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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圍獵東南計劃

皇太子那句‘送你的小兒子過來’,梅可甲聽明白了  他有三個兒子,最受他喜愛、且最為聰明伶俐的便是這個最小的兒子,

  這難道是湊巧?

  可能吧。

  但梅可甲不往那種‘別人是笨蛋’的方向去想,他寧愿覺得太子是有意而為之。

  這其實也是告訴他,我把你調查了清楚并不是什么假話。

  “你有什么要問我的嗎?”

  朱厚照在殿門口踱著步,一邊走一邊說。

  梅可甲心里想著,他要問的可多了。但這是東宮,也不是什么都能問、更不是能問不停的。

  思來想去之后,他挑選了一個問題。

  “小人,確實有一個問題。”

  朱厚照笑了笑,擺了個手勢,“問吧。”

  梅可甲抬眼確認了一下太子的心情,

  他說話是很小心的,而且看臉色,一旦不對,那么趕緊要換別的問題。

  某種程度上,這并非什么心機,而是多年來的習慣了。

  眼下,皇太子似乎心情很好。

  “小人斗膽想要問殿下。為何千里迢迢尋了小人過來,且若小人拒絕又會是什么結果?”

  “聰明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老實。”朱厚照有些調笑般的指了指他,“你這可是兩個問題啊。”

  “小人失言!請殿下恕罪!”梅可甲趕緊跪了下來。

  “行了,起來吧。往后你就了解我了。我說了,你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問。就說這第一個問題,尋了你過來,乃是因為我要你做的事,非絕頂聰明之人做不了,這樣的人本就難尋,在接到西北奏報的時候發現了你,自然就選了你。當然,如果你不愿為東宮效力,那么也自可離去,只要奉公守法,不要真的暗通韃靼,我也不會要你的命。但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

  梅可甲心中有奇,“殿下為何會如此確信?”

  “因為本宮是太子,你愿意和張坋合作共事,卻不愿依附我這個太子?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對朱厚照來說,

  這也不是什么很費成本的事,

  如果他不同意,那么再換一個就是了。東宮的門楣有的是人想要攀。

  至于梅可甲出去了亂說…聰明人是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這種要命的東西,沾上太多,他活不到今天。

  “殿下英武睿智,小人心悅誠服。”梅可甲隨后問道:“但不知,小人現在可否知曉,殿下委派小人何事?”

  “不可以。”朱厚照毫不猶豫的轉身,往自己書桉那邊走了過去,“你可以下去了,等你的小兒子送到了京城,本宮什么都會讓你知道的。”

  梅可甲:“…”

  這可…真是直接啊,

  這么多年來,他都沒遇到過這樣的人。

  “是,小人告退。”

  “回去養好身體。你這么虛弱,腦子再聰明也做不成什么事。”臨走前,太子這么叮囑一句。

  “是。”

  朱厚照自然知道要禮賢下士,

  但他也知道,為人主靠得不是一味的對他好。他也要有一種派頭,要他們敬。

  是下屬遷就著自己,不是自己遷就著下屬。

  所以說梅可甲是湖涂的進宮,又湖涂的出宮。不過多年起伏,倒也不會令他過分焦慮,太子不說他便當還沒有這事兒,好好的放空幾天,緩緩心神。

  “殿下若是想要銀子,奴婢倒是有個法子。”

  劉瑾在伺候朱厚照用膳的時候,忽然提了這么一嘴。

  太子余光瞥了他一眼,“什么法子?”

  “奴婢看,好些個勛貴子弟或是宮里的人出去辦差,都會奏乞皇爺賞賜鹽引,既然他們能要,殿下為何不能要?”

  一個土地、一個鹽引。

  這都是弘治時期,喜歡給藩王、勛貴和太監的賞賜。

  或許在這個年代的人眼里,皇家的人取用些這些東西也是尋常,算不得什么。

  劉瑾的這個心思應也沒什么其他用意。

  不過朱厚照還是拒絕了,“我尋梅可甲來,說是為了銀子吧…其實也不是。”

  “難道,殿下不是用他為皇商?”

  “過幾日,他那個小兒子應該也到了,你再將人帶過來,到時一并聽聽好了。”

  劉瑾訝然,難道太子還有什么更為高明的用意?且一定要等梅可甲的孩子到了才說。

  “是。”

  “最近,有什么人在奏乞鹽引嗎?”

  “…各地藩王若有大婚,皇爺一般會給以鹽引。”

  “知道了。”

  這些都是等著他要去改革的東西。

  其實有許多東西,他這個太子慢慢的都可以看到、接觸到了。

  比如說去年,弘治十年,國家的歲入米約1900萬石,麥子890萬石、絲3600斤、棉約265萬斤…這些七七八八合在一起大約3000多萬兩白銀,

  其中有一項觸目驚心,就是屯田收入293萬石。

  朱元章可是自豪說過,吾養兵百萬,不費百姓一粒粟的,朱厚照覺得奇怪不到300萬石的糧食,養百萬兵?開玩笑呢吧。

  所以就去翻太祖實錄,這一翻他傻眼了。

  洪武年間,全國的軍屯收入有2000多萬石糧食,永樂年間亦有2300萬石的記載,這才多久?就剩了這么一點點!

  他本不是喜歡到處殺人的人,但如此深刻的利益,一旦要動,不流血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當然,錢也不僅僅這一個來源。

  我們偉大的宋高宗趙構,曾經說過一句很有意思的話: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合宜,所得動以百萬計,豈不勝取之于民?

  就是說,海貿之利豐厚。

  但海貿在明朝、弘治的時候,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約二十日后,

  朱厚照終于見到了梅可甲的那個小兒子,說是小,比他還是要大三歲的。

  小孩兒長得非常的‘漂亮’,鼻梁高挑,唇紅齒白,差點兒都要讓人懷疑是不是把兒子換成女兒送進來了。

  梅可甲還說小孩子像母親,朱厚照想著,看來這個梅可甲也是純純的好色之人。

  這個孩子自有宦官領到一邊。

  劉瑾跟著太子,梅可甲落在最后,他們三個要談個正事。

  “…孩子叫梅懷古,這誰起的名字?”

  梅可甲出了聲,“乃是家父起的。”

  “好名字。”

  “謝殿下夸贊。”

  “你接了我的差使,至少三五年的時間,估計也回不來。家里人往后就在京城安頓,只要你仍然是東宮的人,他們會比跟著你的時候過得更加安心舒適,至少不比擔心有誰要來抓他們。”

  “小人謝過殿下厚恩!殿下的大恩大德,小人此生必做牛做馬以奉還。”

  朱厚照翻了翻白眼,“好啦。你這種平日里拿著哄張坋的話就不要在我的面前說了。”

  梅可甲略有傻眼,太子這是什么套路。

  “小人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吶。”

  朱厚照的語氣轉而略微嚴厲,“梅可甲,你是聰明人,那就不要在我的面前裝笨人。這些人到京城是做了人質的,你便就真的這么感激我?我上次見你時,說話、做事都很直接,因為我知道,我的那些手段一樣騙不過你。怎么,你覺得你聰明過我,騙的了我?”

  這樣,

  梅可甲便無法開口說話了。

  大家都在演戲,但太子不打算演了。

  “太子殿下英質卓絕,天下罕見,小人,佩服!”他總算收起了點哭腔,不再像剛剛那么假了。

  朱厚照是對癥下藥,

  若是王鏊,他可以說國家、說大義、說百姓,

  梅可甲這樣的商人,就直接和他說成本、收益以及交易條件就好了。

  “我的行事,不是多么高尚,甚至有些卑鄙。但你我第一次見時我就告訴過你,我不輕易相信旁人,我要你做的事又非同小可,希望你能理解。這話你不要當是一個太子說的,你就當你的做生意的對象說的。但話說回來,本宮欲害你也不會繞這么多彎子,因而你放心,他們只用住在京城,平日里不會有人打擾。”

  梅可甲正色肅容,碰了一次釘,他就知道太子這樣的人喜歡聽什么了,“小人明白。說句掉腦袋的話,殿下若是不將我的家人放在京中,我還覺得是有什么圈套呢。”

  “你瞧瞧,”朱厚照抬起頭跟著劉瑾說:“這是他的本來面目!心里想著本宮這個太子怎么計算他呢。”

  “殿下恕罪。”梅可甲陪著笑,“實在是防備慣了。現在明白過來,小人只是一商人,本不值當殿下的算計。”

  “不妨事。你要不聰明,我還不要你。”

  前面這些不提,

  之后說起正事。

  皇太子斟酌了會兒,組織著用詞,“…想來想去還是直接說,梅可甲,本宮要你做的事,乃是在東南沿海、行商。”

  “敢問殿下,做的什么生意?”

  “海上的生意。”

  這話,梅可甲和劉瑾眼皮子都一抖。

  梅可甲更是奇怪,“可是殿下…海禁是朝廷的國策,也是祖制。這海上的生意…要如何做?”

  “東南的商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太子的這句話說的內涵豐富。

  聽到這話的兩人全都聰明,一下子便明白了。

  走私!

  明初,朱元章規定“禁瀕海民、不得私出海”,到永樂時,太宗皇帝也曾多次強調過海禁的國策,可以說這真的就是祖制。

  祖制在這樣一個政治道德環境下想要改,那不是一般的難。

  雖然到隆慶時,確實也改了就是。

  這一瞬間,劉瑾和梅可甲也都知道,為什么太子一定要在梅可甲的家人到了京城之中才說出口。

  這大抵關乎到太子心中的秘密謀劃,

  旁人不得知曉,而知曉的則必定要是東宮的自己人。

  可梅可甲與東宮接觸不多,于是就只能通過那種辦法來控制。

  “請殿下明示!”梅可甲總得知道這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是銀子?

  可以這么說,但銀子對于一個太子來說能有多難?

  只可能是…

  “本宮,要動這個國策!”

  屋內燭火一陣晃動,掠過三人的臉龐,或是堅毅、或是震驚。

  劉瑾啪一下跪了下來,“啟稟殿下!此事非同小可,還請殿下慎重!”

  這和出宮、殺幾個貪官可不是一個性質。

  在輿論上,這是祖制。

  在利益上,浙江、福建還有一大幫既得利益者的反對,整得不好,一夜之間就能冒出許多倭寇出來。

  但朱厚照知道,

  海禁不開,海貿的利益拿不到,那其他的改革就更不要談了,

  土地兼并還牽涉到全國呢,難不難?軍屯那些查起來難不難?有許多可是將軍占了地的。至少海禁只涉及到沿海個別省份,總好過在全國大動干戈。

  說到底,到現在這個份上,除非躺著,否則都難。

  “起來,我又沒有說現在就要動。”朱厚照從來不是沖動之人。

  類似這種大事,不謀劃好,怎么會輕易的動?

  梅可甲震驚之后,也想明白了些,“依小人之見,殿下的這個謀劃應當需要幾年的時間,所以才說小人三五年的時間都不一定能回來…可小人還是沒懂,不知殿下欲如何改動?”

  朱厚照也愿意解釋,不然梅可甲沒領會到要義,就這么走了那怎么能行?指導思想就不對。

  “海禁之策,自太祖高皇帝定下以后,一直便沒有改過。只在成化年間有丘濬提過請恢復宋元市舶司之議,但也是石沉大海,不了了之。因為請開海禁的第一難,便是難在有違祖制。”

  “不過,海禁國策之下,浙江、福建的商人就真的不做生意嗎?那個地方七山兩水一分田,瀕海而居,只靠種糧食怎么夠吃?所以本宮知道,東南沿海實際上存在大量的走私行為。”

  到弘治時,中央政府對地方的控制力減弱,走私就更加猖獗。

  “所以開海禁的第二難,便是難在東南沿海富商的阻撓。”

  說起來有些吊詭,他們明明需要做海外生意,卻又反對開海。原因便是禁海讓他們的走私獲利更大,畢竟違法,能做的只有少數幾個和官府有關系的人,實際上是一種壟斷。

  梅可甲震撼莫名,“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不過,本宮最終的目的卻不僅僅是叫你去走私。”朱厚照的還有第三層目的,“你們二位想想,開了海之后又會怎么樣?”

  “倭寇!”這個劉瑾知道。

  其實不算特別準確,倭寇么…有一部分是因為海禁而產生的,老百姓沒地種、又不讓出海謀生,那么只能當倭寇了。

  開海反而會減少一部分這樣的人。

  當然了,海外也還是有倭寇的。

  朱厚照點點頭,“朝廷沒有像樣的水師,也沒有錢建立像樣的水師。貿然開海,卻沒有力量保護商船,那費了那么大的力氣有什么用?最后豈不是肥了靠劫掠而生的倭寇?”

  聽到這里,

  梅可甲已經不是佩服了,而是覺得不可思議。

  當今太子怎么會有這樣的思量?!

  “殿下,”他起了身,撩袍子跪了下來,“殿下也太看得起小人了,若按殿下所說,小人要做的已不止是一個商人了…”

  “所以我說,非絕頂聰明之人絕不能為。梅可甲,這時候可沒有反悔藥了,你已經知道了。只能陪著本宮博一個光宗耀祖。都說商人是喜歡冒險的,你也活了三十多年了,可愿跟隨本宮把這件大事做成?!”

  “小人當然愿意!請殿下吩咐吧!殿下是直接之人,小人也要說話算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朱厚照這時候才說出他真正的要求,“其一,本宮會給你一筆銀兩。五十萬也好,八十萬也好。你做過生意,你自己說個數。我還會讓你帶些人,護衛你的安全,平日里便打著宮里御馬監的旗號,地方官自然也不敢動你太狠。去了之后,本宮不管你做什么生意,瓷器、絲綢、茶葉…都可以,總之你把生意做起來。商人與商人之間的競爭,這是你的老本行,我在京城幫不了太多。”

  “小人明白。”梅可甲說這話時還算有底氣,畢竟他也是很厲害的商人。

  “這其二,也許三年,也許五年,你就會在那邊聽到朝廷有開海禁的聲音,到時東南沿海必有人疾聲高呼反對,甚至以武抗命。因此在這三五年間,你要將東南沿海的富商底細摸個七七八八,若是有人要興私兵、或者喬裝成倭寇鬧事,本宮至少要知道敵人是誰。這是你第二個任務。”

  “其三,生意做大之后,你要在海上建立船隊,海禁一開,沿海的百姓必定大量出海謀生,到那時,本宮可不想當一個無法保護子民的儲君。不過這一節我無法謀劃,你只能見機行事,重要的便是壯大實力。”

  劉瑾聽了心中大駭,

  這要是完成了,

  梅可甲豈不是等同于手握重兵的一方諸侯?!

  “功成的那一天,你回來,我賞你爵位!”

  爵…爵位?!

  梅可甲都不敢聽這個詞,

  他父親是個商人,他也只是個商人,爵位!

  這兩個詞能讓他渾身發抖!

  “殿…殿下…”

  “你不必馬上回話,好好想想。不過一些簡單的你也應該能想明白了,比如說為什么本宮你一定要將你的家人留在京城。換成你,你不這么干嘛?”

  梅可甲自是心潮激蕩,他本來以為太子殿下找他一個商人,無非就是為了錢。哪怕找他做事,無非就是想找個皇商。

  誰能想到是在布置這樣一盤大棋?!

  而且是在提前幾年就開始布局。

  這份思量與謀劃,誰他娘的能搞得過他?!

  真有那一天的時候,東南沿海的富商們能想得到,東宮太子在弘治十一年春天的時候就把心思動到他們身上嗎?

  “梅可甲,你怎么說?!”

  梅可甲深呼吸了幾口,隨后非常正式的行禮,“小人此生有幸!愿與我大明太子共謀大事!不枉我梅可甲活此一生,若是像以往只當一富家翁又有什么意思?”

  “好!”朱厚照一拍桌子,“五月份,你啟程南下。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和家人好好相聚。臨走時,你再進宮,我還有交代。”

  “是!”

  商人梅可甲深深叩了個頭!

  心中自是便帶著洶涌的情緒離開東宮。

  倒是劉瑾,這時候要開口了,

  “殿下,這樣的謀劃非同小可,梅可甲出身西北,對東南并不熟悉,若是失敗了呢?奴婢覺得是不是換個人?!”

  朱厚照幽幽的說:“熟悉東南…若想找個對東南熟悉的,那能熟的過本地的?可本地的人…誰也不會拔刀向自己。梅可甲出身西北,正是一張白紙。我派他去東南做生意,說不好聽點兒就是虎口奪食,所以他這張白紙,除了靠著京師,還能靠著誰?”

  是啊,不能派不過去一人,被別人給同化了,那不是雞飛蛋打嘛。

  劉瑾嘴唇微顫,這…原來是特意從西北找的。

  “但你說的是對的,若他失敗,本宮總不能在他一棵樹上吊死。”朱厚照話音也還沒落下多久,

  殿外就傳來張永的聲音。

  “奴婢張永,參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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