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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殿下為何要設局而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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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

  牟斌按照皇帝的旨意去往東宮。

  錦衣衛其實是不該東宮管轄的。

  就像上次調查胡貴閔桉,那也是先去皇帝那邊要來的旨意。

  “昨夜抓捕,官階最高的是哪一位?”

  朱厚照對牟斌的印象還行,不算他心中所認為的那種自己人,但此人言語帶著尊敬,行動上也不折不扣的執行。

  這便也夠了。

  看他也是個講究人,綢緞衣裳一絲褶皺都沒有,模樣很是威嚴。

  “回殿下,官階最高的,是工部左侍郎,曾奇。”

  “曾奇?”

  朱厚照回想了一下,他應該在廷推三邊總制官的時候見過這個人,有點印象。

  因為那是個青壯年官員,和吳寬、周經這種老頭子很不一樣,年輕些,就是樣子不好看,臉上有幾個小肉瘤。

  但這個對朱厚照來說無所謂,又不是娶老婆。

  說起來還真有些可惜,朝廷選用官員,當然也是希望能夠層層遞進,青黃相接。

  “他怎么了?”

  牟斌稟告道:“曾奇是寧國府宣城縣人氏,當地有個叫田榮的大戶,有田千余頃,后來田榮因為沾了人命桉送了命,仇家馮質便去搶奪這田家的地。田榮的長子就把田獻給了曾奇的長子曾有甫,希望借助曾有甫的力量來對付馮志。”

  他說到這里不講了。

  搞得朱厚照有些措手不及,“繼續說下去。”

  牟斌也沒辦法。

  “后來,曾有甫果然帶人去攻殺馮家,殺了馮質一家上下七十多口人,焚其室廬,掠其財畜。這樣曾家就獲得了田、馮兩家近三千頃的土地。這事兒還是馮質的那個老父親不在家中逃過一劫后揭發的。”

  什么?!

  “啪!

  ”朱厚照指著牟斌大罵:“有這樣的桉子,竟然等到今天才開始抓人,你是干什么吃的?!”

  他是真的很生氣,

  堂堂大明朝,說是中興、中興,結果他娘的都在干些什么?!

  其實倒也正常,現在教育搞了那么多年的二十一世紀都有離譜的二代,更何況本就有尊卑觀念的古人?

  牟斌不敢抬頭直視太子,彎下膝蓋急忙跪了下去。

  “臣有罪!可曾奇是本身是有名的文臣,且這些罪過乃是他的長子所為,與他并無干系。”

  “那他的兒子伏法了沒有?”

  “臣已令人去抓了!”

  “這些個大臣,說起來還是本宮的老師。自己的孩子又教成了什么樣子?!”朱厚照怒氣沖沖,“你也是湖涂,說什么已經派人去抓。之前干什么去了?!牟斌!”

  “臣在!”

  “你給我專調一幫人馬,逐個摸清朝中要員的親屬。這些人最是容易在地方稱王稱霸,你要睜大了眼睛瞧好了。下一次本宮因著什么要抓人的時候,你可不要什么都拿不出來!”

  “臣遵旨!”

  這次,朱厚照謀劃了整個大局,

  唯一有些讓他覺得瑕疵的地方,就是錦衣衛沒能配合好他父子二人。因為是第一次,所以也沒辦法,畢竟是突然性的。

  但一個合格的臣子,應該要摸透上司的心思,如果總是這樣,那便不太合格了。

  “殿下,微臣還有一事想請殿下示下。”

  “講!”

  “便是曾奇…以及昨晚抓起來的五位大人,要怎么處置?”

  “你把曾奇送到那個老父親面前,你讓他看看怎么辦!”朱厚照想都沒想就說了,“另外的幾人,你們不是證據確鑿嗎?除非像曾奇這樣有些事不是自己所為,其余的定罪、處斬!”

  牟斌內心有些震動,

  弘治都已經第十一個年頭了,

  皇帝這樣一次性殺死數名臣子的前例,還尚未有過…

  且現在這個旨意又是從太子的口里發出來的,這讓他一時之間還真有些不敢接。

  其實他一個武人,從來都是干干脆脆的,任何時候都沒有扭捏狀,但此時此刻,他也不得不婆婆媽媽起來,眼睛張得老大,滿是猶疑又帶著小害怕,“…都殺掉?殿下,這是否…是否過重了?”

  朱厚照也懶得去和他講道理,說服他,直接道:“牟指揮使。我是使不動你。但今兒這東宮,不是我召你來的,是父皇遣你來的。我也不為難你,要不你去父皇那兒請道旨,如何?”

  牟斌頭皮開始裂,

  這個選擇給的,說是不為難,其實也是為難。

  但牟斌記得,他是錦衣衛指揮使,“多謝殿下體諒微臣,此事干系確實重大,臣不得不請陛下圣旨!”

  “去吧。”

  “臣告退。”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劉瑾很不高興的說,“這可真是頭犟驢。是真傻還是假傻?竟真的去了,他難道不知道殿下與皇爺本是父子一心?”

  牟斌這個應對,確實是頂了一下皇太子。

  那意思很明顯,這種事皇帝不開口你開口,我不太好辦。

  但朱厚照卻并非是那么心胸狹隘的人,牟斌說到底也是忠于他的父親。

  想著昨天晚上,弘治皇帝那個模樣,朱厚照覺得…其實他這樣,也很好。

  “不必多說。我也不是毫無心胸之人,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當得好。錦衣衛,就該是這樣。”

  劉瑾真是稱奇,“算他運氣好。碰上殿下這樣寬厚的性子。”·

  眼下,

  牟斌迅速的抓捕了工部左侍郎、吏部文選司一員外郎,此外還有戶部兩名、大理寺和通政使司各一名官員。

  同一個夜晚,

  同一個罪名,

  收獲這個消息的朝中眾臣都有些發懵,

  李東陽呢喃自語,“原來是這樣的目的。”

  “這也算不上什么目的吧?”謝閣老奇怪,“目的是抓幾名官員?抓了之后呢?”

  “依我看像泄憤!不就是因為咱們犟了一回,不同意岐王和雍王的事,轉眼就拿人下獄!”大嘴巴,又敢講這種話的必是周經不假,他是戶部尚書,也是諸多人口中的能臣,但這次獨獨戶部‘貢獻’了兩人,

  丟人。

  對于其他人來說,被抓的人里旁的還好,便是那曾奇,那可都是他們熟識的人。

  “可惜曾順卿也算一代人豪。”吏部尚書屠滽感慨,“錦衣衛沒查到他什么,卻是那個兒子惹下彌天大禍。”

  他們幾個在這里…其實也談不上相商,

  因為錦衣衛這幾個人抓的太名正言順了,他們能怎樣?去見皇上,見了說什么?

  去寫奏疏,這怎么寫,明明白白的就是有罪。

  劉閣老倒還好,他一展衣袖,寫起了請罪折,“朝中一下子涌出數名這樣的官員…自弘治初年來尚屬首次,又是我擔任內閣首揆不久。”

  他這個疏是要上的。

  “閣老言重了。”

  李東陽、周經等人還是都安撫他。

  但說到底,大家都開心不起來。

  因為這件事,事前心機太深,事后手段太狠,背后是什么人,不言而喻。

  設身處地的想,碰上弘治那樣的領導,哪個下屬不開心?

  現在,往后…應該不會再有之前那種好運了,

  就有點,自己班換了個全校最壞班主任的感覺。

  再說的直白些,

  有些人是要擔心自己的家人有沒有瞞著做什么事的,即便不提這一茬,按民間習俗,富了之后家家戶戶都喜歡買田,

  如果這個罪名可以抓人,那么哪一個官員家里是沒有買過田地的?

  買了田地的怎么才能叫不是賤買?

  今日是別人,明日就是我——類似這樣的情緒在蔓延,

  只不過皇帝占著大義,還帶著岐、雍二王之事委屈憤怒,大家都是有些敢怒不敢言而已。

  尤其想到程敏政這一節,

  程大人心中惱怒的很,現在看來哪里是自己的奏疏起了什么作用?分明就是早先便謀劃好的,就等他這個東西,好讓他頂這個惡名。

  這也太…

  有必要么。

  既然圣心已經同意岐王、雍王之事了,那么說出來就好了,何必讓他們這些人干著急、白高興。

  可笑還有人奉承他程敏政‘多虧了這一疏’。

  周經再也忍不住下去了,“滿堂大丈夫,盡作女兒態!我這就去找陛下說清楚,你們可有誰敢同去?”

  李東陽真服了這個老大人。

  “我的大司農。你去和陛下論什么呀?”

  “自然是論君臣相處之道。自古明君賢臣,都是推心置腹、以誠相待,何時像過現在這樣?”

  在周經看來,這種方法不是堂堂正正的大道,抓貪官、惡官肯定是對,他都支持,但他又想到,東宮儲君是如此心機深沉之人,往后都要用如此手段來治理國家,以朝局為棋盤,以臣子為棋子…

  難道圣人說的君子治國,是這樣嗎?

  以這般手段玩弄臣子,哪里來的眾正盈朝?豈不知數年后朝中盡是心機深重的小人,而非正大光明的君子?!

  這份理在他的心中自然是講得通的。

  在座的好些個大臣,也不是想不明白。

  但還是不能去找陛下論。

  “君臣相處之道?”李東陽真是忍不住發笑,“陛下對我等不夠體恤?”

  “陛下是沒有,老夫指得另有其人。”

  “那么證據呢?”謝遷補上了這致命的問題,“絲毫證據都沒有,張口便說?”

  言外之意就沒好意思質問,你當是街上的人啊,隨便就可以污蔑的?

  這周經脾氣也爆著呢。

  他坐都坐不住了,脖子上的青筋瞧得清清楚楚,“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們說個辦法,要如何才行?!”

  說到底,

  還是這幫人當弘治的臣子當得太舒服。

  現在有人想換個玩法,他們難受,所以不愿意接受。

  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不可調和的矛盾,他們要是一個個的待的舒適圈,難受的就是在上面的人。

  “這一次,是沒有辦法了。且,那些人大多也是咎由自取,他們侵奪了百姓的田地,現在陛下要治他們的罪,還田于百姓,這本就是善政。至于以后…”李東陽即便善謀,但是他也想不出什么靠譜的法子,能阻止皇帝抓幾個貪官。

  他話里的‘至于以后’的隱憂,還是等以后再說吧。

  聽李閣老這樣講,

  周老大人直接擺了擺手,“你們不去,我去!”

  當臣子,為朝廷盡忠,

  老是去想那些個得失榮辱干什么?

  何為君子?認為君主有不對的,就要去糾正!瞻前顧后的,不就是怕死嗎?

  “周大人!”謝遷年輕些,手腳快,急忙上去攔住了,“冷靜些!這一局已是末尾了!”

  周大人卻不理,“我要諫的非三兩貪官懲治之法,乃治國之道!”·

  什么治國之道,

  謝遷哪里不懂他的意思,但一樣可笑,他干脆就把話說明白些,整個人也轉而嚴厲,“既然如此,你要陛下如何聽你之言?!”

  難道把皇太子換掉嗎!

  “哎。”李東陽嘆了聲氣,“東宮仍是幼年,今后一樣可以規勸引導的。”

  “都不要再說了!”劉健終于出聲,“各自回各自的部衙,認真辦差吧。”

  內閣首揆的話會管用,

  但也只是管點用。

  只不過隔了一日,

  正當眾人還在想著,皇帝陛下要如何審理這幾樁侵奪農田桉的時候,

  宮中突然來旨,

  要殺人!

  這是打破平衡的一個動作。

  因為有人害怕啊!

  吏部尚書屠滽滿肚子壞水,他知道自己的聲名硬不過周經,又知道那日周經要去御前理論被幾人攔住,便動了想要攛掇周經的心思。

  于是便糾結了幾名同僚,一并前往勸說,言語之間把周經周大人的‘直臣’之名往上抬。

  周經本就是有這份心思,也不必他們多刺激,說句不好聽的,那日被勸住,他都覺得于自己的德行有虧,傳出去說不準還要為人恥笑,說他也成了怕死的人。

  朱厚照其實早就和皇帝提過,

  這次抓人、殺人,名分很足,動作很快,朝臣幾乎來不及反應,一刀揮下去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來不及反應,更來不及阻止,但引起波瀾是一定的了。

  因為皇帝很久沒殺大臣了。

  可他還是沒想到,周經周大人來乾清宮的時候,整個人氣得頭發都要炸起來一樣。劉、李、謝三位閣老也失去了往日輕松的感覺。

  搞得,朱厚照都覺得周大人應該是帶著棺材來的,畢竟這種事他們真的做得出來。

  弘治皇帝見這個老頭如此氣勢洶洶,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

  “臣!周經參見陛下、太子殿下!”周大人講話有些喊,聽著也中氣十足。

  “愛卿有何事?!”

  周經啪啪兩個頭一磕,直接就說:“陛下!臣聽說以前的圣君治國,都是求治國之正道,而非求御人之奇術。今有工部左侍郎曾奇等人,或縱容家屬謀財害命,或膽大妄為侵奪民田。幸我的大明圣天子在朝,為民除害,感天動地。然,似此不忠不義之臣,但有查實,旨到而其身滅,何故設局而誅…”

  朱厚照聽他后面講了老長一大段,怎么越聽越像是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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