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刃 207 咬血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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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咬血都看不起人類,并且病態地把混血惡魔的身份與自己的尊嚴相綁定。即使被別人當面指責為惡魔或者魔女,她也心安理得,并且以輕蔑的目光看著那些人。
而如今的她卻以如此卑微的姿態對待我,寧可放下尊嚴也想要被我接納。我盡管難以置信,卻怎么也找不到她“演技”的破綻。無論怎么看她對我都是真心實意。
那么她說自己會洗心革面也是真心話?
以及,如果她對于我的感情是真實的,我還能夠對她動殺手嗎?
我心里充滿了矛盾沖突的情緒。非要說還有什么地方能夠讓我找到些許喘息的機會,那就是經過這個互動,我也總算是再度確認了另外一件令我放心的事情。那就是即使咬血在見我之前精心地“打扮”了自己,我也果然對于她沒有那方面的感覺,過去的她令我心動不已的幻覺是真的煙消云散了。
“我剛才做的,你感覺舒服嗎?”咬血見我不說話,似乎是誤解了什么,然后她伸手解開自己的領口,“雖然這里可能有人經過,但是如果你想要……”
“我陽痿了。”我說。
“啊?”她吃驚地張大嘴巴,“那、那怎么辦?對了,我其實還帶了刺激情緒的藥物過來,雖然原本是想要先交給你,然后讓伱給我用的……”
“我是對你陽痿了。”我說,“看得出來你迭代了自己的幻覺法術,是為了模仿‘它’……為了模仿海妖的氣質把我魅惑住吧,但是那種幻覺對我沒有效果。”
“這……”她被揭穿把戲,只能沉默。
“不可能,你絕對是真心的。”她斬釘截鐵地說。
“就算你能夠相信我,我也無法相信你。”我說,“哪怕是曾經無條件接納你的親生母親都被你親手虐殺了,我在你的記憶里面看得一清二楚。對你來說就連破滅自己擁有的幸福都能夠成為快感的來源,為什么你還以為自己能夠被知道你過去的人接納?”
“我已經知錯了,再也不會做出那種事情了。只要你對我好,我就會百倍對你好!”她急急忙忙地保證,“不,哪怕你對我不好,只要愿意接受我,愿意讓我留在你的身邊。只要那樣我就很幸福了。你要我戰斗我就會為你沖鋒陷陣,我還會為你出謀劃策,幫助你在安全局里得到權力和地位,打敗所有對你不利的人。還有,如果你覺得我現在的身材寒酸,其實我也會擬態的法術,可以變得比現在更加豐滿,無論怎么做我都會全力滿足你,或者你想要別的女人的話我也可以幫你找……”
她流露出了絞盡腦汁的神色,“還有,還有……對了!我聽說你現在的壽命沒有多少了,可能活不過今年……那么我就把自己的壽命轉移給你!傳教士以前為我研究過轉移壽命的儀式法術,我看過他的開發文件。雖然轉換損耗率太高,把我的壽命全部轉換給你也只能延命幾年到十幾年,但是沒關系,我還可以幫你多催眠過來一些人……”
“我不需要你的命,也不會把無辜的人作為自己的活祭品。”我完全沒有接受這種方案的想法。
她接著問:“那么惡魔術士呢?活祭惡魔術士應該沒問題吧?”
如果犧牲的是惡魔術士,我確實也不會有什么罪惡感,但是說到底我根本就沒有打算延長自己的生命。我沒有繼續接她的話,而是換了個話題,“關于我剩余壽命的信息應該沒有多少人知道,喬甘草也沒有對你說過才對,你是從什么地方得到這個信息的?”
“為了收集到你盡可能多的信息,我連續使用了一百八十三次預知夢,在夢里的柳城找不同的人詢問你的信息。由于來不及問出多少就會被列缺殺死,我對同一個人也會詢問多次。原本還想再找更多人詢問,但你的熟人不多,只好先到此為止。而之所以選擇那個心理分析師作為傳話人,是因為她和你關系很好。只要由她提前對你說明情況,或許你就不會一看到我就先發動攻擊了。”她先是坦白,又說,“另外,我發現在柳城安全局里有一些人嫉妒你與天才青鳥之間的關系,還有一些人依舊蔑視你的過去,在暗中諷刺侮辱你。他們的臉和名字我都記住了,原本是想要把他們統統殺光的,但是我擔心擅自行動會惹你生氣。只要你點頭,我現在就可以把他們全部隔空咒殺……”
“夠了。你先前說自己會改邪歸正,但是你自己根本就沒有那種想法吧。”我說,“我是不會接受你的。”
她用力地閉上雙眼,然后好像做出了個很艱難的決定,“那、那么,就算你不讓我留在你的身邊也沒關系。如果你覺得我這個人很惡心,不和我做那種事情也可以,我會忍住的。只要你偶爾來見見我就好了……”
“這和你之前說的不一樣,你到底是想要什么?”我問。
“我只是想要你抱抱我……”她不知所措地說。
我最后把她扔在了那片小樹林里。
我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很不理性。要么是殺死咬血,要么是接受咬血,我應該當場做出決策的才對。
但是以我現在的精神狀態確實無法理性地做出任何決策,我必須找個地方好好地冷靜頭腦。
我在路邊的長椅坐了下來,默默地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哪怕我再怎么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再怎么厭惡她,我也很難真的對咬血動殺手。過去我殺死的惡魔術士們充滿了形形色色的惡意,也好好地站在了敵人的立場對我發動陰謀詭計,但這次,曾經的敵人主動倒戈到了我所在的地方,從頭到尾非但沒有流露出來一星半點兒的惡意,還破天荒地展現出了異常親近的態度。
更何況,她還確實展現出了洗心革面的意愿,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成為我的伙伴,為此不惜冒著生死風險來到距離安全局總部只有兩公里半的地方,還愿意任由我把斧頭架到她的脖子上,只是為了讓我能夠相信她。
為什么我只是把斧頭擱在了她的脖子上,卻沒有狠心砍下去呢?雖然不知道能不能類比,但是或許這就與劍齒當初把劍砍向我的脖子,卻在最后一刻停住的道理是相似的。
如果說有什么事情是比惡人做惡事更加可惡的,那么就是惡人發自真心想要做善事。而我之所以會感覺這種事情無法原諒,或許是因為在看到惡人這么做的時候,會感覺惡人好像是狡猾地逃入了某個難以出手的道德立場,原本率直的仇恨心情也會被糾葛所污染。然而,如果是真的懷著“無論如何都絕對要將其殺死”的心境,或許反而沒有那種糾葛了。就是因為我知道自己難以做到才會如此的難受。難不成我還能夠在惡人發自真心想要做善事的時候僅僅由于自己受不了這口氣,就突然沖出去把對方給殺了嗎?
想必劍齒眼里的我也是如此。
那么我是應該寬恕咬血過去的所作所為,把她作為安全局的新成員接納進來,讓她以后作為執法術士為正義的事業做貢獻嗎?雖然難以接受,但我本人也是在作惡多端之后再成為執法術士的,當然也沒有道理拒絕咬血加入安全局。
而如果我連咬血也能夠寬恕……不對,這個思路有問題。我又不是咬血的受害者,又有什么立場談論自己是否應該寬恕她呢?
我真正無法寬恕的是誰呢?
一定是我的腦子還有些混亂,我必須先梳理清楚。
首先,如果咬血想要的是加入安全局,并且其他人也都對此沒有意見,就輪不到我來支持或反對。決定是否接納咬血的是安全局,是列缺那種對此有決定權的術士。我要思考的不是這種問題。
其次,關于是否要寬恕咬血,這也不是輪得到我來置喙的問題。曾經在咬血手里受害的人不知凡幾,真正有資格決定是否寬恕咬血的是那些受害者及其親朋好友,而我卻不是其中之一。雖然我此前也很多遍險些被咬血殺死,但那都是我自己找上門的,而且咬血自己也是險些被我殺死,還被我以那般極端的方式從身體到尊嚴都侮辱了。真要計較起來,咬血說不定才是我的受害者。
最后,也就是真正必須由我面對的問題——我自己是否能夠接納咬血這個人呢?
答案是否定的,我無法接納她。
要我在作惡多端的咬血和改邪歸正的咬血之間二選一,我不可能選擇前者。但是如果要我接受改邪歸正的咬血,那就會觸碰到更加核心的問題——過去的咬血所做的惡事比我更多千百倍不止,如果我連她的罪孽都可以寬恕,為什么我不可以寬恕自己的罪孽呢?
我很可能是在咬血的身上映射了自己的形象,當我說自己無法寬恕咬血的時候,其實是在說無法寬恕自己。
或許真正被逼入絕境的是我。
如果這是咬血故意為我編織的困境,那么我就只能夠說她確實無愧于“玩弄人心的魔女”的名聲。她看似是把自己置于任我玩弄的境地,卻又把我玩弄在了她自己的手掌心里。我再次敗北在了她惡毒的計謀之下。
“塞壬。”我默念。
“我在。”塞壬在我的腦海里響應。
“咬血說她是帶著自己全部的身體過來的,我看不出來她說的是不是實話,你能夠看出來嗎?”我不死心地想要確認這件事情。
“看得出來,是實話。”她在得到咬血的記憶之后就可以分析對手法術的底細和破綻,對于傳教士布置的異空間是如此,對于咬血本人就更是效果拔群。
她接著說:“她是真的沒有留下任何復活的后手,只要你剛才動手,她就會真的死亡。”
我曾經答應過青鳥,在與咬血做過之后就要殺死對方。上次是由于殺不死,而這次則是方寸大亂地將其放過了,真不知道自己還有何顏面向青鳥解釋。
“你不想要接納咬血嗎?”塞壬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我怎么會想要接納她呢?”我反問,又說明了自己無法接納咬血的幾個點。
聽完之后,塞壬說:“那么你現在為什么會那么糾葛呢,你不是已經做好決定了嗎?”
“你是想說我無意識里其實是想要接納咬血的嗎?怎么可能……”說到一半,我打住了自己的話語,慢慢地反芻著自己此前的思考。
塞壬耐心地等待著。
片刻后,我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我確實是想要接納咬血,可能是因為我想要寬恕我自己。這是我的軟弱和逃避心理在作祟,接下來我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
塞壬停頓了下,然后說:“想要逃避也不見得就一定是錯誤吧。”
“而即使除去這點,我也有幾個絕對無法接納咬血的地方。”我接著說,“咬血不止是罪惡滔天的魔女,也是天生邪惡的混血惡魔,她是絕無可能放棄作惡的。”
邪惡流淌在咬血的血液之中,她陶醉于制造悲劇,愛好品嘗血液和淚水的味道,從無數的破滅里找到無上的快樂。
即使滿足了她的愿望,她也不可能真正安分下來。先前她所說的只要我接納她,她從今往后就不會再作惡,那種話本質上就跟極其重度的癮君子說自己會為了家人而戒藥一樣。癮君子在這么說的時候是真心的嗎?可能是真心的,但是當癮頭上來的一刻,真心就會像是海嘯前的沙堡一樣立刻就會被摧枯拉朽地擊垮。
但僅僅是在腦子里得出結論我還無法滿足,我還必須找到更多的證據。
我想到了個合適的辦法,“現在塞壬之刃里儲存的咬血的記憶并不是百分百的,里面沒有從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到今天為止的部分,所以就算是召喚出了她的映射體,也無法知道現在的咬血腦子里在想什么。那么可不可以像是上次對傳教士一樣,把‘我眼中的咬血在這段時間的經歷’填充進去,從而模擬出‘現在的咬血’?”
“可以。”塞壬先是肯定,然后說,“現在就要做嗎?”
“現在就要。”我說,“我要問她一些問題。”
有些真心話,真正的咬血為了討我喜歡,很可能不會對我說出口,但是咬血的映射體就會如實回答。
塞壬先是沉寂了片刻,然后召喚出了咬血的映射體。
“可以開始問了。”塞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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