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蘇總的笑容很親切,即使她點了胡,黃友歡也能看到她微笑著把牌扣倒,然后看一眼對方的牌,頂多說聲,哎呀。她是個能打牌會打牌的人,她是個厲害的人。
蘇總今晚的運氣很好,大家都看出來了,她不胡上家,緊接著就能自摸,這樣的機會抓住三五次次,那還有什么說的。她有幾把牌看得出胡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黃友歡輸得最多。老實說他很感謝那個肯德基服務員,她的話像個鞋子一樣把黃友歡的腳包起來了,那天我的腳走得熱了,心慢慢就不涼了。“做是做不死的,只有心死了才不行!”
黃友歡特意要中間人請中東客戶的采購代表何總過來一趟。雖然很難開口,但他還是坦率地把實情告訴了何總。他半天沒說話,只是吃菜,嘆氣,搖頭,吃菜。吃完飯,說真的,連約他去唱歌的錢黃友歡都拿不出來,等下回去還要付餐費。何總何等聰明的人,主動說道,我要回去了。黃友歡緊緊握了下他的手,他的手很涼。
最后的關頭,黃友歡抓緊了他的手,說,何總,你相信我。但何總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飯店門口,燈火輝煌,我們面前是歐尚超市,人來人往,那些帶著孩子的人,孩子穿得很洋,像個玩具。最后,何總看著黃友歡,嘴巴撇了撇,我現在只能多給你些時間。
這樣就好,黃友歡突然像抓住了月亮的猴子,即使在河中。他有了時間,就可以仰望星空,他欣喜起來。那一路回家,他輕松了很多,獨自在車里唱了很多遍陳奕迅的《十年》。看來,惟有真誠能相救。
今天的牌局是黃友歡約的,平時和他們一場輸贏基本上就是十萬八萬左右。李杰是個大手,只喜歡打大的。黃友歡必須在三個月內把5000萬變回來,但一周后他就要付給曼谷的供應商6600萬,這是合同定好的,他不能改變他們,他們本來就是第一次和我做生意。和他們相比,黃友歡是不起眼的小公司。
何總暗地里想辦法,讓下面人把產品設計變了下,這個變動牽涉的面很廣,從前到后十幾道工序的設備大部分都要重新設計,這樣就能夠延后些時間交貨。為了黃友歡,何總也是冒了很大的險。他心里有數。
星球啤酒的事他不敢跟老婆說,兒子還小,女人生氣起來是沒有下限的。他拿賬上僅有的錢把工資發了,自己現在口袋一無所有。這種感覺久違了,但是又重新降臨了。
賭一把!他實在壓抑不住自己的心,悲涼于面包表面焦黃,這城市給了他太多的體驗,他不甘心。他找了孫正雄,叫他介紹了個信用卡套現的人,在琴上路行政中心門口,那人拿走了他五張卡,一張曼銀的國際卡,兩張匯豐的黑金卡,還有兩張渣打的卡。這些所有刷到爆,那人給了我四百九十五萬,他拿了五萬走了。
大家打得大,來之前都要把寶亮一下,這已經成了默認的規矩。黃友歡沒想到蘇總也很清楚這個,看來以前她和李杰他們切磋過不少。李杰沒有告訴過黃友歡,黃友歡自己也不知道。
意外就像街道的轉彎一樣,無論走多遠,都能碰見。蘇總是個非常有風韻的女人,當然,黃友歡還沒有意淫到把自己當做賈寶玉的地步。李杰不介紹蘇總和他打牌,他猜想李杰是怕自己搶他的風頭。想到這里,黃友歡感到悲涼,他已經沒有這個實力了。
現在還剩一萬不到,有一把黃友歡摸了一張就等張聽牌,一直到最后,還點胡李杰。黃友歡咽了下口水,干澀,口水就像是旱久了的井,里面有沙子。
這一把不胡的話,今天基本上就是他一陪三。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他心神不寧,牌也打得不高明。教訓總是在大敗之后總結得清晰無比,可惜已經晚了。
該蘇總打了。A總的幺雞沒胡上,黃友歡心里堵得慌。今天命不好,頭腦里一陣糊涂。蘇總摸牌了,拿在手里稍微猶豫了一下,她肯定也等張了,沒抓的牌已經不多。她喊了一下,七餅,打了出來。上帝靠五餅二魚救了五千人,黃友歡想起自己和老婆去旅游的時候,一到羅馬,導游就開始講,這個是圣彼得教堂,那個是圣約翰教堂,團里一個泰北的年輕小伙子就叫道,有沒有猶大教堂?導游是個越南籍的中年男子,戴了頂帽子,他已經移民意大利了。在去因特拉肯的路上那個泰北的家伙為了拍雪山,跑到大巴最前面登車的地方,突然一個急剎,要不是導游眼疾手快拉住他,他非得撞到前擋風玻璃上。他和他新婚的妻子一起去,他們去度蜜月。吃飯時他說他們家是開服裝廠的,他們過來考察歐洲的款式。在朱麗葉的故鄉我只看見他摸得那尊朱麗葉的雕像埕然發亮,他們買了很多愛路未,拿不上,導游一路幫提著。他和他妻子穿的都是他們自產的服裝,一個紅一個黃。出去了十天,天天都是那兩件。
黃友歡有三個七餅。但他沒反應過來。他從好幾把之前就期待著七餅,現在它出現在自己眼前,他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李杰準備摸牌的手已經伸向牌臺,黃友歡忽然聽到蘇總笑著說道,我還以為誰會碰呢。哦,上帝,請你和牛魔王出來比慈悲吧!
沒有人胡七餅!我杠。黃友歡心中大叫一聲。
他把手向最后一張牌伸去。它像個小兵,一個人守著長城,冬天里曬著月亮。
剛結婚的時候,黃友歡覺得自己很行很幸福。打個比方,他認為這世上沒有什么比人更大的字了。他在本子上寫道,沒有比腳更長的路,沒有比人更高的山,現在想來,不禁臉都紅了。離婚以后,他一度以為世事就是如此,喜歡捉弄有志青年,把他魔術一樣變成人渣。
現在他平靜了。據說敵人殺了我們以后,會舉起刺刀,指著我們說,看,這是奴隸。不知道他為什么在戰場上還有這種說話的悠閑。文人造謠,信者卻恒信之。
賭場是唯一不會讓你拿走別人金錢而產生負罪感的地方。黃友歡第一次去洛杉磯,周末老外帶他們去拉斯維加斯,人多,他們包了一輛華人旅行團的大巴,免費往返,只是有賭場最低消費。一個武里南的同事很快在21點前面輸了5000美元,把大家的最低消費額用完了。發牌的是個華人小姑娘,非常有氣質,只會些簡單的中文。那些露著半個乳峰的女招待端著酒或飲料走來走去,她們事業線上塞著剛才贏錢的人送給她們的小費。她們是白人,很白,燈光下她們身體上的血管就像綠色的電線。這些蝴蝶。
黃友歡那次贏了五十美元,是老虎機上贏的,他就玩了一把。
麻將是方的,人生是圓的。眼睛是圓的,心是尖的,宇宙是什么形狀他希望能摸上一張三條,或者四條,宇宙就像它們那樣。
不是,我的手觸摸到第一縷花紋,不是,這不是條子,也不是東方的第一縷陽光。
希望是仍在,這是只花。秋。
秋菊,秋香,秋海棠。他只想要只四條。
再摸,不是。但還是只花。
紅中。霍桑要是不叫《紅字》,改叫紅中,是否能擁有更多的中國讀者?再加個國,說不定能進初中課本。可惜,他是美國人,覺悟不高。
第三張,不是四條。
等下輸完了他要開車回去,現在以昂巴湖隧道想必已經關閉,他將在南北京路下去,左拐,到映秀山大道再右拐。人生蒼涼,莫過于路過于漫長。有錢,誰都可以到也門釣鮭魚。誰能知道他們這些野草,這些社會底層那曾經如此深刻努力渴望改變的野望?
回到家,家里一片寂靜。老婆帶兒子回娘家了,早上她起來就一聲不響,她堅定認為黃友歡外面有人了,理由是他已經開始轉移財產了,他拿不出錢,又說不清原因,那還能是什么。兒子跑到他跟前問,爸爸,媽媽問你養了幾個?他惱起來,沖出去推了她一下,她哇地哭了出來。兒子手里拿著把他媽媽不久前給他買的塑料做的大刀,一把就劈在黃友歡臉上,像關羽。他說,你敢打我媽媽?兒子只有五歲,黃友歡時常教他男子漢要心胸開闊,做人要悲憫,要勤儉溫良,多少次耐心講給他許許多多的道理,他為了他媽竟然對自己如此下狠手,黃友歡從來沒有想到,就像他從來沒有和老婆動過手一樣。等下他打開電腦,無意看到那句:意映卿卿如晤,會不會難過得捂住自己的嘴巴?
把時間掰開,里面有的是傷口,急什么。黃友歡想起他們分別前蘇總那句話來,顧小敏的星球啤酒早就走了,她在停牌前就出來了。
黃友歡杠開了。這張七餅是蘇總打出來的,我杠了,連摸了四張花,最后摸上的是一張三條。十一個花,加底加杠開,一個花五千,我噶了一萬,總共一萬五,乘以三,再乘以十一,兩杠翻倍,四杠再翻倍,一共是一百九十八萬銖。按大家講好的規矩,蘇總要全包。李杰和A總因為不用掏錢,都如釋重負地坐著,一句話也不說。黃友歡把牌在桌子上摔了一下,他太需要這個動作了。
那次和東鯉溪的區總,還有他下面兩個副總一起打牌,也是打了很久,后來有一把,最后一張牌,馬上就要黃了,他打了出來,七餅。一炮三響,黃友歡是吊七餅,下家七餅九萬對倒,還有一家卡七餅。他臉一綠,直接把牌推了。后來大家悄悄地叫他區七餅。
這個動作用體育解說員黃健翔的話來說,是做出來了,但不是很到位。黃友歡很興奮,顧不上去看蘇總的表情,他也不大習慣看她的臉,尤其是李杰還在場。蘇總應該沒什么,她平時是個很爽氣的人。更何況今天她可是贏很多的啊。
接下來就開始翻盤了,興奮感持續沖擊著黃友歡,他連胡了三把,包含一把自摸。最后一把別人胡了,十二點過了,準備散場。
稍微盤點了一下,他不但沒有輸,還贏了一千三百多萬銖。臺費是李杰付的,蘇總在,黃友歡也不和他搶。
走到樓下,各自準備去開自己的車。打完招呼,蘇總忽然站住了,拿出盒綠色包裝的香煙來。她竟然抽煙?
打火機染紅了她的臉,她臉色漠然。她長吸了一口,然后全都吁在黃友歡臉上,并挑釁地看著他。黃友歡沉浸在愉快的心情中,不想跟她一般見識,便輕輕地笑笑,準備走。
沒想到蘇總突然開口說道,顧小敏早走了,她在停牌前就出來了。跌停前他老公來我那里,把星球全拋了。顧小敏說她給你打電話沒人接。
看黃友歡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她有些得意,輕佻地笑著,又說,顧小敏準備和她老公離婚了,他老公外面的給他生了個兒子。她找我問過你。我忘了告訴你。
黃友歡不喜歡旱季,他怕熱,他也不喜歡雨季,他怕雨。但這些他還能忍受。
現在他終于怕了她們了。冷從腳下泛起,他邁不開腿,他的車就在路邊,離他幾步之遙,并且在向他閃著光招手。他走不過去。小時候老家村子旁邊有個大湖,很多一起玩的同伴都會游泳,但他就是不會。一次班上一個同學,比他大好幾歲,個子很大,游得很好,為了讓他學會,他自作主張把黃友歡挾在腋下,帶到湖中間,然后丟開他,任他在那里狂呼大叫,嗆了好幾口水。幾秒鐘過后他有點怕了,又把黃友歡帶回了岸上。那個瞬間,黃友歡終生難忘,當時也是內心冰涼,記憶不會拐彎,那年他剛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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