睡都不行。
天天睡還好,一天不睡就睡不進去了,里面長滿了霉。家在子老的學生星期天也不敢回家。金櫻更是在如煙這里一睡就是五十多天。高毅氣得不行,說要求調宿舍的也是如煙,等把金櫻調走了她倆又好成這樣。
金櫻從來不洗衣服,雨季倒是幫她掩飾了不少,反正也不能洗衣服。金櫻一身一身地換,換完了就撂在那兒發霉,內衣褲。襪子也不洗。凱科斯是子老的。雨季過后金櫻包了一大包衣服,讓他帶回家去用洗衣機洗。洗完以后甩干,星期天下午凱科斯回學校的時候就拿回來了,往金櫻的桌子上一放。那些衣服都是半干不干的,金櫻都不知道——懶到這個地步,用衣架把它們晾出來。一大帆布包的衣服,凱科斯放到桌上以后金櫻再沒有動過地方,上面的口敞著,她要穿什么衣服就從里面拿一件。所有的衣服都是在身上陰干的。
如煙是她的朋友,甚至是唯一的朋友,但人都是自私的。其實這也是舉手之勞肥她的衣服用衣架晾起來。可這是誰跟誰啊?她憑什么給她晾衣服?她又不是她的奴隸。她們是朋友,是平等的嘛!所以如煙就說了她兩次:“你該把衣服晾出去。”她不晾,還放在那兒。放在那兒就放在那兒,這是你的衣服又不是我的衣服。如煙心想。時間一久,金櫻就生病了。那還有不生病的?
先是皮膚,得了疥瘡什么的,可怕得要命。后來里面也出問題了,開始發熱。
這時候如煙倒是挺關心她的,幫她打飯打水、陪她一起去醫務室。金櫻在她的鋪上躺了很久,如煙也不敢再和她睡一塊兒了。除了如煙和凱科斯,沒有人愿意理她。
剛開始的時候如煙看不下去金櫻對凱科斯的態度,如煙還說過她。她動輒就罵凱科斯,話說得特別刻薄,什么“你配嗎?也不瞧瞧你是啥樣人兒啊!”、“你是誰啊?我是誰?你給我提鞋還不配呢!”。真難以想象,愛一個人的時候怎么能對他這樣?當時如煙和秦無忌分開后還沒有談過戀愛。她認為,這種事應該是非常美好的。如煙就勸金櫻要珍惜,不能如此任性。如煙就想,如果是我的話,有機會去愛一個人,我肯定會對他非常好的。也真是覺得自己有萬般柔情,什么也不比別人缺,就是沒有一個表現的機會。
如煙勸金櫻不要這樣對待凱科斯,有時候背著凱科斯勸,有時候他倆吵架了也當著凱科斯的面說金櫻。凱科斯很感激她。后來他們一旦發生矛盾他就會來找如煙。或者,金櫻有什么要和凱科斯說的,又抹不開面子,也是如煙去說。白如煙就這樣兩頭跑。
他們對她挺信任。這期間,除了他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也經常三個在一起出現,吃頓飯什么的。
凱科斯和志偉不是一樣的人。志偉是那種人,恩萍和什么人不來往了,他照樣來往。恩萍對什么人評價很差的話,志偉也不會就和她一致。他還是按照自己的意思來。凱科斯為了愛情則可以付出一切,包括個人原則。他堅決地站在金櫻一邊,金櫻和誰好他就和誰好,金櫻不和誰玩了他就不和誰玩。金櫻不理恩萍以后他也絕對不理恩萍,而且還開始講恩萍的壞話。金櫻和如煙好,凱科斯對如煙也就非常好。
那時如煙的感覺也真不錯,有好朋友,和男孩子也能說上話。金櫻和凱科斯也為她著急,想給她介紹男朋友怎么的。當時他們學校有三個系,除他們外語系外還有新聞、工美兩個系。她們是外貿英語專業的,大系大專業,學校里搞任何活動都得拉上他們。當時如煙寫了一篇散文,也不是很認真寫的,在校刊上發表了。中文系的一個男生就給我寫信。如煙也沒理他,他就來找她。一見那人,反正是嚇一跳。然后他就經常來找如煙。她特別害怕,害怕讓金櫻看見,那么丑的一個人會來找她。她的虛榮心還挺強。有時候他會獨自徘徊在她們樓道里,白如煙生怕他說是來找自己的。但他的信寫得還行,挺有詩意的,她幾乎每天要收到一封,但她從來沒有回過信。后來也形成習慣了,如果哪天他沒來信的話心里還挺盼的。但是絕對不想見這個人,尤其是不想讓金櫻看見自己和他在一起。
后來他約如煙去看電影,因為是中國最著名導演張藝謀的《大紅燈籠高高掛》,她沒看過,就答應了。他很興奮,下午在開水房見到如煙的時候還提醒她:“晚上看電影,別忘了。”如煙說:“我記著呢。”到了晚上如煙跟她們去了本部,也沒去看電影。回來的時候她們告訴她,那誰在那兒等她哪,等了一晚上了。如煙一聽頓時頭皮發麻,也沒敢回605,在別的寢室借住了一宿。聽說他臨走時發誓說:“我要是再來外語系我就不是個人。”
這期間金櫻斷斷續續一直在生病,也不知道生的是什么病,挺奇怪的。后來就起了變化,她準備回清邁的家里去養病。
還在金櫻生病以前,一天她從外面回來又鉆如煙的被窩。如煙發現金櫻在哭,就問她是怎么回事兒?金櫻罵凱科斯不是個東西,一面罵一面哭,情緒很不穩定。當時下面快關門了,凱科斯追了過來。朱大姐跟在他后面喊:“不準上去!不準上去!”
凱科斯往上面硬闖,被朱大姐拉了下去。他就在下面喊金櫻:“金櫻,下來!我今天還非得跟你講清楚!”這邊就是不下去。半夜三更的,鬧得很過分。
后來金櫻病得不輕,準備退學了。大家準備送她回家。如煙記得那天晚上,行李已經打包好了,金櫻對如煙說:“你也去清邁吧,去玩兩天。”當時如煙沒有決定。金櫻和凱科斯去了外面,她一個人待在寢室里。正好停電,她點了蠟燭。朱大姐突然進來了,東瞅瞅西看看。她對如煙說:“櫻櫻這孩子不懂事兒噢,有些事兒她不懂噢,小姑娘噢。我是過來人,我也是為你們好噢。我又不想為難你們的,有什么事兒就跟大姐講嘛!沒有解決不了的,要是回去辦這個事兒,讓家里知道了反而不好。”
又問:“冬冬是哪里不舒服啊?”
哎呀,如煙突然反應過來,她指的是那種事情。如煙感到特別可惡。怎么會想到那種事情上去的呢?當時她覺得自己的臉騰地就紅了。
朱大姐見套不出話來就走了,臨走還說:“跟櫻櫻說,有什么事兒解決不了就來找大姐。我也不會給你們張揚的,解決問題嘛。”當時如煙就決定跟金櫻回清邁了。
去車站的路上,凱科斯他們拿著行李走在后面。金櫻和如煙在前面,把他們甩得很遠。她倆在路基下面走著,很黑。她對金櫻講了剛才朱大姐來找她怎么怎么的一回事情。金櫻說:“怎么會呢!”也恨得不得了。她說:“我再怎么不好也不會干這種事,這我還是知道的。我再怎么不好也不會壞到那份兒上去呀?”一面說一面流眼淚。
到清邁后凱科斯和如煙把她送回家。金櫻的父母果然對女兒挺客氣的,出了這么大的事兒,又休學又生病,也沒責備她。如煙心想要是在自己家她爸早把她掐死啦。對他們也挺客氣。倒是金櫻,連最起碼的道理都不懂。一到家就往客廳里的沙發上一躺,連一杯水都不知道給他們倒。
他們住了兩天就回學校了。金櫻去車站送他們,她哭得很厲害,讓如煙千萬千萬得寫信。她對如煙說中文系的景朝暉、趙又婷是她從小的朋友,一起長大的。她要寫信給她們,讓他們和如煙也都成為朋友。說的時候金櫻看著如煙,也不看凱科斯。說著說著火車就移動了。如煙和凱科斯也哭了一路。
到子老的時候已經很晚,班車停開了,他們只好走回學校。十幾里路,他們走呀走呀。凱科斯實在憋不住了,他對如煙說:“要是這事兒鬧大了,我也不想活了。”
如煙覺得特別奇怪,這是什么事兒啊?不就是生一場病嗎?怎么就不想活了?凱科斯說:“要是櫻櫻這個關過不去的話,活不成了,我也不能夠。”他的意思是不能夠活。如煙說:“什么關不關的,不就是看病嗎?”他這才說:“她已經三個月了。”
如煙聽了真是不敢相信,而且突然厭惡起凱科斯來,非常非常厭惡。心說他都干了些什么?把櫻櫻弄到了這個地步,為他退了學。如煙想起那天晚上金櫻跑來告訴她,凱科斯要強暴她。第二天他拉住如煙反復地解釋,說他是真的愛金櫻,要和她過一輩子的。想起這些如煙就把凱科斯恨成一個洞。你現在還在這兒讀,往上讀,櫻櫻可不就完了?就回去再也回不來了?如煙一路再也沒和凱科斯講過話。
每天早上起來都得趕豬,這可是她們學校的一大奇觀。附近農民的豬跑到學校的院子里來了,她們把它們向外趕。滿地的豬糞。來以前如煙肯定沒這么想過,再怎么不濟也是一所大學呀,沒想到會在一個山溝里,每天滿院子地跑豬。人一到那兒整個兒就傻啦,只能說是挺失望的。
子老的治安還特別不好,吉豐在郊區問題尤其嚴重。那兒的人很野蠻,打架的時候都是提著斧子就上的那種。她們學校的女生又多。附近全都是警察,子老州市警察一中隊、警察二中隊、警察三中隊、警察總隊都在她們學校附近。她們學校的東南角上是子老州消防大隊,學校整個兒被包圍起來了。即便如此還發生過吉豐村的農民到學校里來搶媳婦的事兒。她們學校里雖然只有十八個男生,但那十八個人不得了,以志偉為首,都是那種打架不要命的人。他們聽說學校的女生被搶了,一伙人嘩地就沖進了吉豐村,把女生搶回來了,而且還逮住了那個男的,好象是個神經病或者羊癲風什么的。和吉豐村上的人打成一團。后來警察總隊派了人常駐,問題才得到解決。
警察們生活也很無聊,但他們和學校的關系一直特別好,經常搞一些聯誼活動。
那時候她們也去認老鄉。警察中隊有幾個帕堯的,大家時常走動,到他們那兒看看、吃吃飯,他們也到她們學校里來,過節的時候包頓餃子什么的。其實,這樣的機會也不多,但有與沒有就不一樣。
有一天是星期天,隔壁寢室過來說:“你們誰是帕堯的呀?老鄉找過來了。”
白如煙過去一看,兩個警察的穿著便裝坐在那里。她以為又是警察中隊的,就問:
“我以前沒見過你們嗎?你們是一中隊的?還是二中隊的?”他們愣住了,說:“不是啊,我們不是警察中隊的。”后來才知道,他們是子航的學生。
子航就是子老航空工業學院,在她們學校的南面,他們的正門正對她們的后門。
第一學年軍訓,所以他們穿軍裝。這是如煙來學校后第一次見到帕堯老鄉。以前見到的都是泰北的,泰北的就算老鄉了。而且還是大學生,當時心里特別高興。小方是個娃娃臉,比她還小兩歲。跟他一起來的那個同學是遮普的。如煙把他們帶到自己寢室來,坐在那兒說話。她驕傲得要命,終于有了老鄉了。她留他們吃了午飯。
送他們回去的路上如煙問小方:“你們學校有什么玩的?”他說有舞會。如煙就問:“我們能不能去跳?”他說:“當然好啦。”于是說好了,下個星期六到他們學校去跳舞。
工學院嘛,通常來說男孩多女孩少,如煙答應多帶一些女孩去,不會跳也沒關系。
如煙把他們送回子航,他倆又把她送回來,反正也沒有多遠。
從小路到他們學校要穿過一片墳地,過一座水泥橋。那橋不是架在河上的,架在山澗上,水在下面很深的地方。過了橋,左邊是一片山坡,相對山坡是農田。農田也不是平的,是梯田。然后就到了他們學校的大門。下雨的時候這條路特別難走,很泥濘,而且也很危險,到他們學校就得走大路。不下雨倒他們學校還是挺方便的,出了她們學校后門就到了他們的大門。
那一陣大氣也特別好,風和日麗的,幾乎每個星期六都去他們學校跳舞。舞廳里和現在不一樣,會跳的人特別少,大家都在看,圍著一圈人。即便如此大家還是愿意去,能有這么一個活動還是挺不錯的。如煙約了她們宿舍的一大幫人(因為是她的老鄉關系,她當然很驕傲),帶領她們去子航跳舞。她們分乘幾輛自行車。她的那輛車是警察中隊的老鄉送的,是他們沒收的,是那種二八加重自行車,特別大。
咣當咣當地,她騎在上面,從山路上沖了下去。離很遠,小方就看見了她。每次都是這樣,他一看見如煙就叫:“如煙”,然后把她們領到舞廳去。
她們去了子航四五回,每次都碰見小方,一到子航門口就會碰見他,如煙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然后他就跟定了她們,她們到哪兒他就到哪兒,在旁邊絮絮叨叨的也不知說些什么。她們都把他當小孩,他比她們都小。但次數多了也覺得煩人。主要是覺得和一個小的男生談戀愛會被人笑話,所以大家都默認著他就是個小弟弟,特別熱情特別有活力那種小弟弟。
她們去的目的其實就是想接觸一些男生,可只有一個小方圍著我們轉。最后就形成了固定的格局,很難再有什么意外,所以跳舞這件事就變得越來越沒什么意思了。
要不就得把這孩子甩開。←→新書推薦: 請記住:飛翔鳥中文小說網 www.fxnzw.com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