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1366 請牧江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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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東習俗新生兒百日時,其舅族須得登門作賀,并且需要準備各種嬰兒衣飾用具,還要為之祈福禳災,期望孩子能夠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除了為嬰兒祝福的這一層意義之外,自然也有加強姻親兩族親密關系的作用。尤其對于姚察這種皇親國戚而言,類似的每一次互動自然都是意義非凡。
眼下住在韋鼎家中的這些江東時流,大多都是剛到關中不久,還沒有安定下來,甚至就連像王沖這種能夠接觸到大唐上層權貴、獲知最新訊息者都非常有限。而就算是王沖憑著瑯琊王氏的名頭與蕭詧之間的關系得以接觸一些當勢時流,但也難以獲取什么許諾,以至于想在長安置業都困難重重。
此時這些人見到姚察這樣一位皇親國戚,并又聽其人說來日便要入宮面圣作賀,不免更加的心情激動,圍聚在姚察的身邊先是一通吹捧夸贊,旋即便又旁敲側擊的打聽起當下畿內重要的人事情況,言辭之間還頗有希望姚察能向朝廷薦才的意思。
姚察本意是邀請韋鼎到自家做客,卻不想韋鼎在皇城早退,不得已追到城外其家中,隨著城門關閉,便也只能留在這里做客借宿,并與此間賓客們交際一番。
他舊年在江東也是一時之名流,而且其父又是名滿江東的妙手神醫,同樣人脈廣闊,故而與在場這些人多數都還認識,交流起來倒也并不尷尬,只是眾人熱情太甚,讓姚察應付起來也大感有些吃不消。
韋鼎因為還要幫忙擬寫祝辭,因此也沒有喝太多酒。倒是姚察被熱情的客人們給灌得醉醺醺的,因以來日還要入宮作賀恐在御前失儀,這才謝絕了眾人的勸酒。
待到宴會散場,作為主人的韋鼎親自將姚察送入客房。
來到客房坐定后,姚察端起醒酒的羹湯淺啜兩口,然后便晃著微醺的腦袋笑語說道:“鄉音可親,鄉情熾烈,韋侯莊中聚此眾多江左故舊,雖客居關中,猶似鄉里啊!”
他本意是稱贊一下韋鼎樂善好施、熱情好客,然而韋鼎在聽完后便笑道:“若使鄉情盡是其樂融融,江東事業想必也欣欣向榮,此群徒又何須離鄉北上、遠赴千里之外尋覓前程?姚郎你感此鄉情和睦,無非身在勢位之內,人情待你尤為和順罷了。若是貪顧這一番鄉音鄉情,我可將此群眾送你邸上,整日相伴如何?”
姚察隨口一說,卻沒想到韋鼎的回答卻有點沖,他還以為韋鼎是被這些賓客攪鬧的心生煩躁,自討沒趣后便干笑一聲道:“賓客作歡,主人為難。閑作戲言,竟成惡語啊。可惜我并無韋侯如此宅園美業,欲作好客主人,亦是力有未逮啊。”
韋鼎聽到這話后臉上笑容更濃,接著又對姚察說道:“我今待客需以秀麗莊園、華堂闊舍,猶恐怠慢賓客、致染惡名。姚郎欲為好客主人,只消移除門柵,自有群徒爭附,不需飲食款待,更有舍家來投!”
姚察雖有些許醉意,但也還未失去理智,此時聽到韋鼎話中意有所指,當即便皺眉沉聲道:“韋侯可有教我?”
“南北鴻裂,今世得補,分立南北的人事如今也將要融匯一爐。近日多有江東時流北進關中,而來年只會更多。縱然朝廷也會廣設辟舉進賢之路,但當此大變世道,際遇起伏亦尋常事。
諸如姚郎舊在江東雖有清聲,但又哪有今時這番煊赫聲勢?來年群徒涌入,未知將要何以依從,爭相求附姚郎這出類拔萃的鄉義表率也是情理當然。是故姚郎大不必宣揚好客,來日鄉義趨附,只需端坐家中,自為群黨首領!”
韋鼎又望著姚察說道,只是語調中仍有幾分調侃意味。
姚察聽到這一番話后眉頭卻皺的更緊,當即便正色說道:“韋侯所言,我能解意。鄉義時流所圖無非帝系支戚的一點人事便利,然家父早有叮囑,我父子入國并無顯功,貴妃得天寵眷皆其命數所致,父母兄弟無勢借之,但也無事擾之,操持一份才藝方伎亦足養家自給,大不必聚弄人勢作威作福。鄉人來訪自以禮款待,若更有情義之外的請托,則出我父子才力之外,唯有謝絕。”
“理雖如此,事卻未必。情藏事中,情事糾纏,向來都難一一分辨,姚郎若想遠離諸事,恐怕也要疏遠群情。諸如今日此番其樂融融的聚會,能遠則遠、能避則避,孤僻自守,或得清靜。尤其如今儲宮未建,又逢鄉人爭入,姚郎欲與群眾尋常相處,可乎?”
韋鼎見姚察也有類似的覺悟,于是便索性把話講的更清楚一些。他來到長安更早,與姚氏一家關系也不錯,而且醫卜本就相通,與姚僧垣之間也常常聚會交流,在見到姚家身處時局旋渦、隱患漸生的時候,便忍不住想發聲提醒一下。
姚察雖然也意識到會有趨炎附勢之徒前來刻意交好他家,但卻還沒有意識到自家處境竟已這樣敏感甚至是兇險,在聽完韋鼎此言之后,他心內頓時也是一驚,額頭冷汗直沁,些許酒意消散大半,連忙低聲說道:“雖然儲宮未建,但卻嫡長分明,大凡持心正直之事,誰敢就此搬弄是非?韋侯此言,是不是、是不是有些……”韋鼎這么說當然也是有些危言聳聽,且不說如今皇帝子嗣嫡庶長幼有序,單單皇帝本身年富力強且威望至高,再怎么渴求上進之人也不敢在這上面搞什么小動作。
但他還是神情嚴肅的說道:“此確是非之言,長安亦是非之地,事亦是非之言,但姚郎既非是非之人,又何必立此是非之中,不如早去啊!今江東新統,尤需親信出守牧之,你兄弟俱是賢良,若是求牧本鄉,即可避出是非之地,又可安心牧治、積勞為功,何必留此為人情是非攪鬧!”
姚察本就不是什么權欲熏心之徒,當然也沒有挾妹自貴、乃至于謀求奪嫡之想,在聽到韋鼎這一番建議之后,眸光頓時也是一亮,忙不迭站起身來向著韋鼎深揖道:“韋侯此言真善,但得內外兩安,某兄弟必對韋侯感激不盡!”
對普通人而言,天下分裂數百年如今總算得于一統,在此時趕往長安自然能在新的秩序當中爭取可貴的機會。但是姚察兄弟并不患不得上進,卻擔心卷入是非,韋鼎勸他們在時流匯聚京畿的當下遠離是非,的確也是一番良言。
且不說兩人這一番對話,時間很快來到了皇子百日之喜,姚家兄弟一大早便攜帶家眷和早已經準備好的禮品入宮作賀,而李泰這個皇帝也在今天特意提前處理好的公務,空出下午的時間來返回內宮。
身為一個帝王、尤其是大亂初治的皇帝,若想勵精圖治那自然會有忙不完的事情,尤其今年還有兼并江東這樣一件歷史性的大事。
不過李泰一直以早年間被公務累死的蘇綽為戒,這些年也一直在進行抓大放小、提綱挈領,除了一些比較重要和敏感的事情,一般軍政事務的具體執行,他也只是交付有司,只抓綱要,故而倒也勉強能夠做到勞逸結合。
帝王家事即是國事,有感于歷史上許多有為君主都在家事上翻了車,所以李泰閑暇的時間也一直比較積極參與家事,而并非一味的保持帝王威嚴甚至連妻兒都有疏遠。
姚貴妃誕下的百日小兒,已經是李泰的第七個兒子了。
不知不覺間他也化身成為一個濫情的播種機器,尤其在皇后主持下幾次擴充后宮,一些侍寢的內宮命婦他之前甚至都沒見過,自然也就談不上有什么感情。
有時候太過忙碌,甚至需要皇后或宮人稟奏,他才知自己又添兒女,諸兒女也主要由皇后撫養。當然像姚貴妃這種高等級的嬪妃,還是有親自養育自己孩兒的資格。
舉天下而奉一家,不得不說在古代這封建社會里,帝王家想要維持民間百姓那種樸素的倫理家常關系還是非常為難的。
對李泰而言,除了皇后、貴妃等相從多年的寥寥幾人,對于其他的妃嬪們,他也并沒有太過親近的感情。所以在感受了一把妻妾成群的體驗之后,后續再有擴充后宮的提議,都被他給否決了。人與人之間如果沒有感情而僅僅只是一種資源的話,實在沒有什么廣作蓄養的意義,見多了還眼暈。
當他自前朝回到后宮時,皇后也已經給他準備好了給這小老七的賜物,而李泰也并不是一個全無心腸的無情父親,還自己抽空給兒子做了一些益智的機械玩具,此時也都一并打包往貴妃宮去。
說是特意抽出一下午的時間,可李泰也實在沒個準數,趕到的時候已經是將近傍晚,百日賀也已經到了尾聲,他便先站在宮院外等著里邊唱完了祈福歌然后才闊步走進去,在接受了眾人一番禮拜之后,便對姚察兄弟笑語道:“賢昆仲不常入宮,今趁小兒事才得相見,不必急去,留此用餐!”
說話間,他又入房看了一下貴妃和那周身被植物汁液作染料涂抹的跟個小怪物一樣的小老七,不免便直樂,似乎吳越那邊尤其喜歡紋身噶,對小兒也不放過,將此當作可通神鬼、祈福禳災的一種手段,以至于被發文身都成了一個地域標簽。
看過妻兒之后,李泰便邀姚氏兄弟往別殿用餐,席間聊一聊家長里短的話題,也讓他們從各自視角闡述下接下來針對江東人事進行統合治理的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
隨著話題轉進到了時政方面,姚察給弟弟姚最打了一個眼色,兄弟兩人便都從席中起身跪于殿中,口中說道:“臣兄弟幸得天眷垂恩、得列支戚、恩寵倍享,唯素無功勛才力可為獻表,常常自感受之有愧。今江東亦歸于皇朝統教,故臣兄弟竊恃鄉情,請為圣人巡牧鄉邑,懇請圣人賜用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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