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白臉紅臉在劉瑾督辦江南清田一事上,皇帝的做法已然背離了傳統儒生的一般想象。畢竟在儒家的治國之術中,幾乎沒有什么事是靠著殺人才做得成的。
殺人見血,不祥之兆。
但天子之意不改,誰都阻止不了劉瑾,事情已然到了極為關鍵的關口。
太平盛世,王鏊大抵是當得好這首揆的,可這等時候,卻屬于是煎熬他了。
關鍵是正德皇帝太矛盾了,若說仁厚,很是仁厚,可卻也偏信劉瑾之流,仔細看起來倒有幾分始皇帝的模樣,雄才偉略的同時,也殺伐決斷。
朱厚照并不知道別人以此來類比于他,若是知道大概還得謙虛幾聲,不敢不敢,他的這些成就還差得遠。
內閣中。
王鏊面帶愁容的說:“皇上行事獨特,自古以來都少有君王行事如此激烈。偏生我等還說服不了陛下,而且若是強行而為,反而是火上澆油,使局勢更加危險。
這是總的局勢,而咱們身為內閣大學士,當此之時只能和劉瑾竭力周旋。一方面是從他的手下盡量保住一些忠良,另外一方面,還要盡力保住朝廷在士紳中的聲望。”
說完他自己還嘆氣一聲,其實因為劉瑾有天子支持,就算是他們也會力有不逮。
楊廷和自然點頭,“盡量保全一些忠臣,這自然是不錯。但是這第二點如何解?”
“陛下此番下天下清田令,為的是百姓,這一點務必要講述清楚。而且一定要講給官紳聽,朝廷之意不在于取他們的性命,若是有更多的人明白這一點,那么也能使自己免于災禍。”
楊廷和微微點頭。
這是不錯。
也難為王鏊,在這種情況下做這些事情。
所謂天下,其實就是民心,讓更多的士紳理解朝廷的本意,也能免于有心之人利用百姓,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張閣老,你以為呢?”王鏊再問一邊的張璁。
張璁其實不太在意他們這些‘無聊’的做法,“王閣老和楊閣老言之有理,但下官只提醒一句,內閣與劉瑾周旋,可不能給清田使絆子,否則叫皇上知道了,就是楊一清在朝,他也擔待不起。”
這話有幾分威脅的味道。
也是就著今天皇帝對楊一清的那番推崇之語來說的。
王鏊和楊廷和明白當然是明白的,楊一清那么受皇帝喜愛,最后還是被扔到新疆去了,更何況于他們,“沒有人要給劉瑾使絆子,只不過清田要做成,不一定要殺人。”
張璁心中有些嗤之以鼻,這其中的邊界很難把握。
不過內閣和內宦之爭由來已久,就算有些動作,皇上應當也不會過于追究。
“只要不妨礙清田,下官覺得多搭救幾條人命也是可以的,劉瑾殺人如麻,確實過于囂張。王閣老和楊閣老準備如何做?”
王鏊略作思量,“按照老夫之前所說,內閣先給應天巡撫去個急遞,要巡撫荊少奎盡力從中周旋,對于各地要殺的官員、士紳,能慢殺則慢殺,事緩則圓。再者說,總得事情查清楚了才能殺人,不能不明不白的隨意殺人,這一點老夫要向皇上據理力爭,否則江南無人了。
第二點…皇上的旨意是討不到了,好在江南之地多名士,只能你我幾人湊湊關系,尋些熟識的,向他們講述朝廷的清田之策,要他們盡快出面,利用自己的關系與士紳說明清楚,只要配合清田,斷無送命之理。這件事抓緊做,還有機會。可惜…”
楊廷和明白他說的可惜是什么,可惜李東陽死得太巧,不然不至于死那么多人。
“閣老,謝體中、胡賓賢那些人也有幾分聲望,事急從權,這種時候也不是不可用。但我等與他不熟。”
“為何不找何鑒來?”張璁難得替他們出個主意。
何鑒原是應天巡撫,應當是有用的。
“該是找他,還有其他人也都找來。”
大勢之下,他們也只能如此,算是能保一個是一個。
第二天,張璁來向皇帝稟報了這些情況。
朱厚照聽聞后說:“來不及的。劉瑾這次做事比朕預計的還要急切,江南總共也就那么點兒地方,朕給了他調動南京十七衛兵馬的權力,除非…”
除非再有變故,比如說士兵嘩變。
這也是有可能的。
張永帶去的人肯定是沒問題。
但江南的兵馬本身就在江南,要他們去捕殺不遵清田令者,實際上這里面的將官,大部分自己就是地主。
所以王鏊和楊廷和的第二點倒也不是沒有價值。
大刀雖能辦事,不過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能盡量說清楚,還是盡量的說清楚,總歸是有比沒有好,任他們做去吧。
張璁則耳朵一動,除非?
除非什么?
他心中好奇,但不敢直接問皇帝。
只是想不到,在天子執意如此的情況下還會有什么變故。
“皇上,微臣擔心王、楊兩位閣老如此行事,可能會形成掣肘,妨礙清田的進度。”
朱厚照自然知道這家伙心中的打算,前面兩個不喜歡他的人一直在,任誰都會不舒服。
可王鏊和楊廷和都是他算是東宮出身的親信,除非是重大的事,否則不會有太多變故。
“這不是還有你么?你也是大學士。”
“額,微臣明白了。”
朱厚照背著手,嘆氣道:“這件事之后,大明朝定會獲得重新安穩,甚至一個幾十年的強盛之期也未嘗不可能。可朕就是萬古不易的暴君了。”
“皇上的偉業功績刻于史書之上,刻于人心之中,皇上乃仁君,絕非暴君。”
朱厚照則不說話,人家張璁是客氣話,他可不能當真。
不過決心已下,不必過多惆悵,“你去關心一下清田的進度,查出來的隱田,能分給流民的盡快分給流民,不要耽擱太久。其他有主之田在完成清丈以后,該種什么就種什么,只要田主不再生事,任何人不得故意找茬。這件事你多多用心,朕會與劉瑾先打個招呼,不過萬一他還在這件事上與你周旋不清,你也不要怕了劉瑾二字。”
“是,微臣明白!”
現在的局勢,有些像是劉瑾唱白臉,王鏊、楊廷和、張璁這派文官唱紅臉。
‘昏君’在位,奸宦作亂,正直的忠臣們與其虛與委蛇,進行了一番可歌可泣的斗爭行動。
朱厚照連劇本都給他們想好了。
只要清田這個大牌匾不掉,就讓他們各顯神通也無妨。
正德十一年的重陽節,南京出事之后的第一波京城來信開始陸續到了。
當時謝體中等人所上的奏疏紛紛有了批示。
然而接到京中旨意之后,他們是一口老血噴了出來,“皇上,皇上竟然縱容劉瑾!皇上怎可如此?!這是昏君之舉啊!”
他這個工部尚書這樣講,嚇得其他人臉色都一白,仔細看了一眼之后發現四下無外人,心中才鎮定下來。
不過他們各自的心痛想來是輕不了的。
如此為官,實在屈辱,謝體中不再猶豫,他立馬開始上辭呈,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謝兄如此,我等自當追隨,皇上一意孤行,竟能說出叫劉瑾殺人者之話,這等官,我們不做也罷!”
“是,不做也罷!”
另外一邊,劉瑾也拿到了宮里的急遞。
他找來張永商議,還帶有幾分激動,“張永你看,皇上還是十分信重于我,便是群臣相勸,陛下仍能護我。”
“雖如此,但陛下…”張永黯然,皇上此番可說是以一人而敵萬人。
“你莫要吞吞吐吐,有什么話就講。”
“沒什么,只是皇上如此,你我決不可辜負皇上,現如今南京周遭的士紳剩余的都是同意的了,我們派去的人也陸續抵達常州與蘇州,咱們做好這件事,為皇上分憂吧。”
“這不必你說。”
劉瑾眼中閃過一絲狠戾,還有南京的那些個官員呢,皇上不與他們計較,但他可不是那樣的人,這些人存在始終是一些頑固派的念想,若不收拾幾個,如何打擊他們,又如何報那先前之仇。
過一日,傍晚時分,忽然有內侍稟報,說外面有一文官想見他。
劉瑾奇怪,“是一人?”
“稟公公,是一人。姓周,名逸。是南京太常寺少卿。”
這個官在現行體制下算是最不起眼的一個了。
“不見不見。”劉瑾直接擺發了。
但過了兩個時辰,內侍又來了,“打攪公公,那人還未離去。而且還讓小的和公公說,他知道些公公感興趣的密聞。”
劉瑾心思一動,這又是什么名堂?
他背手凝思,此人如此用心,想必是有所求,而且剛剛有些沖動,其實此刻想起來,他正苦于在文臣之中沒有抓手,若此人合用,倒也不錯。
“好,帶他過來。”
“是。”
周逸這個人,三十多歲的模樣,倒是生得一張端莊正派的面容,遠瞧起來也容易讓人心生好感,不過他到劉瑾面前一笑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總歸…是有幾分諂媚。
“下官周逸,見過劉公公。”
“你要見咱家,所為何事?又有什么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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