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的薛定諤 第二百九十一章 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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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桌上已經有三個幺雞了。黃友歡抬頭望了一眼李杰,等著他打出來一張牌。他的兩只胳膊都擱在桌子上,雖然大家都是警察,也很熟,但這樣還是比較職業一些。黃友歡的眼角有點澀,這時煙灰在他發黃的指間的煙頭上快速地生長,像一顆生病的橡皮附在細細的白色鉛筆上面,在嘴角的一側亮著。燈下他深皺著眉,右手五指并攏地蜷著,握成一只鵜鶘的嘴,那里面含著剛剛抓上來的魚一樣的未知數——他希望是五餅。
煙徐徐地升起來,像個腰細的姑娘在畫上跳舞。黃友歡幾乎不抽煙,但很奇怪,他能聞出各種煙在燃燒中傳出的味道,至少是大部分。很多人不信,靠這個功能黃友歡贏了不少頓飯。忘記說了,黃友歡從小一個耳朵聽力障礙,但是并不嚴重。當升騰到戴著綠色帽子的吊燈燈泡附近時,它俯下了身子。燈泡很亮,是白色的節能燈。那光就像是一種傳說中的純潔。有些姑娘很可能會被錢一樣的犀利的亮擊倒,順勢伏在陣地上,但她的頭依然向上伸著,像棵綠豆芽的頭。這讓黃友歡想起他曾經見到的一幕:詩雅的頭發垂下來,像一個白色的甜瓜被頭發一樣地的琵琶弦遮著一部分臉。也許幾個月以后的一次某個活動室的小姐也是這樣子長頭發半遮臉,剛一坐下,從李杰留著的硬駱駝盒子里紅紅地抽出一根,姿勢順溜得像是柜員機里拿出自己的卡,又像是看見你就躺下,熟練地脫衣并且喊著快點快點,她的手像個探雷器一樣能探出打火機埋得多深,便一把挖了出來,點火就像是剪斷一他根引線,然后長吁一聲,很舒服的看著就好像煙里面有她向往的巴黎的景色。
黃友歡過去當過兵,泰緬戰爭只接到個尾巴,從有限的經驗判斷,他覺得這女人肯定吸過毒。接著他感慨她像一個圍棋棋手一樣一個隨手準確地把打火機投在兩個酒杯的中間,打火機尺規做圖一樣垂直地等分了兩只又接近圓也接近方的的白色酒杯,一杯里面還有一半摻了康師傅的芝華士。當然,這里的芝華士和我們一樣,都是出來裝的。這女的是李杰點的,囂張得有些漂亮,這個黃友歡得承認,有時候他特別會在這種場合發現一些適合給導演演女主角的人選。這里的規矩是買單的人不一定有權第一個挑選,和交際的原則一樣,這是主隨客便的潛規則。黃友歡坐在這個女的旁邊,問她叫什么,她說叫小小。黃友歡就只是笑笑,也不多說什么。喝了幾杯后李杰就會開始唱他總是第一個唱的泰國國歌,他是新移民,特別喜歡顯擺自己對新祖國的忠心。黃友歡隨便聽了幾句,裝著跟著哼哼。然后大家堆雪人一樣地把笑集中起來,開始勾兌業務。
識相的小姑娘就會說自己去換下衣服,時間進入盛世,黃友歡就隨便和坐在自己旁邊的小小聊起了。剛問她會不會說泰語,坦率地講這里黃友歡自己應該首先尷尬一下的,畢竟他們已經用泰語聊過幾句了。但她像個韓國人一樣g點長在嘴上。她開始那一夜最偉大的表現:她沉默了一下下,看著剛剛從嘴一樣的飛機上下來的煙說,泰國人說泰國話。黃友歡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喝了幾杯,玩了幾圈骰盅,黃友歡說最近有部美國片子《穆赫蘭道》不錯,她說出來賣遲早是要還的。黃友歡說因特拉肯冬天挺冷的,她說我們曼谷更熱。她的嘴像槍一樣頂在黃友歡強裝逼格的頭上,像是命令他立即愚蠢起來,而且不準變回來。但黃友歡那天確實是剛剛看完那本格雷厄姆的《聰明的投資者》然后被他們叫去唱歌的,而且他是帶著它去的,只不過把它一個人留在車上了。這本書黃友歡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買到。
然后小小唱歌,一邊唱一邊脫。大家看完了,黃友歡說,完了。這時李杰也唱完了,聽見說話就過來摻合,指著來的一位朋友說a總是泰國股市的大鱷,從1個億炒到了500萬。然后一個人放肆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獨特,有些鷹一樣地委屈在里面。小小的醉眼更加輕蔑了,她說,你有我慘嗎?我滿倉男人。黃友歡笑著說我聽說中國股市有一種品種叫b股,誰要是滿倉豈不是搞笑?小小說你滿倉中國的st股,又說那位大鱷滿倉stb股。她真的醉了,因為后來為了爭論后市到底看多還是看空他們真的差點打起來了。而小小已經抱著房間的柱子睡著了。
詩雅走后,這里應該沒有人比黃友歡更渴望愛情。難道小小想和他pk等下在床上誰更有力氣?黃友歡原來認為ktv包間是曼谷最溫馨的人際環境,這里沒有饑餓,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現在這里像個戰場。這公平嗎?人吃人難道已經滲透到這最后的角落了?他不明白。他只能祈望等一會兒李杰雙唇也是輕輕往上一吁,不要把她帶出去,把她留給自己。
也許她就是故意的,因為她也是個生意人,可能不滿足于常規的小錢,她懂得挑釁男人的征服欲就可以收獲更多,也許她的父親還真是等著錢動手術呢?這是黃友歡后來帶著她從這家“南國春”出來后被風一吹突然想到的。她不肯出臺,還一直堅持,在李杰反復打開錢包期間,她語氣堅挺,但我也察覺到了她眼中地猶豫。裝逼是一種金屬,而且耐高溫。直到黃友歡攥緊了她的手腕,她疼得翻白眼,但仍然堅持看著天花板,黃友歡覺得自己的眼神應該扎得她更疼。后來她輕聲罵了一句人渣,黃友歡說,李總,她叫你。她實在忍不住就撲哧一聲笑了。氣氛開始緩和起來,曖昧慢慢走進來。李杰曾向大家夸耀她其中的一條腿就像火電廠的煙囪,又直又白,但是需要燒開——等下一幕的開始?李杰在飯局上把這個叫做“早睡早起”,早晚是睡,不是老板就是客戶,早點睡就早點崛起。當時桌上還有他帶來的另外一個女的,那女的對此笑意盎然。這說法對嗎?黃友歡曾經想過,再過兩個小時以后就是凌晨兩點將會有個他一邊下著雨一邊開著黑暗的車一邊拼命地聽著香港歌手陳奕迅的《浮夸》一邊想著這個命題。這是不對的,開到社區門口時他關掉了比亞迪送的那個一塊錢的車載mp3時就決定了這個看法。門口的保安好像在打瞌睡,屋村他住這一座。
黃友歡對中國麻將并不精通,但有時候李杰有事求他,就會拼命給他喂牌,讓他胡,還夸贊他牌技超人。他有時候挺享受這種浮夸,有時候又覺得實在是有點浮夸。此刻他手里有三個二條,一個三條,其他的都成牌了,這一把他第一張牌打的就是幺雞,孤苦伶仃的幺雞。想不到后來會抓到這么多條子。一個孤幺雞么,他想不到它能改變小小常常無所謂的看不起的命運。
我叫小小,記得第一次錢公公把我介紹到這個圈子的時候,他們都說你這個姓很少嘛。我微微地一笑。在夜總會上做銷售的時候,為了練這個笑,我在家里廁所的鏡子上畫了好幾個坐標,后來當我覺得差不多達到了著名畫家冷軍那幅《關于微笑的設計》的效果時,我的衣服已經由普通貨轉向大牌。每次出門前,我都先看衣服整齊不,然后用手指蘸點神仙水,抹抹兩只顴骨。人白嘛。
來曼谷已經快十年了。初小畢業的我經人介紹在達卡一家軍工企業,造炮彈,住男女混雜的單身樓。有一天暴雨,我把一個醉倒在樓梯口的小姑娘攙進了我的宿舍。我什么也沒有做,還幫她洗了臉和外套。但是她的姐姐覺得自己妹妹肯定交差了,便叫了十幾個人來砍我,那場混戰轟動了整個廠子,我的舍友和朋友為此好幾個頭上挨了啤酒瓶,見了紅,她們里也有人住了院。因為此后持續很久又年輕氣盛的約架,廠子上找我談過話。這女的是廠里一位老干部的女子,她和她姐姐為計較誰應該被安排到更好的那個位子而喝醉。我被磨蹭得快屈服了,煩躁不安。有天我在上司辦公室一張過期的《達卡報》上看到曼谷上德工業園區一家韓國公司在招生產線操作工。我借了同宿舍金再明500塊錢,背了幾本書其中一本是稻盛和夫的《銷售的戰術》,坐了一天一夜帶半天的火車來了曼谷。這是我第一次來曼谷,以后就再沒有長時間離開過。我學習這本書里面的理論深入群眾,練習書法一絲不茍,很快地我會說達卡版曼谷話的“多少錢”和“便宜點”了,我繼續發揮了自己有一點點文化,愛裝愛笑,待人有禮,窮而慷慨的特點,同事中沒錢有文化或者有錢沒文化的本地人喜歡和我交往了。我去過他們家吃他媽媽燒的魚,確實甜得像她說話的腔調。我吃得慣。這些同事中沉默的大多數居多,回憶起來腦海里常有的畫面就是夜班兩點半吃飯,吃完飯大家坐在更衣室的長凳子上,我負責講,她們負責笑。這樣庸俗地過了很久。和她們一樣,我這個黏蟲軟軟地附在生活上面。我是底層工作者,我提供但不能被購買的性,換句話說我雖然有很強的性吸引力,但是沒有合適的買家。于是我沒有男朋友。一個操作工是折厙人,他很喜歡我,就像他們喜歡把庫字減一點,角子少一折一樣。進克拉絲1000的車間要換無塵服,夏天我的紅內褲在白色的無塵服里像國旗一樣低調飄揚,很多人心向往之,但我還沒有來得及把手放在胸口,他們又走遠了。一次我低著頭撅著臀部在處理美國進口的ons機器,這是世界上比較好的全自動金線鍵合機。和這個無關的是,我感到有人在用身體輕輕摩擦我的后面。很可能就是他,線上其他人都吃飯去了,這個下流胚!這不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我也能激情反應,但那次更強烈,直接導致我不能出去換衣服去吃飯。有天加班我沒趕上中國廈門金龍出的涂裝了藍色logo的廠車,天很熱,我和他坐某路公共汽車來到他租住在叉叉厝的房子。房子沒人在,裝修得很一般,客廳角落有一臺她說是一萬多買來的486,看得出平時舍不得用,上面蓋著漂亮的白紗。他去廚房拿了西瓜切好端過來給我吃,拿了影集給我看。他說自己換個衣服,我就坐在客廳。他穿了一件短褲出來,光著上身。在拿一個黃色的小木凳坐我對面茶幾的旁邊,低著頭吃西瓜,我故意想看他有沒有反應。有。他很黑,我很白,只是走路有一點點一點點一點點跛。他低著頭紅著臉端著吃完了的西瓜的盤子出去的時候我的耳朵和臉和他的耳朵和臉和西瓜和他的那啥一樣全紅了。
我大肚子了,但是和他無關,真的。回去以后我就對那次和他的獨處突然像例假一樣來了憤怒,他這算是勾引我嗎?怎么能這樣呢?他是個男人啊。我于是開始躲他,他和我一個機器,他是我的設備維護工。慢慢產線上的人都有些覺察了,就開始開玩笑。現在想來,一個沒談過戀愛的人就像沒有經驗的銷售,在電梯門口總是猶豫不知道該上還是不該上。五年后我的第一個老公說他是我的初戀,我說呸,配鑰匙嗎,他也配?
我被派到外地出差,周末回不來,他鮮嘎啦啦地跑來,穿得花里胡哨,晚上要和我住一起。他抱住我,我說不。他說那好,不。于是不動。但我睡不著,我又去抱他,他說不,但聲音輕多了。我還是說,哦,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所以我的第一個男人就是那個派我出來出差的上司。我像一塊白巧克力木頭,什么都沒有感覺。直到結婚時,負責婚檢的上德工業園區疾控中心的女醫師給我們看錄像,我才知道接吻原來是舌頭吸舌頭啊。
這個給我全身都看過甚至還想給我吃的男人他后來很快和后道一個也是曼谷近郊可能是東郊人的領班結了婚。過了幾個月有一次上中班,中班是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晚飯是七點,我記得很清楚,他端著不銹鋼盤子不銹鋼筷子不銹鋼湯匙不銹鋼排骨和米飯環視了很久空曠的食堂后坐到了并不寬敞的我的身邊。他坐下后,并沒有吃第一口飯,他沒有微笑,他也沒有看我,看著他的不銹鋼。
他低著頭說,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吧。曼谷話聽起來像是南風友。我沒有男朋友,當然也不拒絕,但聽說到是個離異的男人,我憤怒地拒絕了,從根本上拒絕了。怎么拒絕的,這話是怎么說得婉轉大氣,怎么蕩氣回腸我都有點忘記了。想想也是,那時的我20歲,智商138,情商應該13.8,還沒有學會最基本的姿勢,但仍然渴望體會到期待的快感以及合法性生活的美妙。但我從心理上排斥做二婚頭,這一點也影響到了生理。另外那時我還是年輕,覺得自己能做到圣人也做不到的事,并因此看不起周圍的人,尤其是他。所以我表現得比較得體,像一棵只是稍微比其他樹高一點的木頭,我大概忘了自己是棵電桿吧。想必你也是曾經這樣過。現在你不是了吧。我更加不是。
我幫過他一個小忙,他比我晚進來公司。剛進公司的時候,我幫他們一群人培訓鋁線機操作,要考試了,一個一個來,他很緊張。由于誤操作,要不是我手快,他的一只手就要被劈刀給打穿了,這件事只有他和我知道。我也是剛才才突然想起這個事。
后來當我看到那個被介紹的人,那個男的叫徐全英,他看起來高大威武,像成龍。而且是獨生子。個子也高。和世間女子一樣,我喜歡個子高的男的。聽說他爸爸是曼谷最大的家俱城的老板,可是對我來說他已經是可望不可及了,給我介紹的時候我還不認識他,沒見過他,當我看過他之后,我就再也沒有忘記過這個名字,我甚至睡覺時幻想自己已經做了他們家的兒媳婦,直到現在我兒子快五歲了。從此以后他對我也很冷淡,我們隔著一個工序,本來同一個班,可以一起坐廠車上下班,后來很快他申請調到下一個班了。我只是有一次替人頂班才在班車上看過他。當我走過他的座位時,他立刻把臉扭向窗外。有錢人為什么把兒子送到這里呢,難道就是為了饞我嗎?下車后我和一群人一起走向我們在某家浜租的宿舍,忍不住唱起了中國搖滾歌手崔健的《籠中鳥》,他們就怪怪地看我。
魯莽本不是我的性格,為什么把持不住一次快樂帶來的機會,這是命,我一直想著媽媽臨終前反復對我說的這句話,命啊,小小。
人犟不過命。李杰說完這句話,手里的牌打了出來,啪的一聲,他身子一斜,像極了正在判案的縣官。滅門的知縣,這說明他在生氣。他也怕放胡給其他人而不是我,打牌的人就怕這個,就像所有的李鴻章都怕老婆,當官都怕貪污一樣。我很快看見了,是三萬。他看見沒有人推牌,提高了調門說,三萬。陸海空三個不同的兵種中黃友歡最喜歡的是萬,不知道為什么。老師沒有教過。能胡萬子他盡量胡萬子。這叫犟嗎?
他的下家是a總,就是那個從一億干到五百的大鱷。a總很瘦,據說他有好幾個老婆,所以很瘦,但恰好是他,是圈子中很少或沒有講過黃段子的人。他瘦而不高,眉清目秀,穿著品味中上,經營著一家頗具規模的高檔酒樓,還加盟了好些家連鎖咖啡。因此黃友歡他們一幫子人都拿了咖啡館的貴賓卡。他們去他的酒樓吃過飯,日系料理為主,他老婆是日本人,一個伶牙俐齒的女子,看上去就是典型的日本人,待他們是一種適可而止但禮數周到的態度,眼神中有警惕也有不屑。李杰代表他們一伙,塞飯錢給他,他死活不要,后來大家就不再好意思去,但a總絕對不是一個宰熟的主,他也從來沒叫過大家去他那里招待客戶,哪怕一點點意思流露也沒有。他和李杰是老友兼老鄉。
a總碰了。碰了三萬。這大概是今晚他第一次碰牌。搖骰子選位子的時候,確定黃友歡坐他下家,黃友歡心里暗暗不爽。他打牌話少,機心重,情緒不易波動,絕對不是個好上家。他不抽煙,喜歡喝雪碧。他能給黃友歡打一張他非常期待的三餅嗎?
蘇總是大馬華人,曼谷姓蘇的華人極多,黃友歡甚至認為最多的就是姓蘇的了,其次是姓孫,再下來姓顧。原來局里有一個孫某妹,個子高,漂亮,一個吳二妹,個子高,一般。一個顧小敏,個子也高,但黃友歡有時候會忘記她們長什么樣了,因為不算競爭對手,所以印象不深。這幾個在局里呆的時間都不長,顧小敏好像就呆了幾個月,但她恰好能在工作中接觸到黃友歡,所以兩人的交集比其他人多一些。
有一次黃友歡給兒子在普拉達買衣服,兒子試衣服去了,他感到無聊,就準備發呆,忽然感覺好像身后有人在注視他,回頭就看見了顧小敏。他沒有一下子認出她,她一下子認出了他。她帶著女兒,女兒很乖巧,十一二歲的樣子。她現在是家庭主婦,老公開了家消防器材廠,應該收入不菲,看得出她保養得很好,戴著很炫目的鉆石項鏈。她問黃友歡現在在做什么,并主動要了他的電話,這一切剛完成兒子就出來了,她和兒子打招呼,兒子不熱情,她就走了。兒子車上就黑了臉,給黃友歡的老婆打電話打小報告。黃友歡回去扔了衣服就氣沖沖去了衛生間,但是他們娘倆都不理他。他也不急,發了個信息給老婆,說李杰今天給了張卡,應該起碼有五十萬多,你拿去刷吧。潮水瞬間消退了,家庭立即和睦了,兒子關切地跑到衛生間門口,輕輕地問,爸爸你還要手紙嗎?這是黃友歡的第一任老婆和兒子。但后來顧小敏和他一直沒聯系過。
有一年泰歷新年大家群發短信,收到顧小敏的短信黃友歡還有點意外。她署名是泰山證券某營業部經理,這個營業部黃友歡知道,正好在自己辦公室不遠。黃友歡奇怪的是顧小敏竟然這么長時間都沒有主動聯系過自己。帶著驚訝,回復短信你來我往聊了幾句,得知這家泰山證券營業部的老總和她老公是朋友,正在幫她老公的廠子做上市輔導。然后她實在沒事做,就去里面炒炒股,順便拉拉客戶。她順手就把黃友歡也拉了進去,這個營業部離的近,就這樣黃友歡也認識了蘇總。蘇總嘛,就是這個營業部的老總。
顧小敏,就是那個有點一般的女子,她后來看起來一點也不一般。
去開云路的話,從黃友歡的方向開過去,一定要走市中路,方向在市中路上是東西,那么莫林路就不是東西了嗎是的,它是南北。只有交叉,他們才是夫妻。人們說買東西買東西,據說在漢長安,有兩個集市,一個東市,一個西市,見面打招呼,就是我去買東市或者我去買西市,慢慢就成了買東西。那你買得起干將路嗎?黃友歡心想,我買不起。
小小在那家韓國公司干了四年,續簽了一次合同,可她沒有和任何一個男性簽好合同,沒有一次成功的性經歷。除了自己腦子進水以外,還有就是學會了。后讓她有時候能安靜下來去看書。尼采說,在一切的書中,我獨偏愛以血寫成的。就像中國作家余華說,要有血,就有了《許三觀賣血記》。小小記得第一次看這本書,就是站在市中路紡織二廠門附近原來還有的一家書店里,站了好幾個早班下班以后的下午看完的。看完以后她熱血沸騰,覺得自己要是個血頭的話就可以全身心地學雷鋒了,拯救苦難眾生。還有韓東的《愛情故事》,里面有一首詩:一兩句話、說不清你我。。。。。這首詩她現在還能背下來,為了背,她很多次從徐家厝走到這家書店,翻那本書。有一次,這書正好被一個人拿著了,她就在他旁邊翻一本馮友蘭的《中國哲學簡史》。不過她在這家店只買過一本一泰銖的過期雜志《世界投資》1999年第6期。
又文藝又漂亮,偏偏是個賭徒,小小這樣定義自己。念小學的時候,她就常端著上面印著帕堯搪瓷廠五個字的飯盆站在操場邊上閱報欄里看《達卡報》上的股票行情,格中實業,32.65銖,漲了百分之三。一個口香糖咬一半剩一半下次再咬一半還剩一半甚至還想著留給孫子的人,也想去炒股,窮瘋啦?吃了饅頭看著別人肉包子的小小,用稀飯照過自己。咋啦,這又不怪她。
1988年23月7日鄰居蓋房子,把和他們家間隔的界墻放到了,幫忙的人吃飯就在他們家院子里。一天下雨,這些被雇傭的短工沒事干,就開始打麻將,黃友歡仍然記得是五銖十銖地打。打了一會兒有個人被別人叫著要走,另外三個說那咋辦,那人在他家轉了一圈,沒找到人,就看著黃友歡,因為其他人看著他,他說,小來來。歡歡來,新手挖金子。別人都笑了,他連字都不認識。最后即使這樣他還是被頂上去了。那時候他四周歲,虛五歲,地里拔草上肥料什么的都能,就是學校念書差一點。他們教她,其中一個說輸了不算你的,贏了也不算你的,他覺得這個可以,贏了要是能算就更可以了。終于在他父母從棉花地里打尖回來之前他們把我教會了,然后挨了飽飽的一頓男女混合雙打。前幾年他回老家,其中一個啟蒙教練已經過世了。
誰都不知道自己三十年后睡在哪里。也許睡在南海,也許在加拿大,也許在賓館,也許在盒子里。但黃友歡肯定想不到,他會睡在寡婦身上,打死他三十年前他也想不到。
我要是死了,我老婆也就是寡婦了,昨天早上九點多黃友歡從老婆身上下來,就始終這么想。但他老婆半天沒動靜,不聲不響那一定是在醞釀什么。果然他聽見了一聲仿佛金庸小說里面的周芷若用劍指著張無忌背心似的冷冷地說,錢給哪個狐貍精了?她說的是曼谷話,她罵黃友歡的時候一定會使用本地話,這本身就在提醒他,你這個外地人今天或這次又做得不好。但黃友歡不知道她是說那個還是哪個?到底是泛指呢還是特指他也不敢妄加猜測。他只能在心里小心地問道:你又翻我包了?
她確實翻黃友歡的包了,距離上一次翻他的包已經有一周多了,那時推薦買商鋪或者辦貸款的電話尚未進入量化寬松,黃友歡在客廳直接掐斷了一個,她立即警覺。黃友歡的包不大,里面有各式信用卡,信用卡都是預備給不講信用的人用的,曼銀一次就給他寄了兩張。這次她翻包是因為這個月的家用他還沒有給她,上個月他說這個月給她連續兩個月的,可惜他沒有這六萬八千三百多銖/月。在她翻之前他也翻了好幾個一遍。過去有時候他常常能從一沓過路費餐費停車費發票里找出幾個五十一百銖來,但今天沒有了。他沒有錢了,狐貍精還有。他不知道她說的是哪一個狐貍精?到底是狐貍還是妖精?這兩個他說不定都有,也可能說不定只有其中一種。
黃友歡當然不是什么好人,用好人的模版來拓他估計會把顏體拓出柳體來。這些年,除了默默無聞地罵犯人,他實在想不起自己干過什么好事。男人里怎么可能會有好人?
因為一個以前的朋友去了新加坡一家德資公司,他們那時做進口設備代理,正好需要服務工程師,他打電話給小小,小小在電話里就答應了,弄得他倒是怪不好意思的,本來只是禮貌一下,沒想到小小當真了。只能好幾次提醒她注意風險,不要賭博,最后再認真考慮下,畢竟是跨國人才流動,一旦出問題,容易弄糟。一周后小小就從原來的公司辭了職,飛到了新加坡。然后她在那個著名的噴水的魚尾獅前照了兩次像,一次是剛來,一次是要走。后來她無奈之下只能又回到泰國。這個朋友也是曼谷人,但他媽媽是廣東的,所以他會講白話。小小從徐家厝搬到東港厝去住。房東是個中年人,姓王,小小說她一直聽不清曼谷華人說的姓王是不是姓黃,直到他給了自己一張名片,才結束了她一直含糊不清的對他的稱呼。他委托對門的阿姨留意她們,有時順便幫他代收下房租。小小她們三個一起住的里面有個人也姓黃,到底是黃還是王,小小現在也沒弄清,以她的判斷,一半曼谷人讀王,一半讀黃。但這不影響她們的房租年年上漲。
這個阿姨每天晨練,小小曾親眼看見她早上拿著一把劍出門,晚上拿著一把扇子回來,不知道她會不會表演把劍吞進肚子,然后變出扇子的游戲。小小從仰光回來的那天,整個曼谷靜悄悄的,天氣很熱。機場到曼谷的大巴,把她扔在現代大道下了車,拖著新秀麗的箱子往租的房子趕。這箱子是借房東的,房東把一些暫時用不上的東西存在她們這里,其中就有這個。這時的小小就像一片葉子落在樹林里,她特別感到虛,糙,又沒法解脫或釋放。蒸汽撲面,就好像她穿著皮褲在看硬盤里的日本,周圍又像象棋般布滿了她的同事。所以后來第二個老公出去旅游,只要是坐航班回來的,她一定會去機場接,不管是哪個機場,直到她覺得心安理得為止。小小太熟悉這種感受了,就像用鹽水洗臉,還沒東西擦。后來兩次去日本回來也是這樣的,更加強化了她對悲苦的宿命的認識:唐僧雖然可以不管沙僧擔子里挑的什么,但這不能減輕他的壓力。
一把普通的防盜門鑰匙跟她一道去了一趟緬甸,小小把它掏出準備插在2000年21月4日的門上時,白阿姨,她退休前是個老師,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考場一般的過道,小小哆嗦了一下,即使沒作弊,強大的氣場還是把她的眉毛往上掀了起來。
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像狼牙山的壯士一樣斬釘截鐵。她根本不需要問小小有沒有老公或者男朋友,也不需要知道她想不想要個這種生物,她不問她晚上有沒有時間,也不問她剛從哪里回來,或者要去哪里。這些統統都在邏輯學上被省略,就像她提了那么大一個箱子,里面裝了很多原版的投資人時報,都是酒店每天在她不在的時候塞進來的。她帶它們回來時因為她舍不得這些報紙將被扔掉,可以研究研究。雖然它們后來都被證實沒有什么研究價值,也都扔掉了。
她以前一定是個班主任,她只管自己的目的要達到。但班主任可以強迫別人重婚嗎?小小只能偷偷地想。
小小還是去了,班主任知道同學們在想什么,班主任是萬能的。
那個人一年后成為小小的第一任老公。小小認為自己并不是偉大的值得被歷史記住的人,但她竟然有兩任老公和無窮無盡的男人,這讓她睡不著地苦惱和幸福過。這不可怕,但也不光榮。可惜,人犟不過命,更犟不過錢。她只能像個田徑員一樣地往前跑,并在生活的彎道上加速。悲催的是,全世界的人都在跑,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前面還是后面,或者又在前面又在后面。一邊前面一邊后面。
那個人的姑姑的丈夫的妹妹和白阿姨是晨練時認識的,他們住的不遠。這是千真萬確的,幾萬個字里面就這一處人物關系是真實的,她發誓。她根本沒有必要賣弄她打的字,它們都是電腦閃出來的。
你信我小小嗎?雖然我不是真理。不要看好我,我也不是美聯儲老大。我并不能解決中東問題,我不是卡特。我是小小,小小的小,小小的小。
他們家房子很大,他爸爸明顯是個好人,就是上市公司總經理這個位子坐久了,有時候有點架子。這架子常常撐在他們家的客廳里看每個周日中午的拳擊比賽。小小去叫他吃飯,他就會哼一聲。那個人曾經在飯桌上問她小小你喜歡什么運動啊?我說拳擊和釣魚,是的,那個人的爸爸也喜歡釣魚。那個人就笑得合不攏嘴。有一個成語叫合不攏嘴,是形容女性在嘲笑自己第一任或者最后一任丈夫時的一種專用神態,反過來也可以用。
其實小小更喜歡床上運動,喜歡一切和賭有關的腦力活動。這樣她可以發揮自己瘦而不高的特點,她的另一個特點是頭小。那個人的特點是猥瑣,其次是什么也不會。
后來小小開了個皮包公司,掙了一輛2002年的寶馬320以后他們就快離婚了。還能有什么原因啊?男人在外面偷吃成性啊,女人經濟開始獨立啊,這本來是指責戲子的,小小借來用一下。怎么不是用來指責商人的呢?人再有名,不能經商,否則就收不到岳鵬舉這樣的弟子,只能收到郝鵬舉。姓很重要,叫什么反而沒什么。
離婚當天從中午十二點半睡到第二天下午,睡不死人,這是小小親身經歷過的,她可以為自己代言。
小小拼命地經營這個公司,即使曼緬高速和783國道同時修路她也堅持每周都去仰光。小小覺得自己還是比較能的。哲學家金岳霖說體勢能,她就是能。
離婚后她繼續生活,即使她禽獸不如,她也有愛的權利。她托了朋友幫她介紹,自己也在婚戀網站上注了冊,他們問她要什么樣的,什么要求,她說沒有,把你們認識的沒結婚的最好的介紹給我。當然,最后幫忙的朋友有一些,但都是已婚的。已婚者看已婚女性和未婚者有本質的區別,她是第二次結婚以后才領悟這一點的。相親的最后一晚在新東路的百事咖啡里舉行,盛大的會面儀式二十分鐘就結束了,她買了單,一起下樓,那人說我送你回去,她說不用,看起來又是沒戲了。這次大概是真的不滿意。然而二十天后他們就領證了。這個在修辭上說得說是個轉折吧。
后來她想,他看到我有一套房子,一輛寶馬,看到我雖然白而且瘦但燈下如果萬一一關也就忽略不計的樣子,他應該就像個勢利的娘逼著嫁給鄰居家流氓的弱女子。再后來,再后來,她想,我想反了。我也許是個受害者,其實一直都是。就像張愛玲一直在那里一樣,婚后小小對他說,我是個受害者,他厲聲喝道,現在明白也晚了,快去燒飯。小小就想,她也許真的是個受害者。
蘇總是個女的,三十多,稍微多一點,眉目流盼之間有種神韻。黃友歡奇怪的是她這么年輕能做總經理。有一天黃友歡路過她的營業部,正好旁邊有個洗車點,車去洗車,他上去問問她有沒有什么內幕消息,她以前對他的態度和熱情正正好好,不多也不少,就好像高總的老婆那樣,東京式的禮貌。她不在,黃友歡就這樣去大戶室,沒想到顧小敏在哭。←→新書推薦:、、、、、、、、 請記住:飛翔鳥中文小說網 www.fxnzw.com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