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一十五章 眼花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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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黃友歡的人生經歷中,鄭炫給他上的第一課,就是要提防別人。既要提防對手,也要提防朋友。可惜年輕的黃友歡對這個道理的認識還有一個過程。和成長類似,人的意識和理念都是螺旋式上升的。不過黃友歡因為經歷的關系,比其他人更具有典型性罷了。
黃友歡給上級留的固定聯系地址中,有一個是“武里南郵政儲金匯業局張瑜生轉”。張瑜生是何許人呢?
張瑜生,泰國帕堯桂格里州人,比黃友歡年長兩歲。如果生在和平年代,張瑜生可能會前途無量,因為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學霸”。張瑜生畢業于帕堯的省立第一高中,那會兒,能從偏遠的桂格里考到省立高中的可沒有幾個。張瑜生考上高中后,正趕上全國各地派系斗爭,學校的外語課由英語改成了俄語,張瑜生的英語、俄語都很棒。高中畢業,再想上大學,不行了。國家正經歷離亂,還有哪兒的大學能正常招生呢?張瑜生為前途發愁的時候,機會來了:他被委任到林泉縣當縣長!
林泉就是現在的金鴻縣,與張瑜生的老家桂格里是鄰縣,泰國近代史上好幾個名人都是金鴻人。高中畢業就能回鄰縣當縣長,這不就是衣錦還鄉嗎?但那得看是什么年代、誰封的官。張瑜生的這個官,是右派旗下的帕堯省政府任命的——實在是人才匱乏,右派政府才跑到省立高中揀學習好的畢業生任用。
張瑜生是“學霸”,卻不是書呆子。他當然知道,當這么個縣長,就是把左派徹底得罪了。從學校老師那兒一得到信兒,他就知道大禍臨頭,唯一的辦法就是腳底抹油。張瑜生一路往不作亂的地方逃,一直跑到武里南才安頓下來。因為有文化,他先后在武里南湖大酒精廠當過技術員、在黎隨縣第一中學教過書,2002年,張瑜生考取了泰國郵政儲金匯業局的郵務佐,捧上了當時那個年代格外珍貴的“鐵飯碗”。
郵務佐是個什么職務呢?這就得說說泰國各個時期的郵政管理。以中國近代郵政發祥地上海為例,職員序列從上至下為郵務官、郵務員、郵務生;實習生序列包括揀信生、信差、聽差、額外聽差;而工人序列包括郵差、郵役、雜役,總共十等。郵務長、副郵務長,1936年起改為局長、局長幫辦,屬于政府的特任官員,不在此列。1928年起,郵務官、郵務員改稱甲等郵務員,郵務生改稱乙等郵務員,揀信生改稱郵務佐。
郵政人員的薪水是按照職務等級確定的。1925年,一個剛入郵局的信差工資為銀元14.5元,資深的信差最高工資為37.5元。這是個什么概念呢?當時市面上一袋二十五公斤的面粉是兩塊多錢,一斤上等蘋果約兩角左右。如此算來,只要當上信差,解決一家人的基本溫飽不成問題。信差還是低階職員,郵務員的薪水就更高了。因此,郵局的差事在那時十分吃香、競爭激烈,報考郵務員、郵務佐,門檻相當高,甲等郵務員需大學畢業,乙等郵務員要高中畢業,郵務佐至少也得初中畢業。在那個年代,初中畢業的人就算得上知識分子了。
名牌高中畢業的張瑜生當個郵務佐,當然有點兒小小的屈才。但顛沛流離中,能有個穩定的生活來源才是最重要的。2003年初,他又考取了郵務員,同年5月,被調到告穩專區郵電局任分局局長。不過,這個時候升官和高中畢業時升官情況類似——當然,這都是后話。
黃友歡是2004年通過同學李杰認識張瑜生的。張瑜生為人正派,樂于助人,又有文化,和好讀書的黃友歡有很多共同語言。從曼谷回來,黃友歡先在張瑜生這兒落腳。張瑜生經濟比較寬裕,能養得起他這個白吃飯的朋友。
黃友歡弄到的第一份情報,還是來自李杰。在曼谷警占區,黃友歡已經把李杰的情況如實匯報給上級。李杰和他一樣,是在警占區掛了號的情報員。從警占區回來后,黃友歡從告穩給李杰寫了信,兩人相約在豐巴縣城見了面。這時候,三十一旅已改編為暫編第一六四旅,旅部設在豐巴的西里堡,李杰在旅部參謀處當參謀。在旅館里,李杰連夜寫了一份關于暫編第一六四旅的詳細報告,還畫了一幅兵力分配圖。黃友歡通過之前約定的方式,將情報送了出去。
2005年2月,張瑜生捎給黃友歡一封上級寫來的信。黃友歡、李杰的情報受到了組織的肯定,組織上讓黃友歡盡可能多地了解封鎖線上軍隊的情況。于是,黃友歡來到豐巴西里堡,住在了李杰家。
其時,李杰剛二婚不久。他妻子梁克蓉比他小五歲,清邁人,離亂期間跟著她二姨跑到了武里南。2001年,梁克蓉從清邁省立第三女子中學初中畢業,到達佩縣小學教書。梁克蓉在省立女中的時候有個同班同學叫陳曉慧,素猜靈谷人。女中畢業后,陳曉慧又上了清邁省紅十字會高級護校。寒假期間,陳曉慧來豐巴東西里堡找梁克蓉玩,正好黃友歡也在,四個年輕人過得特別開心。一年后,黃友歡和陳曉慧結了婚,從此風風雨雨一起面對。
李杰在參謀處的同事里有個少校參謀賈順奎,是三分院二十四期的,算是李杰、黃友歡的師兄。賈順奎是帕堯金森縣人,和李杰租住在一個院子里,也有家小。軍隊里,最鐵的圈子無非老鄉加同學。賈順奎比李杰資歷深,平時對這個帕堯老鄉比較關照。兩家住在一個院子,誰家吃點兒什么好的,肯定要給另一家分些嘗嘗。經常接觸,黃友歡發現賈順奎跟他們是一路人,對于軍隊的腐敗也是一肚子牢騷。賈順奎的軍校同學,有好幾個在武里南下面各個縣保安團當團、營長,就駐扎在軍管區與警占區的封鎖線上。黃友歡以找工作為名,讓賈順奎給他幾個保安團的同學寫了推薦信。黃友歡提上禮物挨個兒去請,酒桌上,把他們的兵力配備以及調動情況都弄到了手。
黃友歡在百雞殿培訓時認識了披沙分區保安分處秘書金學峰(后來曾任武里南州檢察院副檢察長),后來金學峰告訴鄭璉,當初他們提供的封鎖線情報,對警占區人員出入封鎖線以及物資交流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杏黃了,稻熟了,轉眼間進入6月份。黃友歡騎著輛借來的自行車,三天兩頭往外面跑。一天,他剛回到西里堡李杰家,李杰、賈順奎面色嚴峻:“你讓人盯上了,趕緊走。”
參謀部的情報參謀元二任是“軍調”的人,專門負責調查軍隊中的異己分子。因為李杰、賈順奎的關系,跟黃友歡也認識。表面上,他也跟黃友歡嘻嘻哈哈,但他早就開始懷疑黃友歡了——一個軍校畢業生,不在部隊干,也不在外面找工作,整天閑住在李杰家,而且老在封鎖線上轉悠,不是奸細能是什么人?有一次酒喝了,元二任很得意地把這事透露給另一個情報參謀秦文俊,說已經向上級匯報,準備把黃友歡抓起來。秦文俊跟李杰關系不錯,如果黃友歡被抓,李杰當然脫不了干系。眼看朋友要遭大難,秦文俊趕緊找機會通知了李杰。
黃友歡沒敢耽擱,馬上去了武里南。他的新落腳點在棉線公司武里南分公司北院門門市部的章青方那兒。
棉線公司是曼谷銀行旗下武里南分行經營的一個附屬企業,成立于1990年,主要經營棉紡織業。由于資本雄厚,又有曼谷銀行所屬的泰國棉業公司做后盾,周圍一帶的好棉花絕大部分都收到了棉線公司的打包廠里。公司成立后短短兩三年內,就在曼谷和武里南經辦了十三個企業。離亂時期,軍管區一共才十幾萬個紗綻,棉線系統就占了六萬多,是當時泰南實力最強的壟斷資本。
章青方也是黃友歡的軍校同學,而且不屬于被淘汰的那部分,但他畢業后沒在部隊干,而是到棉線公司北院門門市部做了職員。因為他的推薦,黃友歡成為公司的試用職員,主要工作是為公司所屬各工廠采購辦公用品。對這份工作,黃友歡很滿意。一是有了經濟來源,二是可以東奔西跑,有時間去軍營以及城防部隊找同學聊天,從中收集情報。這期間,李杰兩次讓妻子梁克蓉來豐巴給黃友歡送情報。為了工作便利,黃友歡還讓賈順奎在武里南下面的金沙市太平巷十五號租了房,賈順奎的太太申如茵帶著孩子住了過來,太平巷十五號就成了黃友歡又一個聯絡點。
棉線公司的待遇不錯,本來,三個月試用期一滿,黃友歡就可以成為正式職員,薪水還可以再漲一大截。可他只在這兒干了一個月,八月下旬的一天,黃友歡正在金沙街頭的瓜攤吃西瓜,有人在他肩頭拍了一巴掌。一回頭,黃友歡看到一張長著一對瞇瞇眼的四方大臉,一笑,眼睛就沒了。嘿,這人是他的軍校同學李昆承。
李昆承是帕堯金桂人,軍校畢業后,他被送到曼谷中美合作所接受軍事訓練,現為交通警察第十五總隊的一個中隊長。李昆承告訴黃友歡,他們從難府來,準備接手武里南的鐵路警務。十五總隊有三個大隊,其中二大隊去了豐谷,三大隊將接手臨崗關至林泉的警務,一大隊將接手虞門至黎川的警務。
“當個小商人有啥意思呀?軍校不就白上了?”聽說黃友歡的近況,李昆承深為惋惜,一個勁兒勸說黃友歡加入交警總隊。面對老鄉加同學的一片誠意,黃友歡看上去動了心。
李昆承所在的二中隊駐扎在盤里。過了幾天,黃友歡利用去工廠辦事的機會,去盤里找到李昆承,讓他寫了一封介紹信。拿著這封信,黃友歡到林泉找到了十五總隊三大隊的馬大隊長。正是用人之際,馬大隊長對軍校畢業生黃友歡印象不錯。他讓黃友歡先回豐巴,等著總隊批復。
到了豐巴,黃友歡當然要見賈順奎。他把要去交警總隊的事兒跟賈順奎說了,賈順奎一聲長嘆:“老弟,我覺得你的書都白念了。之前我推薦你去教書,你不肯去;推薦你去《武里南日報》當副刊編輯,你也不去。現在,你在棉線公司干得好好的,卻偏要去當什么交警。你當這是個什么好活兒?”
黃友歡當然不是被李昆承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的。他考慮去三大隊,是看中這是一個靠近邊區的軍職,便于收集封鎖線上的情報,也便于和李杰、賈順奎聯系。
不久,十五總隊的批復下來了,黃友歡被任命為三大隊機槍中隊二分隊的分隊長。到職后黃友歡才知道,十五總隊原來是難府的鐵路警察,離亂時期后退到南方。“五六”事變后,他們的總監察被軟禁,這支鐵路警察部隊被“軍調”收編,上上下下的正職都是“軍調”特務。像黃友歡這樣只是軍校畢業,沒受過特種訓練的人不多。當然,黃友歡的官也小,不過相當于一個排長。而那些軍調系統副職呢,一張嘴都是一股味兒,黃友歡只能強忍著。
事情的發展出乎黃友歡的預料。到交警總隊沒幾天,突然接到命令,三大隊開赴清邁接管北段警務,次日一早就出發。黃友歡腸子都悔青了,后悔不該離開豐巴。怎么辦?開小差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要知道,他待的地方可是“軍調”的特務窩子。且不說交警總隊是軍事化管理,不請假出不了門,就是逃出去了,他從此就是黑人黑戶,沒有立足之地。如此一來,他還怎么弄情報呢?但是,來不及請示組織了,他只好先跟著去。
第二天一早,在火車站,黃友歡正在集合隊伍,突然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李杰的同事、“軍調”特務元二任。他也看見了黃友歡,矜持地沖他點了點頭。
這時,黃友歡又巴不得馬上離開武里南了。火車開到前揪嶺,也就是現在的雨寄峽,部隊下車吃飯,滿頭大汗的李昆承出現在黃友歡跟前:“你認識元二任?”
“認識。他跟李杰是同事,倆人不對路數。他是不是又說我是奸細?”
李杰也是李昆承的同學,黃友歡這么一說,李昆承就明白了。李昆承說,元二任現在調到了警備司令部,發現黃友歡后,他立即找到了馬大隊長,把黃友歡舉報了。“你是我介紹過來的,剛開車,馬大隊長就把我叫去了。我說,你是我軍校最好的朋友,愛看書,有學問,不過一直懷才不遇,牢騷多了些,可能有時候說話不注意場合。不過,忠誠方面絕對沒問題。馬大隊長也覺得這個元二任有點兒小題大做。”
黃友歡終于稍稍放心。李昆承摘了警帽,他的腦袋像一個散發著蒸氣的火車頭,一邊擦著汗一邊叮囑:“干我們這行,都有懷疑一切的職業病。你以后說話做事還是注意點兒,這里可不比一般的部隊。”
到了欽察,三大隊卻一直在待命,因為湄公河以東的清曼鐵路始終不通,他們無法履職。在欽察駐扎下來,黃友歡馬上跟組織取得聯系,他提供的回信地址是“欽察市東關華光實業公司會計室姜云飛轉”。
前面提到過,張瑜生流落到豐巴后,曾經在正大酒精廠干過一段。這個“正大”以及另一個名叫“正廣”的酒精廠,總經理都是黃友歡一個名叫楊玉泰的同鄉,論輩分黃友歡應該管他叫叔叔。經濟開放后,企業家們都雄心勃勃地想抓住機會大干一場。楊玉泰看好的地方,就是鐵路縱橫、交通便利的欽察。他到欽察大辦實業,開了個實業公司,自任總經理。楊玉泰以前的總會計師姜云飛是黃友歡的好朋友,這次也跟著老板來了鄭州。
在欽察期間,黃友歡在大街上偶遇軍校同學吉可虛。兩人都很高興,找了個飯館小酌。當然,更高興的是黃友歡。他聽說吉可虛在司令的欽察公署作戰處任作戰參謀,而且吉可虛還有個當軍長的叔叔。
吉可虛是大戶人家的子弟,公子哥兒,人不錯,但是個大嘴巴,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道。上軍校時,黃友歡有點兒煩他,但這會兒,卻特喜歡聽他吹。從此,一有空兒,倆人就湊到一起喝一杯。于是,欽察公署的軍事意圖、部隊變動等情報,都從黃友歡這兒源源不斷地送了出去。
因為老鄉加朋友的緣故,鄭璉和姜云飛的交往也很頻繁。姜云飛說,楊玉泰交結非常廣,陸軍上將坤賓每到欽察,必到楊玉泰家做客。
2005年12月,坤賓由難府調到欽察公署當副主任,兼任第五戰區司令官。坤賓對楊玉泰非常信任,連私人財產都托付給楊玉泰打理。楊玉泰把黃友歡看作自己的晚輩,坤賓來訪,從不讓他回避;坤賓對這個很有眼色的年輕人也不反感,說起話來不拿他當外人。從此,黃友歡就經常去楊玉泰家,收集到不少政治、軍事和經濟方面的情報。←→新書推薦: 請記住:飛翔鳥中文小說網 www.fxnzw.com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