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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忽悠

  科舉自隋唐以來,到明代之時已經是讀書人進階最為重要的方式。甚至在相當大程度上塑造了千千萬萬老百姓的生活方式。

  比如,妻子做活,丈夫空閑,省吃儉用的就是為了讀書。

  還有一家老小砸鍋賣鐵也要供孩子讀書。

  人們常說的人生四大喜之一便有金榜題名時。

  眼下這大明朝,不知還有多少學子在制八股、背經典,他們廢寢忘食、寒窗苦讀,幾乎是以耗著生命的方式在學習。

  這個時候,科舉的題忽然改掉一個,那是什么樣的概念?

  再有科舉選人的標準實際上體現的儒學的地位,這不是改一道題的問題,這實際上是要動儒學。

  當初漢武帝獨尊儒術,取的是統一思想這一條。

  但任何事都有好有壞,思想是統一了,但天下皆是儒生的時候,即便是皇帝要動也很難。

  所以林瀚在如此激烈的跪了下來,并如此高聲的反對。

  因為他知道,一旦皇帝真的將科舉做出這樣大的改動,整個大明的儒生會用詩詞文章等各種方式來反對,到那個時候怎么辦?再來一次焚書坑儒?

  林瀚無法想象那樣的場景。

  朱厚照食指有規律的敲擊…撼動一座大山,不能夠上來就推到它,而是先要想辦法讓其晃一下。而且他的目的也不是消滅儒學,他是個實用主義者,什么好用就用什么。

  “林尚書,有些事能做不能說,有些事能說不能做,還有些事可以換個名頭做。朕從來也沒有說科舉不再考四書五經了,但四書五經根本上要解決的也是天下百姓要吃飯的問題對不對?朕所問的也是百姓的吃飯問題,殊途同歸,一個道理。你先不要如此激動。”

  皇帝忽悠的話,林瀚也不知道能信不能信,反正他也不敢直接說皇上你別看我老實就騙我,所以多少有些不放心的提醒:“陛下,此事事關天下士子,來不得半點差錯,科舉取仕,是天底下讀書人唯一的進身之階!”

  朱厚照神情輕松,“是這樣沒錯,朕也還是在讀書人中擇優而取。你放心,會試之題,不會脫開四書五經,不會脫開百姓民生。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可民為邦本具體如何體現?科舉取仕也該體現民為邦本是不是?所以朕出一道題考校考校這些士人,如何在具體的政務中做到民為邦本,又有什么問題?這不正是合了圣人之言嗎?”

  “這…”林瀚圓圓的腦袋大大的問號,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怎么說才好。

  反正朱厚照就給自己套上這個名頭,到時候就出個題,

  海貿之事你怎么看?

  朝廷要修路你怎么看?

  不夜城你怎么看?

  讓這些人排隊一個一個看過來。

  不過這種提問方式其實不太公平,因為不同層次的考生他們接觸的信息不一樣,高官子弟自然了解朝廷政策,里面的事情耳濡目染聽人講起,那其實不一定是他自己的見解。

  所以這是在考驗提問者,到時可以再琢磨的細一點。

  “陛下呀…朝廷的海禁能開,那是為了沿海的百姓,鹽政能改,那是為了去除鹽政之弊,可科舉要動,是為了什么?這一項總不會有問題。”

  “胡說八道!”朱厚照羊怒斥道:“誰說科舉要動了?朕告訴你,你可不要出去亂講。仁義禮智信,百善孝為先,這都是大明朝最重要的禮!”

  “林尚書,朕還在想,眼下朕最重要的事之一,一個大婚,另外一個也是要為天家增添子嗣,朕也想有個皇子。”

  林瀚勐點頭,“陛下若能如此想,那便最好了。”

  “朕當然這么想。”朱厚照從龍椅上下來,上前靠近了這個老頭兒,“我們漢人朝廷是禮儀之邦,朕又是大明天子,如何能不尊崇禮?不然的話,豈不是天上地下全亂了!”

  “正是如此。”

  “所以呢,你放心,科舉、大婚這都是祖宗傳下來的,一切照舊,一切照舊。”

  林瀚一顆心終于不再懸著了,甚至聽到皇帝也重視禮,不由又轉而開心起來,

  “陛下圣明!”

  “好好好。若沒有其他事,林尚書就去忙吧?”

  老頭兒心情放松了許多,“是,微臣告退。”

  等到他遠去,朱厚照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來,“要尊老愛幼啊…又忘記了。”

  左右科舉也是10月的事,到時候選個靠四書五經近的說法就行了。反正有人反對,他就再往儒學上面扯。

  到了午后,

  李東陽、謝遷、閔珪、梁儲、韓文以及大理寺卿吳角聯袂而來。

  這么多人要面君,一看也不是小事。

  靳貴不敢耽擱,親自將條子遞了過來,彼時朱厚照正在批閱奏疏,看到這情況也只得停下,說了個字‘宣’!

  臣子見君,自然行禮。

  行禮之后韓文上奏,“陛下,本年上月二十八日乃為秋分,秋分之后即可行勾決,此為名冊,在此呈上,請陛下御覽。”

  所謂勾決就是殺人前的一道程序。

  一般朝廷處死犯人,只要經過正常的大理寺、刑部這些衙門,都不會立馬殺掉,而是要等秋后處斬。

  錦衣衛昭獄另當別論,或者罪刑太重,拖出去也能斬了。

  但正常情況下,殺人是在秋天,所以勾決也稱秋決,就是在秋分日后,將死囚名冊上呈皇帝,經御筆勾決者,便下批文、隨后行刑正法。

  一般情況下,名冊上的所有人不會都處決,而是會留下一部分,以顯示皇帝在抹去生命的時候其實也不忍心,做出一番仁德的姿態。

  先前兩淮鹽場之桉所抓的貪官,以及去年的開海之桉時的那些犯人都在名冊之上。

  這是他們能活著的最后機會——就是皇帝心念一動,覺得這個人或許可以不殺。

  朱厚照也不是第一次勾決了,他頗為正色的瞧了眼自己的臣子,沉聲說:“拿過來吧。”

  韓文低頭,劉瑾下去捧了上來。

  “…當初最先審理了三十三人,他們的名字在哪里?”

  兩淮運司衙門有四十六人查出和私鹽有染,當時皇帝大發雷霆,催著他們快點定罪,審多少定多少。

  所以眾臣也都明白皇帝的話是什么意思。

  “大司徒,你來指給朕看吧?”

  氣氛略有壓抑。

  皇帝的記性極好,還小的時候讀書,一篇文章只要讀個四五遍,基本就能記住。看來指望皇帝忘記是不可能了。

  “這一位…”韓文上手指了,

  朱厚照表情都沒有的,‘嘩’的一下,就是一勾,

  “還有這里,宋玉…”

  隨著他的聲音,紅色的小勾不斷出現在紙上,皇帝還忍不住抱怨,“下次人多的時候,記得寫在一起,幸好只三十三人,你們現在將這些人分散開,一頁一頁的翻找,多麻煩?”

  “是,臣等下次注意改進。”

  “一會兒還要數,這樣弄只勾了三十二個都不知道。還有后來剩余的,也審好了吧?”

  “都審好了。”

  這些人,留著都是浪費國家糧食。

  當初說了,碰私鹽者死,那就不能說話不算話。

  其他情形的一些小官,倒是的確可以留條命。但是不勾,可不是代表明兒就把你放了,讓你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哪有這么好的事,至少也是個流放千里,往后好日子是別想了。

  “什么時候處斬?”

  “陛下勾決以后,刑部自會發勾決批文,三日后即可行刑。”這話是刑部尚書閔珪在說。

  這么一大幫子人過來,說不準就是求情的。

  但皇帝的一番言行直接消滅了他們的念想,氣還沒消,說什么都沒用。

  不過閔珪雖掌刑名,但向來仁慈,看著皇帝一點兒都不猶豫的勾決犯人,他心中漸漸忍不住,

  “陛下!”

  朱厚照抬頭,“閔尚書有話要說?”

  “…臣審理此桉之時,所見者家中也有老母稚兒,微臣惶恐,陛下一代仁厚之君,能否饒一二死罪,以顯朝廷之德,陛下之德。”

  有人帶頭,大理寺卿吳角也便敢于講了,“微臣附議。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陛下嚴刑峻法,本為應有之義,但兩淮運司已撤,拍賣之法已立,朝廷只一次便要勾決這么多的犯人,民間百姓聞之,亦有心驚。”

  朱厚照沒有理他們,該干什么還是干什么。

  閔珪和吳角略顯失望。

  乾清宮中只余‘嘩啦嘩啦’的翻冊之聲。

  朱厚照看了一眼韓文,再看了一眼李東陽、謝遷,他們無不是戚戚之色,

  實在令人著惱。

  皇帝忽然發怒,“既然不愿讓朕勾決,為何又要遞條子入宮?!”

  嘩得一下,人都跪了下來,“陛下息怒。”

  “息什么怒?怕是在你們心中,朕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殘暴之君!”

  恰也在這時,乾清宮外忽然有一陣騷動,隱隱約約的似乎有人在高喊著什么,

  劉瑾面色一變,可別出什么事。

  “陛下…”

  “都別說話!”朱厚照嚴厲的聲音蓋過他們,

  這幫老頭兒耳背,他耳朵可不背。

  聲音由遠及近,好像是在喊…

  “大同…是大同!”皇帝倏然一下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管理直接失敗,“大同捷報!

  喊得是大同捷報!”

飛翔鳥中文    大明嫡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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