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碎片(二)
畫面又變了。
通體白色的建筑物內，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
站在走廊樓梯上的貓貓，順著地板上唯一亮著的房門走去。
他走進了一間病房。
單人單間、房間很大、甚至抵得上一間公寓。
但空曠的房間里，滿滿的消毒水味，滴滴滴一起聲音，與從窗外徐徐吹來的冷風，讓這里多了些寂寥與冷清。
床上，半躺著的是那位白雪一樣的女子。
而坐在床前的，是稍微長大了一些的魔女小姐。
她青澀的面龐早已褪去了嬰兒肥的萌，此時她消瘦的臉頰、紅彤彤的眼眶，儼然昭示著這位躺在床上的女子的狀況。
她，要死了。
她半低著頭，看著眼前一直盯著褥子的魔女小姐，開口道，
“我知道今天并不是休息日。”
“麻煩你，陪了我一整天。”
她說話的語速很慢，每說一句都要停頓很長的時間。
看著在床上的她，凹陷的臉頰、暗淡無光的眼眸、枯槁的白色長發，再想想不久前她的怒發沖冠，李唯的心里多少有些五味雜陳。
他應該拍手稱贊，大罵一聲活該嗎？
還是惋惜紅顏命薄，哀嘆魔女小姐的可憐？
他覺得，無論是哪種極端的情緒，都無法描述此刻他心中的復雜感。
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虛弱的她又開口了，
“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聽到這句話，原本還保持低頭模樣的魔女小姐猛地抬頭、站了起來。
她黑色的瞳孔中全是震驚與難以置信，
“最后一次？？媽媽，這是什么意思？？”
因為長久沒有開口說話，她的聲音甚至有些沙啞。
“對不起，我沒有時間了。”
她沒有回答魔女小姐的問題，就像是自言自語，
“我早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所剩無幾了。
但，我還有你。
我放不下你，也只是放不下你。”
“所以一直以來我總是這樣嚴厲的對待你、教育你。”
魔女小姐沒有說話，她依舊沉浸在方才的震驚與不知所措當中。
——早就…知道了？
李唯甚至可以聽得到，她內心中無助彷徨的自言自語。
——為什么？
——為什么會這樣。
“看著伱現在的模樣，我覺得我做的沒有錯。
我好慶幸我曾經那樣嚴厲的管教你，看看你現在，你是如此的優秀。”
——做的沒有錯。
心中重復著這句話的同時，魔女小姐難以遏制的深吸了一口氣。
她瞪大了眼睛，硬生生的咽下去了自己方才還沒組織好的、想要說的心里話。
她想說：
不，肯定還有辦法的。
死…？
她要死了嗎？
不…不可能，不可能。
我們一定還有辦法，我們可以…可以…
但這一切，都通通被扼在了喉嚨中。
而沒有發現魔女小姐異常的她，突然抬手死死地抓住魔女小姐的胳膊，
“記住，我現在說的話。”
“你現在可能不懂，但你一定要記住。
一定要。”
她陡然猛烈的動作，讓上方吊著的輸液瓶都開始了晃動，她的指甲嵌到魔女小姐的胳膊里，瞪大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滿是慌張的魔女小姐，
“永遠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血統，不要讓別人知道我是你的母親。”
——為…為什么。
“不要讓別人知道，你也是魔女。”
——魔女是什么…
但魔女小姐沒有將任何問題問出口，她的母親也沒留有任何讓她提問的余地。
她緩緩的抬起另一只手，用著記憶中從未出現過的輕柔動作摸索著魔女小姐的頭。
這抬手撫摸的動作，一瞬間便讓魔女小姐濕了眼眶。
這是她記憶中、平生、第一次…被母親這樣摸索著。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的、如同決堤的水壩一樣，順著她的眼睛滑了下來。
“媽媽…”
但，她母親并沒有理會她，
“你這頭黑發，和你的父親一模一樣，真好。”
她暗淡了的紅色眼睛緊緊地盯著魔女小姐，就好像是透過他在看些什么一樣。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很溫柔、很紳士、也很有愛心、甚至很幽默。”
“但現在我知道了，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他想要的，一直都是我身上流著的，魔女的血。”
——魔女的血…？
“魔女與巨龍的血，精靈的翅膀，惡魔的雙眼…
這些都是頂級的、讓無數人付出性命都想要爭取的至寶。”
“所以，你千萬不能暴露。
現在這個時代，如果你暴露了，會比我活的更加艱難，孩子。”
“但沒關系的，你的父親已經認定了你就是個失敗品。
沒有繼承我的血，也沒有繼承他大魔法師的血。
自負的他就這樣遺棄了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回蕩在這空曠的房間里，沙啞的聲音、歇斯底里的狂笑，就像是午夜徘徊的厲鬼。
良久，猛烈的咳嗽讓她止住了這驚悚的笑聲。
她的神情猛然一變，眉頭緊皺、臉上的表情甚是決絕，
“我已經受人擺布，成為了貪婪者的血庫。
所以，我寧愿死。”
——不，不要。
這個年紀的魔女小姐哪里經得起這般驚嚇，她早已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白妍，媽媽把自己的全部都留給你了。
你不用感到悲傷，你會知道的，媽媽一直陪著你。”
“我知道你很不喜歡你的父親，沒關系的。
自明天以后，你是我的女兒，你也只是我的女兒。”
——這是，什么意思？
“以后…再也沒有辦法陪著你睡覺了。”
“對不起。”
——不，我想要的…不是這樣的…
“不要去恨任何人。
媽媽只希望你平安的活下去。”
“但你永遠要記住，這個世界已經變了。
想要真正的平安，你需要的是強大，比所有人都強大！”
這些話就像是用盡了她渾身最后的力氣，她無力的跌回了床頭，也松開了緊緊抓著魔女小姐的手。
她擺了擺手，轉過頭，沒有再看一眼魔女小姐，
“走吧。我累了。”
“不，媽媽…我不想…”
“出去。”
“…”
“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好…”
魔女小姐的回答是哽咽且上氣不接下氣的，
“我走了，媽媽。我真的走了！”
“嗯，走吧，我們明天見。”
說完，一股無形的力量將魔女小姐掃了出去。
房門緊閉。
那是她無論如何砸、敲、哭喊，都再也打不開的門。
七日后。
陽光明媚，是大好晴天。
低垂的白色花朵旁，是一塊墓碑。
她雪白色的頭發、從未見過的溫婉笑容，被永遠的印在了上面。
此時，來探望她的，只有魔女小姐一個人。
站在墓碑前，魔女小姐只是低著頭，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的相片。
她沒有說話，沒有哭，也沒有任何舉動。
她只是靜靜的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